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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传性、仪式性、心理性
——试论尤金·奥尼尔戏剧象征艺术的总体特点

2017-03-12赵学斌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1期
关键词:奥尼尔面具戏剧

赵学斌

(乐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自传性、仪式性、心理性
——试论尤金·奥尼尔戏剧象征艺术的总体特点

赵学斌

(乐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20世纪最重要的戏剧家,他的戏剧有着浓郁的诗性特征,而继承并发展象征主义的表达方式是他的戏剧诗性特质的最重要表现。整体来看,奥尼尔戏剧的象征艺术呈现出自传性、仪式性、心理性等特点。

自传性;仪式性;心理性

许多批评家都指出奥尼尔身上具有某种诗人和神秘气质,反映在其戏剧中,这种诗性气质既体现在戏剧语言方面的典雅、象征性和富有诗意方面,也体现在对于戏剧主题崇高感和深刻性的追求上。总体来说,对戏剧新形式的探索,继承并发展象征主义的表现方法无疑是奥尼尔戏剧的诗性特质的最突出表现。他的戏剧意象甚至作为全剧中的“诗的核心”,使戏剧艺术成为能够进行舞台表现的“戏剧诗”,把震撼人心的生命奥秘传达给观众。美国学者莱昂内尔·特里林这样评价奥尼尔:“他最富有创造力的作品不是《安娜·克里斯蒂》和《救命草》这样的剧本,而是他用寓言、象征和神话来解释世界的那些剧作,诸如《毛猿》、《拉撒路笑了》和《大神布朗》。他所感兴趣的不是生活的风采和气息,也不是生活中的韵味和幽默,而是生活中‘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他一贯追索人生的归宿。”[1]64

象征是奥尼尔戏剧的艺术基础之一,舞台置景、音响、灯光、歌唱、面具等许多戏剧因素在奥尼尔剧作中都具有象征性。法国象征主义者波德莱尔称自然是座大神殿,人们经过象征的森林,五彩缤纷,五味杂陈,各种天籁纷至沓来。奥尼尔把上演悲剧的剧院看作是一座教堂,他曾渴望:“剧院作为庙宇又重新起到它至高无上的、唯一有效的作用,在那里,人们对宗教的诗一般解释以及对于生活的象征性的庆祝都可以传达给人类。”[2]186纵观奥尼尔一生的创作,其戏剧的象征艺术整体上呈现出经验性、仪式性、心理性等特点。当然,这些特点的形成与其人生经历、生命创伤、家族背景、文化身份以及所处的时代风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自传性

文学作品中意象的使用有文化传统和个人体验之分。东西方文学作品各有悠久的象征传统,形成相对约定俗成的文化背景,并成为某种意象范式固定下来,比如西方的玫瑰、十字架,中国的梅兰竹菊等。但又由于艺术家的个人情感经历和生命体验的差异,创造出了极具个性化的意象符号,比如夜莺之于济慈,云雀之于雪莱,荒原之于艾略特。

美国著名奥尼尔研究学者特拉维斯博加德指出:“作为剧作家,……奥尼尔把舞台作为自己的镜子,他的全部著作就构成一部自传。”[3]12奥尼尔戏剧中充满了许多极具个性经验的意象,如大海、面具、清泉、月光、海岛、榆树等。如果我们结合作家的人生经历探讨,就会发现这些象征符号既体现出剧中人物命运或性格变化的预兆,同时往往也是奥尼尔个人爱尔兰移民身份、航海历险或家庭变故等生命创伤的产物。其中最能体现其自传性特征的是大海意象。

奥尼尔和英国作家康拉德一样,都有着离开故土的文化乡愁。而这种文化乡愁在现代海洋文化与大陆文化的冲突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因此在作品中表现出强烈的寻根或家园意识,通过描写大海表达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奥尼尔从1909年到1911年两年间大多数时间在海上渡过。先是到南美洪都拉斯淘金,后来在阿根廷、南非等地又从事了两年多的水手工作,大海历程为他以后的戏剧创作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他在戏剧创作中有十二部是海洋剧,比如《渴》《雾》《东航卡迪夫》《归途迢迢》《天边外》《加勒比之月》《安娜·克里斯蒂》等。在这些剧作中,大雾或与大海有关的意象作为主导象征符号反复出现,并表现出某种神秘性和命运感。奥尼尔自称他是“大海母亲的儿子”,美国学者弗吉尼亚·弗洛伊德为奥尼尔写的传记《尤金·奥尼尔的作品——一种新的评价》认为大海迷住了奥尼尔:“体现了他称之为‘生命背后的动力’,这股力量支配着人类的命运,凡是遵循大海的准则,它就仁慈,违反这准则,它就恶毒。……奥尼尔把大海‘母亲化’,使之变得神秘、阴沉、苛求,奥妙地和他自己的母亲合二为一。”[4]19

