诗的肉身与世界剧场
2017-03-13上海蔌弦
上海 蔌弦
诗的肉身与世界剧场
上海 蔌弦
按照惯例,创作谈不可避免地涉及诗的意图、职能、技法等议题,但写作者们已经为此贡献了过多的洞见和偏见,与其再煞有介事地宣告什么,毋宁承认所能给出的无非即兴的意见,它们终将被日后的补充和修正带往更悠远之境。最好的情况,也仅是在消逝的水面划出一道短暂的痕迹。某种程度上说,这更接近诗人的工作模式。
过去数年里,我过着规律得近乎单调的校园生活,大多时间往返于教室、宿舍和图书馆之间,偶尔辐射到一些寻常的去处,其间最大的变化仅是两次平稳的升学,但似乎并未对我的状态产生什么影响。诗集《入戏》正是这段时期的产物之一,收录了我中学与本科阶段的部分习作,这批诗基本上草就于学习和工作的间隙,并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被反复打磨,直到诸种思绪相互纠缠、渗透,妥协出一个稳定的构造。整个过程通常起于新奇的体认,而止于筋疲力尽的编织。作为生活的调节手段,它并不负责提供轻佻的愉悦,而是将现实的运作机制转化为写作者沉浸其中的律动。
当诗作告成后,最初的契机已如导航的星斗隐退于破晓的天幕,留下的往往是近乎生理性的体验,我能清晰感受到句与句间延展的骨骼,词与词间披覆的血肉,这种与诗之肉身的共振似乎才是写作更本源的冲动。我近二三年的诗作常在双轨之间切换:有纯然凌空蹈虚之作,怀抱隐秘的创世激情;也有对当下境况的忠实描摹,依托观察的展开与思辨的铺陈;当然,还有部分散布在二者之间宽泛的光谱上,兼具不同的应对措施。在前一类诗作里,我有意营造剧场感,向读者演示语言的历险如何从一个闪光的意象、一个震颤的音节开始,最终伴随着身心的羽化企及狂喜的巅峰。而在后一类诗作中,我更乐于采用不分节的诗体,因为节奏的起伏自然地应和着诗思的运动轨迹,而过度的停顿和跳跃很可能损伤身体组织的绵延感。在书写中逐步浮现的形式并不源于预设的理念,否则诗将成为庸俗的划归和对应,但无疑具备逻辑和感性的必然,它们共同追问着诗的生成究竟能被推进到何种境地——对我而言,这才是文学强劲的生命所在。
与此同时,我渐渐明确自我形象的塑造和认同,如一系列幻象之“剧”所揭示的,我将自身摆放在观众席上,延续到《过提篮桥》《山水书局》《人间动物园》等诗,同样对事物采取观察者的立场。这种退让并不意味着屈从于被精密编排的世界图景,彻底将外部风景化,亦即趣味化,尽管它构成了现时代最普遍的姿态;而是自觉从混沌中抽身,以俯瞰神话原型、社会议题与个人心史间的复杂电路交汇成浩瀚的意义网络,其中也夹杂有我对内与外的研究。在必要的时刻到来之前,这是诗人首先应当完成的工作。
2017年7月26日晚
附文:
本北高速指南
尽管入秋的天气犹如乡镇企业
裁剪了道旁过剩的枝叶,本北高速
仍像刚修通的铁路,送来茁壮的青工;
或一段歧途,混在物种迁徙史的开叉处,
分拣出人生路上的后进者:
涉世未深的应届生,怀才不遇的复考生,
统统穿过它,长成以梦为驴的老监生。
当霞光掀开幽暗生涯的一角,麻雀
如巡视组般掠过,生物系荒废的试验田,
蜂房纷纷开了门,单车、电瓶和行人
从梦里循环的迷宫冲上晨间沸腾的赛道。
多少野性在呼唤,多少内心的独白
应和着行军乐的鼓点,大世界回报以
暧昧的定律——万类霜天竞自由!
可是自由后如何无用呢,还是自由里
更有无用之大用:当它是发布秋装的T台
罗列女士们为美留白的大腿,心胸
因雨季而敞开,领受了嘉奖也缓冲过敌意,
沿途,廉价香水味却鼓舞追求者去破译
她们锦绣前程中晦暗的事业线。
如果总在路上,是否真能永远年轻
热泪盈眶,如同乘坐摇摆机在闹市隐身,
让后视镜中宿醉的银杏,将风月与你久久挂念。
当然,忽略雾霾中的“上海肺科医院”,
本北高速仅仅一根烟的时间,乘夜而归时
我曾在风中收到友人不怀好意的提醒:
Smokers shall be treated in Fake Hospital.
2016年10月8日
①本北高速是一条连接复旦本部与北区研究生公寓的道路
作 者:
蔌弦,1993年生于福建连江。诗人,兼事批评与翻译。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作品见于多种文学刊物和选本,辑有诗集《入戏》。曾获2016·星星年度大学生诗人奖(2017)、胡适青年诗人奖(2016)、北大未名诗歌奖(2015)、复旦光华诗歌奖(2013)等奖项。编 辑:
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