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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狐女形象的文学意义

2017-03-11李晋山

吕梁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书生

李晋山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文学研究·

《聊斋志异》中狐女形象的文学意义

李晋山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狐女形象描写,是中国志怪小说史上狐女形象描写的集大成者。作者在对狐的叙述中,彻底改变了文学史中对狐形象创造的否定态度,采取全新的审美视角将狐从“通常的理解状态变成新的感知对象”,赋予狐以人性的审美特征,创作了数量众多的美狐,其中包括情狐、友狐、义狐、贞狐、贤狐等形象,使“狐女”成为人性美、人情美的象征;《聊斋志异》说鬼谈狐,大多有所题旨,有所寄寓,“狐女”形象就是最具典型的理想载体与情感寄托,集中体现了作者对女性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在文学史上有着很高的文学意义和审美价值。

《聊斋志异》;狐女形象;象征意义;审美取向;文学意义

《聊斋志异》作为我国文言小说的巅峰之作,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蒲松龄运用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创造了许多狐妖鬼魅的艺术形象,这些形象具有丰富的社会内涵和典型意义,作者是借狐鬼形象表现一种对人生特殊的关注。众多狐妖鬼魅形象中,“狐女”作为一个独特的自然、人文和人性美的形象,受到了后世学者的广泛关注。狐女置身于《聊斋志异》的审美体系中,显得耀眼、夺目,它像一颗嵌在花妖鬼魅世界中的明星,光芒万丈。无怪乎有人称其为“中国古典文学画廊中最为光彩夺目的肖像画幅”[1]24。

《聊斋志异》版本主要有三种:一是康熙抄本,一是乾隆间铸雪斋抄本,一是乾隆间二十四卷抄本。本文所参照的版本是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对校铸雪斋抄本、二十四卷抄本,是目前所收篇目较为齐全,校勘较细的一个本子。据笔者统计,在《聊斋志异》468篇(附录15篇,不计入)中,涉及狐类形象达82篇,占17.5﹪,将近1/5。在作品中,有26篇涉及到狐男,《刘亮采》、《酒友》等篇中只有狐男而无狐女形象;《郭生》、《狐惩淫》等篇多记狐扰民的故事;《狐入瓶》、《农人》等篇狐性特征并不明显。除以上篇目外,描写到狐女形象的计有37篇。其中情狐11篇,有青风、三娘、华姑、胡四姐、胡三姐、莲香、翩翩、狐女、二娘子小翠、阿绣、萧七、六姐、舜华、双灯;友狐5篇,有娇娜、松娘、狐女、封三娘、房文淑、狐女;智狐6篇,有婴宁、恒娘、狐娘子、狐女、狐女、狐女;贤狐4篇,有红玉、辛十四娘、青梅、凤仙、水仙;义狐4篇,有毛狐、妇人、狐女、丑狐;仁狐2篇,狐女形象:云翠仙、绩女;贞狐1篇,有鸦头;恶狐1篇,狐女形象:狐女;未涉及类型3篇,狐女。

从以上统计可看出,狐女在狐形象描写篇幅上占有很大比例,达一半左右。作者为何独独钟情于狐女形象?借用他在《聊斋自志》中的话说是“遄飞逸兴”“永托旷怀”。作者所塑造的众多美狐都是作者心灵的创造,其中饱含着很深的文化意蕴,同时也是他的精神寄托和追求。

一、狐女形象的象征意义

狐形象在世界各地的民间故事和文人作品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蒲松龄创作的《聊斋志异》可以说是狐故事的集大成者。作品中所写众多狐鬼花妖,通过其性格与行为呈现出一种情志与意向,由此构成了象征性文学意象。《聊斋志异》中大量的狐女形象是美、智慧、道德、爱和自由的象征。

在明清之前,狐在人们的思想当中呈现出下述几种象征意义与道德属性:第一,狐是妖媚、淫荡、罪恶的象征;第二,在寓言中狐是机智、狡猾的象征;第三,狐还是鬼所乘骑的妖兽;第四,相传狐死首丘,这一习性常常作为忠于故乡的象征;第五,九尾狐、白狐、青狐是祥瑞动物,这是一种流传甚广的文化观念。