大海、海岛是奥尼尔心目中的自由之地,梦幻之境,是他的精神理想的象征,也是他的剧中人物梦寐以求的精神家园。《毛猿》中的扬克在大海上“才像个人样”,才是个“自由人”;《安娜·克里斯蒂》中的主人公安娜在陆地上受尽凌辱,但大海让感到生命的快乐;在1940年发表的自传性作品《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蒂龙的儿子埃德蒙觉得只有到大海上人生才突破了牢笼,获得自身的自由,达到了永生的境界;《悲悼》中甚至出现了“幸福群岛”,在那里人们会“忘记所有的争权夺利的污浊梦想”。剧中奥林·孟南这样向他妈妈描述他梦中的海岛:“那些岛代表了一切与战争相反的东西,代表了一切和平的、温暖的、安全的东西。我常常梦到那里。后来我成天入了迷,就好像我真的到了那里。……温暖的沙就是你的皮肤。整个海岛就是你……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岛—妈妈,和你同样美丽!”[5]89这简直是奥尼尔一生的社会理想与人生迷梦。

奥尼尔对《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创作有过这样的解释:“我作为一个戏剧家的真正开始是走出学校,来到海上。”“我从来没有一个家,从来没有一个机会建立自己的根。我出生在旅馆里,我母亲也从没有一个家,《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她的故事和我的自传。奇怪的是,我在帆船上的航海经历是我唯一感到有根的时期。”[6]201

作家的文学创作往往就是他的自传,奥尼尔的戏剧充分表达了他的人生体验与精神探索。青春时期对于自由和理想主义的追求,航海经历是奥尼尔创作之始的主要题材,大海意象主要象征着神秘与自由;中期创作的视野逐渐开阔,其作品的意象也变得丰富多彩,清泉、月光、面具等象征物表现出他对天主教的信仰以及对尼采、东方道家等诸多思想的思考;晚期作品走向了对自己家庭的追忆,其大海、迷雾等意象变得复杂多义,但同样是奥尼尔人生体验的清晰写照。

二、仪式性

人们一般认为古希腊悲喜剧都起源于祭祀酒神时仪式与歌舞,王国维也认为中国戏剧的起源与巫优有关。英国学者马丁·埃斯林说:“戏剧与宗教是密切相关的,他们的共同根源是宗教仪式。”[7]19雷蒙·威廉斯在《现代悲剧》一著中也提到了尼采、弗雷泽以来的现代看法:古希腊悲剧起源于仪式。中国学者胡志毅认为在戏剧的发展过程中有一个宗教仪式的转化过程,即转化具有审美意义的生命仪式和娱乐意义的世俗仪式。[8]13从古希腊和莎士比亚以来的西方戏剧传达出的正是人类对自身存在的审视,从而表现出尼采所讲的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者和生命的本来的形而上的活动。

本文开篇提到奥尼尔认为一个剧坛返朴归真到最根本的属性与功能上,也就是成为一座圣殿,奥尼尔在诸多悲剧中传达出浓郁的远古宗教仪式及其所象征的深刻意蕴。这种意蕴首先体现在面具的使用上。面具在东西方各民族的远古生活中都经常出现,作为一种原型意象,从一开始就和宗教性的巫术礼仪结合在一起。尼采说:“希腊舞台上一切著名角色普罗米修斯、俄狄浦斯等等,都只是这位最初主角酒神的面具。”[9]40在古希腊,希腊人便要祭祀酒神狄奥尼索斯,由祭祀者讲述酒神的遭遇,这种酒神颂歌,便成为悲剧的起源,因此,酒神也被称为戏剧之神。面具起初被视为酒神的想象在场,后来发展到成为某种审美活动的象征。

