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鬼女爱情的感伤基调

杜美英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文学研究·

《聊斋志异》中鬼女爱情的感伤基调

杜美英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了众多的鬼女。她们身形细瘦，窈窕婉转，身世凄惨，死后孤寂。生而为鬼，却又渴望得到人间爱情，所以受到人类的种种猜疑，其爱情之路充满了曲折，而这些都使其爱情故事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聊斋志异》；鬼女；爱情；感伤基调

《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文言小说集，也称《狐鬼史》。蒲松龄在这部书中写了众多的异类，其中人鬼恋故事约占五分之一的篇幅，且这些故事都是以女鬼为主角。那么《聊斋志异》中哪些篇目属于人鬼恋小说呢？在分析文本内容以及综合参考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我们认为《聊斋志异》中共有21篇人鬼恋故事，分别是《聂小倩》《水莽草》《莲香》《巧娘》《林四娘》《鲁公女》《连琐》《公孙九娘》《章阿瑞》《伍秋月》《小谢》《宦娘》《吕无病》《爱奴》《湘群》《嘉平公子》《薛慰娘》《梅女》《晚霞》《连城》《新郎》等。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鬼者归也’，‘人死为鬼’，这是中国人最早、最通俗的关于鬼的定义。”[1]一般来说，“鬼”都是青面獠牙，长期幽居于地下的，它们品行不端，常会做一些迷惑人、害人的事情。因此，传统的鬼故事通常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但《聊斋志异》却一反传统，塑造了众多可爱美艳的鬼女。她们年轻貌美、身材窈窕且聪明善良，但大多命运凄惨。她们生而为鬼，却渴慕人间真爱，因此不免遭受一番挫折。而她们与人类的爱情更是千回百转，充满了凄苦幽怨之情，从而使得整个篇章呈现出浓郁的感伤气氛。

一、鬼女形象的感伤特征

《聊斋志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部写鬼的杰作。“但是《聊斋志异》中的鬼大都与民间传说中的鬼不同，将鬼高度审美化了。弱化、淡化了鬼身上的鬼气，最大限度地来表现鬼的善与美”[2]。《聊斋志异》中的鬼女一般都有美丽的容貌，绝非面目可憎的厉鬼。“但她们的美丽，多是黛玉那种柔弱而令人哀伤的美，她们仿佛从纳兰性德的词中走出，缠绵悱恻，但罕有健康的活力与激情”[3]25。如连琐，她“瘦怯凝寒，弱不胜衣”[4]327，纤弱的身材让人平白生出一种怜爱之情。她一出场，便是一个凄冷的环境氛围：“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波涛，夜阑秉烛，方复凄断”[4]327。这样凄寒的环境，就给全篇奠定了一种浓郁的感伤基调。她对着杨于畏自述悲惨身世：十七岁暴病猝死，在荒野地下幽居二十载，孤独寂寞如同野鸭。她性格忧郁，平生喜爱吟诗做句。生前最爱《连昌宫词》，死后在寂寞的暗夜吟诵“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却沾帷”，声音幽怨哀婉。伍秋月长得“荣华端妙，少女如仙”[4]666，她体态轻盈，“更衣拜嫂，盈盈然神仙不殊。但十步之外，需人而行，不则随风摇曳，屡欲倾侧”[4]668，见了的人以为她有此病，更添婉转妩媚，但她依然是命运悲苦之人。十五岁少亡的她，只是因为父亲精通占卜之术，说她不能长寿，因此便失去了合理婚配的资格。此外，梅女“喜气充溢，姿态嫣然”[4]904；聂小倩“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幽绝”[4]162，甚至被以为是画中人；公孙九娘“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4]488。《聊斋志异》中的鬼女们大多纤美柔弱，善良多情。她们细瘦美妙的身形容貌虽让人赏心悦目，但也常常令人生悲，体现出了浓浓的感伤气质。