通过以上几点,我们可以看出,狐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既有消极方面也有积极方面。而蒲松龄在对狐形象的描述中,彻底改变了文学史中对狐形象创造的否定态度,采取全新的审美视角,尽可能的舍弃狐的动物性特征,而赋予狐以人性的审美特征;借了狐的形体,演绎出对人性、人情的赞歌,使“狐女”成为人性美、人性善的象征。这些形象凝结了人间种种美好的品德和情操,承载了作者的美好愿望。

《聊斋志异》中描写了大量美狐,她们是外在美和内在美的统一,是美和爱的象征。

《张鸿渐》篇中的舜华是蒲松龄着意创造的一个情狐形象。张鸿渐书生气十足,诚笃、儒雅是他的底色。当张鸿渐由于代写状子获罪,走投无路之时,是狐女舜华向他伸出温暖的手。舜华对被称为“风流才子”并以“诚笃”誉之的名士张鸿渐一见而心生爱慕,这显示出狐女舜华对爱追求的主动性,她对张鸿渐的爱甚至显得自私。当张鸿渐知道舜华狐仙身份后,便让舜华帮他回家看妻子。这时两人有一段精彩对话:“女似不悦,谓:‘琴瑟之情,妾自分于君为笃;君守此念彼,是相对绸缪者,皆妄也!’张谢曰:‘卿何出此言!谚云:一日夫妻,百日恩义。后日归而念卿,犹今日之念彼也。设得新忘故,卿何取焉?’女乃笑曰:‘妾有偏心;于妾,愿君之不忘;于人,愿君之忘之也……’”。舜华表现出爱情排他性,反映出了女性细密的心理。说这番话时,语气调皮、温和、微露酸意,从中可以窥见舜华娇嗔的情态。她还略施小术,化作张妻方氏,考验这位心上人对自己的忠诚程度,这实质上都是舜华的可爱之处。冯镇峦“觉情至”之评语十分精准。此时一个聪慧、多情、深谙世人心理的狐女形象已是栩栩如生。舜华“痴情恋人”的“痴情”可谓深矣[2]307。

类似的还有胡四姐(卷二),胡四姐在和胡三姐的对比中确立了她的性情和品格。她主要表现为有高尚的爱情情操,以礼制情,全不似三姐和骚狐之风骚放纵。她初见尚生时“惟手引绣带”,俯首不语,胡四姐非不知情者,而是得情之正。她对尚生的爱非常深刻,以致在她“名列仙籍”后,本不应再履尘世,但感于尚生之情仍来相会,并且答应度尚生为鬼仙。何守奇评四姐曰:“及名列仙籍,犹倦倦于生,何故人之多情也。”

对这些情狐形象的描写,可以看出蒲松龄善于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上去发现和挖掘狐女们的人性美,把人间女子的美德和全部风采都集中到她们身上,使她们集真、善、美于一身。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美就内容,它和善相同。”换言之,凡是善的就是美的。作者笔下情狐形象象征了女性的真情、真善、真美,她们的形象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蒲松龄创作情狐的同时,也塑造和描写了大量的友狐、智狐、义狐、贤狐、贞狐等。在对这类美狐的刻画中,蒲松龄以细微的笔触,挖掘人狐之间种种美德、情感、伦理、道义。这些类型的狐女形象象征了人类社会生活中的道德、智慧、仁爱、自由等,是人类自身良好品德的写照和对美好境界的向往。