不过奥尼尔强调表现现代人的自我斗争并通过象征的方法表现出来。奥尼尔给面具所下的定义是:“ 一个人的外部生活在别人的面具的缠绕之下孤寂地渡过了,一个人内部生活在自己面具的追逐之下孤寂地渡过了。”[10]77奥尼尔在《毛猿》《大神布朗》《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拉撒路笑了》《悲悼》中广泛使用了面具。《大神布朗》是以浓郁的象征手法表达的是在一个实利主义的社会中的精神追求问题。心灵的冲突由两个人物来代表:威廉·布朗代表商业成功的循规蹈矩者,迪昂·安东尼则代表性格反叛的艺术家。迪昂·安东尼这个名字旨在唤起酒神狄奥尼索斯所体现的那种富于创造性的异教精神及圣安东尼所体现的那种“基督教的否定人生的精神”,一个是精神上不断向上的浮士德,另一个则是走向堕落的魔鬼撒旦。这两个主人公最初为追求玛格丽特的爱情而明争暗斗,而玛格丽特则是“永恒的女性”的象征,是《浮士德》中纯洁少女葛丽卿的余响。而他们俩追求的妓女西比尔戴上面具后又是大地之母的象征,奥尼尔通过西比尔神话的隐喻把演出变成一幕展现现代人精神走向的净化仪式。

《拉撒路笑了》是最具仪式性的一部戏剧。作品取材于《圣经》,核心思想既表示神恩,也表现人的自我拯救。为了达到某种神秘性效果,奥尼尔设计了戴着复杂面具的七人合唱队,他们根据不同的面具代表人生的各个阶段,也可以表示七种不同类型的性格,还能显示出种族特征。英国学者J.L.斯泰恩指出,这部戏“用意旨在表现拉扎勒斯(拉撒路)死而复生的礼典性活动,从而得以因死亡而欢慰并看到真正的永生。拉扎勒斯一直不戴面具,他的脸变得越来越年轻,而成百上千围着他的人群却全都戴有面具,他们就像一个歌队并以此来传达他们具有集体性存在的观念”[11]169。

剧作中合唱队的形象本身就暗示着一种神圣的仪式。奥尼尔在《马可百万》和《拉撒路笑了》中大胆借用了古希腊悲剧合唱队的形象,与剧中主人公对话和互应。合唱队像是先知,又像祭祀仪式的举行者。远古与现代,神话与现实交相感应,在同声合唱中人们战胜了死亡的恐惧,灵魂复活了。这部戏也让观众在近似于某种宗教狂欢的氛围中精神得到极大的净化与宣泄。

三、心理性

象征主义艺术或表现主义作为心理性的特点是不言而喻的,把思想知觉化,人物的心理感知往往通过意象寓意的方式表达出来。奥尼尔创造了美国现代心理悲剧。他明确讲道,“剧作家如果不是敏锐的分析心理学家,那就不是好的剧作家”[12]253。展示人类内心挣扎是奥尼尔戏剧的重要主题。奥尼尔认为面具是人们内心世界的一个象征。而当舞台上的面具与面孔同时出现,或不同时地出现在同一人物身上时,它都不再只是神秘的仪式性的象征,而成为真正有展现人物深层心理的意象符号,正是这一点,使奥尼尔作品呈现浓郁的心理主义的现代品格。他在《面具散记》一文中这样讲道:“我越来越相信,现代剧作家们将发现使用面具是最终解决难题的最简易的方法。这难题就是如何用最明了、最节约的戏剧手段来表达心理学不断向我们揭示的深藏在人们头脑中的冲突。”[12]284

奥尔尔写下了十多部杰出的面具戏剧,借此表达现代人悲剧的根源不再是命运或其他外部因素,而是来自于人的各种深层次内心世界的懊悔、渴慕、欲望或本能。上文提到的《大神布朗》之所以当时在纽约取得极大的成功,奥尼尔自认为原因就在于通过面具来撕掉人类身上的假面具,给现代观众以强烈的心理冲击。《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中出现一副丑陋的“原始刚果黑人的面具”,好像就在家里时时提醒人们明白自己的种族来源与社会身份。剧中的一对黑白恋人吉姆和艾拉彼此想用白粉子与黑鞋油来遮盖种族差异的努力最终失败,面具作为全剧的象征物强烈映照出后殖民时代黑人与白人之间因为种族歧视所带来的心理痛苦。