蒲松龄一生流连科场却功名未就，穷困潦倒的他，对下层人民的苦难生活有着深刻的了解与认识。因此在《聊斋志异》中他笔下众多遭遇悲惨的女鬼已然是对封建官府迫害百姓，压迫人民的现实生活图景的反映。她们生前不幸，死后依旧孤独寂寞，有些人甚至遭遇了强权的压迫，悲惨辛酸，让人不免生出一种凄凉。聂小倩十八岁夭亡，死后还被妖物威胁，从事贱役，被迫以色相来迷惑过客，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陷入无边的苦海中。伍秋月因王鼎杀人逃跑被官府捉拿，在牢狱中被迫忍受着官差的调戏而无力与其抗争。秋容和小谢，她们起初都是淘气可爱的妙龄少女，但为了救陶生，小谢宁愿跑上百里路，忍受着脚心被蒺藜刺得鲜血淋漓的痛苦去看望陶生，而秋容也在探望回去的路上被黑鬼判官抢去，对她棍棒相加，逼迫她做其小妾。不屈服的秋容递状到城隍庙却一再被压下，天大的冤屈无处诉说。这些无私的行为显示着她们所拥有的高尚人格，也表现了她们善良的本质和为帮助爱人而不顾一切的真挚情感。梅女作为一位深闺小姐，勇敢地将深夜潜入家中的小偷送与典史，无奈“典史受盗钱五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4]904本来应该受到嘉奖的正义之举，却被贪官污吏逼得自尽，让人不得不感叹社会的颠倒黑白。她们悲惨的遭遇与她们善良、无私的品格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一种深深的悲愤与辛酸之感，从而也使得全书笼罩上一种浓浓的感伤之情。

二、鬼女爱情过程所体现的感伤特征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描绘了一个有着众多狐鬼的美妙理想世界，而这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却可以说是“悲剧性历史时代的折射，是蒲松龄孤独落寞境遇的精神自慰，是蒲松龄悲剧性人生经历的幻影”[5]。蒲松龄虽才华横溢，但在科场却是屡试不第，痛苦的科场经历使得他对于下层知识分子有着发自心底的同情与共鸣。而作为一个从小就有着儒家治世理想的封建知识分子，他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但这愿望显然很难实现。加之长期的塾师工作和微薄的收入，使他不得不过着清贫生活，因此不免孤独寂寞。而所有这些因素都不自觉地体现在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创作中。因此，《聊斋志异》中众多的人鬼之恋，可以说是他清贫寂寞生活中的心灵慰藉和理想寄托。

《聊斋志异》中鬼女们一般都会爱慕功名未就、经济困窘的书生，她们中有的能歌善舞，有的诗才高超，还经常会为人间男子消忧解闷，带来欢乐。虽然她们也与人间男子相互爱慕，但爱情却总是千回百转，来得并不那么顺利，充满了苦涩之感。如少女连城“工刺绣，知书”[4]361，她刺“倦绣图”意在征集知己少年为夫；她爱慕乔生的才华，资助他读书，可谓知己！但父亲却把她许配给王姓子弟，她为抗婚变成女鬼，悲戚戚地发出“然已不能许君今生，愿矢来世耳”的誓言[4]362，乔生也为这个知己愤而死去，后经乔生在阴间的朋友帮助才双双得以复活。但复活之后的连城依然不能和乔生顺利结为夫妇，因为王家贿赂官府，她只得又一次死去，反反复复，一波三折，这一段爱情来得何等艰难！为了爱情，人变成鬼，鬼变成人，让人伤感无限。连琐因在荒凉的野外悲伤吟诗而为杨生所知，又因诗文与杨生相爱，他们窗下共读，琴瑟相和，胜似知己，但这种合理的爱的行为却只能在夜间偷偷进行。她在暗夜与杨生幽会，帮他抄书弹曲，和其互吟诗句，为其带来无数欢乐，然而待天有曙光，便又慌慌张张地离去。鬼女们的爱情是秘密的，小心翼翼的，她们的心里有一份说不出的无奈与悲伤。此外，她们多是少女，表达爱情委婉含蓄，且需处处担心，以免遭到别人的嫌弃，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她们的不幸。伍秋月爱慕王鼎，主动借梦相会，与之合欢，待到被王鼎突然发现时，秋月却羞愧不已。因为父亲所谓的占卜之术，她错失了获得美好爱情的机会。然而，死后三十年，依然无法与所爱之人顺利地在一起，她的爱情之路又是何其地曲折！这曲曲折折的爱情背后是她无法把控的命运和一生的辛酸。十八岁少亡的聂小倩，死后为妖精威胁，常常要被迫违背自己的意志干一些下贱害人的勾当。之后的她虽然被意气冲天的宁采臣解救出苦海，后跟随其回家拜见公婆，但依旧摆脱不了妖魔的追捕。在家中，她“朝旦朝母，捧匜沃，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意。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读，觉宁将寝，始惨然去”[4]163，但得来的依然是宁母“小娘子惠顾吾儿，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4]162。她在家中表现的已经相当好，但依旧不被老夫人接受，依旧得惶恐度日，这一切只因为自己是鬼。因为“女鬼”的身份，她宁愿一再卑微，表示自己就是做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也可以。这种胆战心惊也让人倍感辛酸，感叹她们命运的凄怆悲凉。