友狐塑造最生动、可人的是娇娜(卷一)。《娇娜》篇中描写了两位狐女,“艳色贤名,声闻遐迩”的松娘,嫁给书生孔雪笠,属情狐类型;娇娜则是“嫣然含笑,媚力欲绝”,所嫁为狐,夫名吴郎。虽然孔生对娇娜心生爱慕,但由于各有家室,她们最终确立为朋友关系,娇娜成为孔生的“腻友”。先是孔生身患胸肿之症,不眠不食,几近膏肓,幸赖娇娜以狐丹祛病;其后娇娜遭遇雷劫,于是孔生仗剑击退雷鬼将娇娜救下,但是自己却被击死,而娇娜再次以狐丹将他救活。小说写到,“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钗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且接吻呵之”。既然娇娜能够用舌接吻救治孔生,足可见情爱之真挚。在娇娜目睹孔生被雷霆震死之后悲痛欲绝,说:“孔郎因我而死,我何生也?”这里娇娜与孔生的情谊远远超出了肌肤之亲,两人可为对方的安危随时献出宝贵的生命。蒲松龄对此深表赞叹,说自己不羡慕孔生可以得到娇艳的妻子,而是羡慕孔生能够得到“腻友”。所谓的“腻友”,指的是介乎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一种微妙两性关系。因为受到礼教的约束,孔生对于娇娜产生的情感被限制于“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范畴之内,至于娇娜对于孔生秉持的情意也是大体一样,虽亲之近之,然不越雷池。他们的关系是一种“发乎情、止乎礼”的道德规范下两性间的正常友情。在娇娜身上集中体现了作者对于人间美好品德的向往,对恪守伦理道德者给予的高度赞美。

《婴宁》篇中婴宁,是尤为招人喜爱的一个狐女形象。蒲松龄笔下描写的聊斋人物众多,然而其中能够称呼为“我婴宁”者,仅此一例而已。婴宁虽是山脚下“笑矣乎”的野草,但是却比扭捏作态的“解语花”更可爱。婴宁爱花成痴,她一出场,捻梅花一枝,再露面,执杏花一朵。蒲松龄让花自始至终伴随婴宁左右。蒲氏以花写人,增添了美感,不仅衬托了婴宁之美,更衬托其天真天性—一片浑然天成的真性情。当王子服以花向婴宁示爱时,婴宁故作茫然不解,认为保存花仅仅就是因为爱花,并说等他走时,让老奴“折一巨綑负送之”。当王子服提出对婴宁感情为夫妻之爱的时候,婴宁即刻追问:夫妻之爱与兄妹之爱差异表现在哪里?王子服回答道:夫妻之爱需要“夜共枕席”,而这时候婴宁却出乎意料的说:我不习惯和生人一起睡觉!婴宁说出这样的话,表面上看傻得可爱,实际上是她狡黠得很,这种幽默感是其聪明才智的显露。婴宁爱笑,无拘无束的笑,不分场合、地点都可以笑,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小说当中“最可乐”的姑娘。在嬉笑当中,婴宁将封建社会少女不可笑、不愿笑以及不敢笑的所有约束都抛在九霄云外,她率性而为,何等洒脱,何等快意!

“婴宁”这个名字也有深层含义,袁世硕先生多次提到,婴宁取的是“撄宁”之意,语出《庄子·大宗师》[3]268。“撄宁”寓意为心神宁静,外界当中的所有人情事物、成败得失,都无法扰动其心志,此为道家追求的至高境界。作者倾心赞美的狐女婴宁正是符合道家这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在婴宁的身上,能够散发出富有生命活力的自然情致与心灵芬芳,也集中蕴含着对人性自由的憧憬,以及对人性返璞归真的向往。婴宁是自由的象征,是生命力的象征,同时也是智慧的象征,她如同一尊自由女神一样生活在我们每个人身边。

总之,蒲松龄笔下这些美狐具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美丽多情,聪明善良,她们的这种情感不是轻薄的男欢女爱,而是至情至性的流露和表达,显示出对爱情的真诚和深刻。爱情与道德统一,智慧与善良并存,这是作者所寄予这些美狐们最崇高的品质。二是,在众多美狐中,情狐们往往又具有贤狐、义狐的特征,智狐们又带有友狐、仁狐的品性,大多美狐并不是具有单一品质,而是多种品德的兼容体。她们集中象征了人间智慧、道德、美和爱、自由的美好品质。蒲松龄笔下这些被高度审美化和理想化的美狐,是人间美好品行在狐女身上的一种投射。众多美好品质使狐女成为《聊斋志异》中最具魅力的艺术形象。