奥尼尔自认为生来对悲剧有一种狂喜感,这种狂喜感来自于感到个人生活中有诸多斗争,并通过人物的内心矛盾表现出来,从而达到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如《大神布朗》中的展现人在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冲突中造成的人格分裂,《悲悼》中的人物之间泯灭亲情的变态心理,《琼斯皇》中的贪婪的本能所造成的毁灭,等等。但奥尼尔描写诸种变态心理,最显著的特点不是运用内心独白或心理分析,而是运用梦境、迷醉、鼓声、海雾等象征手法。

从《热爱生活的妻子》开始,奥尼尔写了许多家庭悲剧,夫妻之间的不信任,或者因年纪、性情的差异而导致互相伤害与折磨。而这种心理困境,奥尼尔选择的核心意象是雾和石头庄园。“雾”及与“雾”有关的描写在《进人黑夜的漫长旅程》这一出不算太长的四幕剧中上上下下反复出现了三十多次,伴随着玛丽及家人经历了一个漫长白天的痛苦过程,同时也是剧中人物命运与心态的象征。玛丽像一个“过去的冤魂”,将自己包围在迷雾之中以图与世界隔绝,而她的儿子埃德蒙也认为自己就是雾中人,“雾是我的魂魄”。除了“雾”之外,奥尼尔多次运用囚笼似的庄园象征某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对于生命的吞噬。比如《天边外》里的石头庄园好像有魔力一样消融了罗伯特和露丝对于生活的渴望;《榆树下的欲望》中的层层叠叠的榆树笼罩下的石屋对于凯伯特一家人的压迫;《悲悼》中的先后夺去了孟南家族六条生命,酷似面具、象征囚笼的希腊庙宇式的大宅等。

《琼斯皇》中奥尼尔运用了大量的幻象来表现琼斯内心的恐怖感:比如他在黑森林里面看到黑糊糊的闪着小眼睛的像一群匍匐爬行的婴儿大的肉蛆,一会儿又好像变成小野猪。他在森林里东奔西突,外面由远而近响起人们追杀他的鼓声,而他还和着鼓声发出时高时低的嚎叫。这种鼓声是琼斯极度紧张心态的强烈体现。

奥尼尔是一位伟大的不拘一格的戏剧家,他自称想成为各种创作方法的熔炉,象征主义只是他诸多艺术特色中极显著的一环。就在这一环中,自传性、仪式性、心理性是其非常显著的特点,另外诸如在舞台设计、服装色彩等方面都表现出杰出的象征技巧,限于篇幅,本文的讨论,肯定仅仅能说明其象征艺术之妙的很少的一部分。

[1]龙文佩.尤金·奥尼尔评论集·奥尼尔的天才[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8.

[2]卡彭特.尤金·奥尼尔[M].赵岑,殷勤,译.长春:春风文艺出版社1990.

[3]TRAVIS B.Contour in time:The plays of Eugene O'Neill[M].Oxford University Press,USA,1972.

[4]弗吉尼亚·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M].陈良廷,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5]郭继德.尤金·奥尼尔:奥尼尔文集(4)[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6]RICHTER R A.Eugene O'Neill and“Dat Ole Davil Sea”[M].library of Congress Cataloging in Publication Aata,2004.

[7]马丁·埃斯林.戏剧剖析[M].罗婉华,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8]胡志毅.神话与仪式:戏剧的原型阐释[M].北京:学林出版社,2001.

[9]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10]朱虹.外国现代剧作家论剧作[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11]斯泰恩 J L.现代戏剧的理论和实践(3)[M].郭健,张榕,莫名,等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

[12]尤金·奥尼尔.奥尼尔文集(6)[M].郭继德,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Being Autobiographical,Ritualistic,Psychological—On the Symbolic Characteristics of Eugene O’Neill’s Drama

ZHAO Xueb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Leshan Normal University,Leshan Sichuan 614000,China)

Eugene O’Neill,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dramatists of the 20th century in the United States,embodies a rich poetic character in his drama.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symbolism is the most important manifestation of his poetic traits of drama.On the whole,the symbolic art in O’Neill’s plays tends to be of autobiographical,ritualistic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Autobiographical;Ritualistic;Psychological

I712.65

A

1009-8666(2017)11-0042-05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11.006

2016-10-19

赵学斌(1974—),男,甘肃会宁人。乐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责任编辑、校对:王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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