《聊斋志异》中的鬼女们少年早亡，不幸为鬼却依旧对人间的爱情执着追求，她们的坚持与付出让人佩服。尽管她们不满命运，坚持抗争，但为了得到爱情所受的屈辱与困苦以及爱情路上的坎坷，都使得整个故事弥漫着一种消散不去的悲凉感。众多可爱美艳的鬼女尽管是蒲松龄对自己理想的一种勾勒，但作为一个封建知识分子，他的思想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历史的局限。他有着始终不变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他希望美丽的女性对男人大胆主动，但又用封建伦理纲常要求着每一个女性。越礼与守礼，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要求同时出现在女性的身上，因此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矛盾，而这个矛盾的结果，就是鬼女们的爱情必定会回归现实，回归到一个悲剧性的结局。这种结局无疑是凄凉的，让人无可奈何。就连鬼女们之前对爱情的所有努力，都显得那么可笑、苍白和无奈，直让人感叹人终究拗不过时代的大势。

三、结语

《聊斋志异》是一部写鬼的杰作，众多鬼女在这里凄凄惨惨，哀婉幽怨，向后世读者诉说着自己爱情的不幸和伤痛。从她们娇弱美妙的身形到荆棘遍地的爱情之路，再到与人间男子相爱的飘渺不定的悲凉结局，无一不奠定了鬼女爱情的感伤基调。或者是因为“他们相爱的环境——青林黑塞，早就为他们的爱情设定了一种感伤的氛围”[3]28。但这种感伤又不是赤裸裸地展示给世人的，而是厚重的深沉的，给人一种余音袅袅的感觉。蒲松龄才华横溢，却一生不得志。他满腹经纶，却始终无法派上用场。而他当时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和众多鬼女一样凄惨。因此，《聊斋志异》中众多的鬼女的悲苦遭遇也可以说是他对自己一生境遇的感慨与祭悼。

[1]汪盼盼，陶理.《聊斋志异》与鬼文化(续)[J].蒲松龄研究，2003(2).

[2]关兀.论《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形象[J].十堰大学学报(社科版)，1995(2).

[3]韩田鹿.漫说聊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蒲松龄.聊斋志异(全本新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5]杨海波.论《聊斋志异》中的感伤美质[J].河西学院学报，2006(6).

The Sentimental Mood of the Female Ghost’s Love in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

DU Mei-ying

(CollegeofLiberalArts，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Shaanxi710119,China)

Pu Songling depicts many female ghosts in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The female ghosts are slender and graceful.They live a miserable life before death and a lonely life after death.Ghosts though they are，they desire to seek love in the world like the common people.Consequently，they receive suspicions form humans and their road to love is full of twists and turns.All these make the love stories in this book sentimental and sad.

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female ghosts；love；sentimental mood

2017-01-05

杜美英(1993-)，女，山西岚县人，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

I207.41

A

2095-185X(2017)01-00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