二、狐女形象的情感寄托

《聊斋志异》说鬼谈狐,大多是有题旨,有所寄寓,含有很深的思想文化意蕴。蒲松龄在《聊斋志异》自序里面曾说:“集腋为裘,妄续幽明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由此可见,蒲松龄是通过创作《聊斋志异》来抒发自己的“孤愤”之情,进而获得心理上的慰藉,同时也寄寓自己对于生活的美好想象。《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就是最具典型性的理想载体与情感寄托,蕴含着作者及其所代表的士子群体在仕途和人生失意后,被压抑在意识深处的某些欲望、动机和理想。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只有通过浪漫主义的艺术笔调,在想象的国度中通过非人的狐女来实现。正如心理分析学家荣格所提出的,艺术创作的本质在于满足艺术家无法达成的愿望渴求。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当中创造大量美狐,不仅成为贫寒士子精神上的慰藉,更携带他们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实现人生追求。她们满足了作者及其所代表的失意士子整个群体的情感需要。

千百年间,士子阶层梦寐以求的是“朝为田舍郎,暮为天子堂”,有人如愿以偿,高官厚禄,更多的则名落孙山,郁郁以终[4]11。蒲松龄一生谋功名,却总是抑郁不得志,困顿场屋,落魄潦倒。与所有知识分子一样为获得“封妻荫子”和“建功立业”的人生抱负无法实现,又长期在缙绅人家游学、做馆,一年中只在年节假日返家小住几日,一人独居,与正常人相比,在情感和生活上都留有缺憾。而蒲松龄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不论是财富与爱情,还是金钱与权势,他都有着强烈欲求。于是现实生活当中的窘迫和奔放澎湃的欲求之间就构成了强烈对比冲突,于是他只能通过文学创作来营造一个玄奇怪诞的虚幻世界,在这里他能够彻底敞开心扉,描绘自己心中的理想王国,将压在心中的一些欲望释放出来,这也就成了他消解郁闷、自我抚慰的一方乐土。在这虚幻世界中蒲松龄创作大量人狐相恋的文章,这些爱情故事是令人神往的,也是作者所渴望的。而处在爱情故事当中的书生往往都是有着落魄萧条的境遇,这是他个人的真实写照。蒲松龄用志怪的笔法写出的“狐女”正是整个科场失意书生的情感载体和精神寄托。它所承载和寄托的情感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描写人狐相恋的大部分作品中,狐女的到来满足了书生们在色欲方面的要求。很多篇章在身份的安排上,男主人公大部分都是落魄书生,要么是沦落异乡,深山苦读;要么是家道中落,饥寒交迫;要么是科举失意,郁郁寡欢;要么是家贫不能娶,井臼自操之。虽然他们面临的是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贫穷,但仍然渴望获得娇艳少女的青睐,陷入到色欲幻想当中。于是女主人公便锁定在狐女身上,她们美貌多情,超凡脱俗,多具异能。这些爱情故事展开往往是在一个特定情境下——黄昏或者是深夜,独处人迹罕至的场所——寺庙、山谷、荒郊……。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知大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狐女们自荐枕席,每当流落异乡或坐馆异地的穷书生深夜寒窗苦读的时候,必然会有美貌的少女前来自荐枕席,通过吟唱嬉戏为书生提供肉体与心灵上面的充分满足,比如《胡四娘》、《红玉》以及《莲香》等。而另一种则是书生主动追求,即书生偶遇到美貌少女,于是心生爱慕情意,亲自或者是托媒求亲,虽历经波折,但最后还是会得偿所愿,比如《娇娜》、《青风》以及《阿绣》等,都属于此类。男女之间感情遇合上有很大的随意性,很多时候只要是书生得遇美貌佳人,就当即心生爱慕,进而求欢,就算是已经了解到对方是狐,也没有明显顾忌,只要能够满足个人需求、享受到人生乐趣即可。

其次,这些狐女的出现能够给书生带来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满足。狐女不但是美貌多情、多才多艺的红颜知己,更是相夫教子、治家理财的贤妻良母。她们诗词曲赋样样都精,可以与书生唱和词曲、对弈下棋,也可以与书生谈笑戏谑,是最好的精神伴侣。如《红玉》篇中红玉与书生冯相如,最终过起了凡人的生活,纺织耕作,生儿育女,俨然成为人间夫妻。在红玉的管理和操持下,他们的家庭从以前“井臼自操之”到现在“腴田连陌,夏屋渠渠”。《凤仙》篇中,狐女们与刘赤水在宴会上各尽所长,持各种乐器,诗词唱和。这些狐女成为书生们生活上的伴侣,精神上的知音,给书生孤寂的生活点燃了激情,增添了他们的生活情趣,丰富了精神世界。

再次,狐女们除了充当艳女角色,更是扮演了贤妇角色,满足了穷愁落魄书生们对物质财富和功名的渴求。她们中有的亲操井臼,为书生们治理家业,如红玉;有的督促书生用功,劝其科举,以搏功名,如凤仙,红玉;有的为本没有能力娶妻的穷书生生儿育女,比如翩翩;有的无私大度,有德不妒,鼓励书生再添新妇,比如萧七。狐女们全力付出,不计回报,尤其是可以帮助书生家道再兴,甚至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她们为书生安排好日常生活当中的一应事物,使得书生们可以后顾无忧,而且能够享受到富贵平安,轻易走上人生巅峰。而在现实生活当中,这些都是书生们无法实现的,只能在落魄潦倒当中度过余生。蒲松龄不时流露出对娇妻美妾,荣华富贵的艳羡向往,这是封建时代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基本愿望。这些狐女给书生们带来的是充分满足感,同时也是蒲松龄个人的希冀与追求,深刻反映了严苛纲常伦理背后,人性潜意识的典型心态,揭示了生命形态的非理性意义的不可压抑的精神特征。比如蒲松龄在“异史氏曰”当中写下的心灵独白:

“余子孔生,不羡其得娇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娇娜》)[4]34

“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可合欢、忘忧。”(《婴宁》)[4]76

《聊斋志异》中塑造的狐女,这些集美貌、高雅与德才于一身的狐女,是以蒲松龄为代表的书生们心目当中最理想的配偶,也是其落魄人生的安慰剂。狐女形象蕴含着士子书生们的特殊需求,同时也弥补和满足了作者的心灵缺憾,是对作者和其所代表的整个失意士子阶层情感的寄托和心灵的抚慰。

三、狐女形象的审美取向

《聊斋志异》俗称《鬼狐传》,在众多描写花妖鬼魅的作品中,作者对狐女的描写无疑是独具匠心,他把狐女高度美化和理想化。鲁迅对《聊斋志异》中狐妖鬼怪的描写给予高度评价,他对这些异类的描写持肯定态度,突出对人情、人性的赞美,这也正是蒲氏在创作这类形象所体现出的审美取向[5]220。

我国古代文学对狐的描写和刻画不计其数,在传统的观念中,狐一直以“狐媚”的特点示人,让人们谈“狐”色变。从葛洪的《抱朴子》,到干宝的《搜神记》,再到冯梦龙的《太平广记钞》,都认为狐好淫奢,善变人形,能迷人心智。从唐代开始,民间有供奉狐神的,目的是要乞恩,所以当时有俗语说“无狐魅,不成村。”

当时是从传统文化角度出发,大多数将狐描写成狡猾、淫荡、媚惑的妖精,钱钟书认为,从古代开始就流传说狐有黠淫之嗜,以讹传讹,遂成铁案[6]822。对狐的审美价值基本上形成一个定性的认识。“狐”代表淫荡、妖媚,“狐女”也就是“害人精”的代名词。古有纣王因狐精妲己迷惑而亡国的教训。所以,从传统审美价值取向上看,狐形象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对象,在审美领域中趋向于“丑恶”。这便是在传统的思想文化和文学描绘中狐形象所表现出的审美属性。

而蒲氏却一改前人对狐的塑造,在《聊斋志异》中创造了一系列情狐、友狐、义狐、仁狐、贤狐等形象,兼具了人形美、人性美、艺术美以及人情美等特征,其中突出的就是狐女形象。作者把一个个狐女塑造成聪明、智慧、美丽、多情的美少女。跳出了对狐女“丑恶”窠臼的描写,在其身上赋予了更高的审美价值。在塑造狐女时,隐去了其不合审美情趣的狐性特征,更多地突出她们人性真、善、美的一面。作者通过其深厚的艺术功底,将狐从“通常的理解状态变成新的感知对象”,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狐女们不仅各个美貌绝伦,更是贤妻良母的化身,她们已不再是传统故事中“奸邪”、“淫性”的代名词,而是寄托和蕴含了新的美学理想和审美取向。

《红玉》篇中写到:“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诸生。翁年近六旬,性方鲠,而家屡空。数年间,媪与子妇又相继逝,井臼自操之。”[4]66。冯家本来已经贫困,不料家祸接二连三,家中生活已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却有幸得到狐女红玉的屡次帮助,赠金帮助冯生娶妻,帮他逃过牢狱之灾,最终与冯生结为秦晋。红玉对冯家有再生之德,是典型的侠义之举。故异史氏曰:“其子贤,其父德,故其报之也侠。非特人侠,狐亦侠也。”

《阿绣》篇中创造出模样儿完全一样,个性却很不相同的两个优秀女性,特别是美的追求者狐女阿绣。狐女阿绣的美可以说在众多美狐中是独占花魁。她对于美有着执着且真诚的追求,至死不渝。在刘子固认识杂货铺少女阿绣后,日思夜想,因为阿绣“娇丽无双”。当刘子固得知阿绣已定给广宁人,心情十分沮丧。狐女阿绣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刘子固的心灵空白。当仆人发现狐女阿绣的身份后,刘子固便要伏击狐女阿绣,而狐女阿绣却以德报怨,让真阿绣与之团圆。当狐女阿绣帮刘子固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后,真假阿绣开始比美,最后,连刘子固亦难分辨真假。狐女阿绣是对“美”追求的一面镜子,是爱的缔造者和保护者。爱一个人不意味着占有,爱一个人就要让他跟所爱的人走到一起,这是狐女的哲学,高尚的哲学,也是美的哲学。狐女在追求形态美的同时,获得内心美;修炼形体美的同时,获得道德美[7]204。

《莲香》篇更是一篇为狐女翻案之作。桑生夜遇美女莲香,后又遇美女李氏,桑生先后与二女子“绸缪甚至”,莲香因看到桑生气色不佳时,便发现是李氏所致,她痛责李氏,然后由李氏和莲香一起侍奉桑生,帮助他恢复亏损的元气。李氏最终把魂附在燕儿身上,莲香又投胎转世,三人再次欢聚一堂。世人无不对这种奇缘感叹。在狐女莲香的身上不但没有妖媚、淫荡与罪恶的色彩,反而代表着真爱与坚贞[8]。除此之外,在《胡四姐》、《青风》、《萧七》以及《小翠》等篇中的狐女,也都被作者描写成为情真意切、勇敢善良、美丽聪慧的佳人,能够留给读者以美好的人间女子形象,而不是传统文化语符中妖邪魔怪的化身。蒲氏对“狐女”形象的审美改造,狐形象“丑恶”嘴脸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聪明、善良的女性化身。“狐女”这一意象在审美取向上的彻底改变,集中体现了作者对女性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在文学史上有着很高的文学意义和审美价值。

四、结语

作为志怪小说的杰出代表,《聊斋志异》对鬼狐世界的精心创造,已然超越了旧代志怪小说谈神说仙、藉鬼狐而揭人性丑陋的模式,而是把鬼狐作为人性真纯美善表达的便捷方式予以提炼和把握。蒲松龄对狐女类型的归纳,赋予狐女以深刻的人间美好情状和思想态度,八类狐女分别表现了人间美善的深刻层次,似乎要比人类本身的表现还要来得更加美好和有趣。在他的狐女小说中,这些可爱的精灵一般幻化出来的“人物”,以瞬间超越于动物或者妖灵的方式,以拟人化形态突然而来瞬息而去;她们表达情感的方式、言语主动而流畅,要比人类的男性们来的纯粹和自然;由此而凸显出了男性们的被动和可怜的存在形态。事实上,这种藉狐女而说人间世的手法,本质上就是对所谓人类伦常生存意志的否弃,它使道貌岸然的社会意识形态变得可笑和无趣起来。这种看似戏谑的非理性表现手段,端的是中国式民间审美意志的高明表达,既是中国意义的成人童话世界的构成,却也是对所谓几千年文明滞塞笨重的成人文化板块的解构。中国文学尤其小说原本来自民间,戏谑或含了泪的微笑正是主导小说生长的普通民间心态;文人化后的笔记小说类型,到了蒲松龄,才算是一种真挚的民间回归,不论情态、言文还是潜意识的心灵。

相比之下,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虽被文学史认做清代第二大志怪小说,但其意趣和深刻性却远逊于《聊斋》。被后世表彰发扬为趣味文人的纪昀,在《阅微》里却是一副卫道士的面孔,在高扬礼教的同时,露出来的却是干涩的灵魂。由此可以想见,蒲松龄对传统狐女形象的改造,其意义不仅是文学史的,也是文化史的,正可提供民俗人类学和精神分析学乃至思想史加以深入讨论。

总之,透过《聊斋志异》对类型多样的狐女形象的塑造,可以看出,蒲松龄用奇特的构思和创新的笔法,为我们创造了集智慧、美丽、善良、道德于一身的女性群像,是作者对人性的深切关怀。众多美狐形象不仅有独特的个性,承载了美好的品质、思想、感情,还成为某个思想符号,某种精神象征,某类情感代表。作者以狐的世界勾勒出了一幅人间众生相,赋予了狐女新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质,使之成为人性真善美,尤其是女性真善美的象征。狐女形象的类型化设计,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形象的化身,体现了作者对美好事物的歌颂和追求,承载着作者较多的寄托。这也正是狐女形象的文学意义所在。对这些类型多样的狐女形象深入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加了解狐女形象独特的思想认识和艺术审美价值,有助于我们对作者做更加全面的把握。

[1]盛瑞裕.花妖狐魅话聊斋[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2]李剑国.中国狐文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3]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4]蒲松龄.聊斋志异[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

[6]钱钟书.管锥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2.

[7]马瑞芳.马瑞芳讲《聊斋》[M].郑州:中原出版社,2007.

[8]陈文博.论《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J].喀什师范学院学报,2000(1).

The Literary Significance of the Fox Girl Image in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

LI Jin-shan

(College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handongUniversityofTechnology,ZiboShandong255000,China)

The Fox Girl created by Pu Songling in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epitomizes the depiction of fox girl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ystery novels.In the narration of foxes,the author completely changes the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Fox Girl in literary history,and adopts a new aesthetic perspective,from “the usual understanding to a new perception of the object”.Pu endows the Fox Girl with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ity and creates a large number of beautiful foxes,including love fox,friendship fox,loyalty fox,virtuous fox,talent fox and others.As a result,Fox Girl becomes a symbol of beauty of human nature and human feelings.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tells about ghosts and foxes in order to communicate something as the themes.Fox Girl image,as the most typical carrier of ideals emotions,embodies the author’s aesthetic feelings and aesthetic ideal about women,which has the great literary significance and high aesthetic value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StrangeStoriesfromaChineseStudio;Fox Girl image;symbolic significance;aesthetic orientation; literary significance

2017-01-09

李晋山(1983-),男,山西朔州人,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I207.41

A

2095-185X(2017)01-00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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