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尊严与价值的艰难坚守
——论阎真《活着之上》
2017-03-11荀利波杨剑龙
荀利波,王 童,杨剑龙
(1.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2.上海师范大学 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234)
知识分子尊严与价值的艰难坚守
——论阎真《活着之上》
荀利波1,王 童2,杨剑龙2
(1.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2.上海师范大学 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234)
《活着之上》是新世纪以来“大学叙事”的又一力作。小说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知识分子聂致远求学、工作和生活中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困境,通过细小而琐碎的日常生活,以细腻的笔触勾勒了聂致远、蒙天舒、赵平平等知识分子群像,特别是在对蒙天舒巧于钻营却因顺应权力的运作规律而“一路绿灯”,赵平平坚守爱情、深爱丈夫却连活得好一点的简单愿景变得异常艰辛,聂致远常常纠结于“志洁行廉”“知行合一”的文人品格但又在现实世界中面临种种困境的故事叙述中,深刻地展现了知识分子在不同价值立场中人生遭际的差异,揭示出在金钱和权利裹挟与挤压下,知识分子对尊严和价值坚守的艰难,显示出独特的认识意义和审美价值。
阎真;《活着之上》;知识分子;坚守
新世纪以来,在中国高等教育事业蓬勃发展的同时,文学创作中的“大学叙事”逐渐成为一个热点:南翔的《大学轶事》、张者的《桃李》、葛红兵的《沙床》、叶开的《三人行》、阎连科的《风雅颂》、邱华栋的《教授》、老悟的《大学校长》、王宏图的《风华正茂》等20多部长篇小说相继问世。在这些小说中,对大学的负面反映成为小说的共同倾向,如张者的《桃李》、朱志荣的《大学教授》对大学灰色现实的批判;朱晓琳的《大学之林》、纪华文的《角力》、史生荣的《大学潜规则》等反映的大学中的权力与利益之争;汤吉夫的《大学纪事》、倪学礼的《大学门》等对大学扩招问题的反思;石盛丰的《教授横飞》、朱晓琳的《缺氧》等对大学管理制度弊端的揭露,等等。这让我们不得不发问:中国的大学怎么了?中国的教育怎么了?2014年,阎真在长篇新作《活着之上》中,不仅延续了以上追问,而且继其《沧浪之水》《因为女人》后,对知识分子生活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挖掘。对阎真而言,《活着之上》的写作是对他的一次更为大胆的挑战——他将笔触直接伸向其身处的大学,真实深刻地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显示出其独特的认识意义和审美价值。
一
小说用第一人称“我”——知识分子聂致远为叙述者,同时又是故事的主要参与者,叙述视角随聂致远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而展开。大学毕业、报考博士、找工作、发文章、报课题、评教授,在市场经济中金钱与权力的挤压下,聂致远始终在努力,在社会的漩涡中,他犹如一粒小石子,不断地被冲刷、挤压着,虽然他始终想要跳出这个漩涡中,但却难以跳出,始终艰难地坚守着知识分子的价值底线。小说的题目用了《活着之上》,似乎很世俗,但又超越世俗。就像有学者所说:“小说取名《活着之上》,而不是《活着至上》,一字之差,意义迥异。‘之上’表明‘活着’的上面还存在着更高的价值和闪光的理由;而‘至上’表明‘活着’就是目的,而且是唯一的目的。”[1]在作家看来,人不仅要活着,还要寻找“活着之上”的意义,作品所要探寻的正是知识分子如何坚守自己的尊严和价值,从而建构“活着之上”的意义世界。但显然,小说通过聂致远的生活轨迹,让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尊严和价值坚守的艰难。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只是不愿在活着的名义之下,把他们指为虚幻,而是在他们的感召之下,坚守那条做人的底线。就这么一点点坚守,又是多么的艰难啊!”[2]308这让我们感受到了小说中主人公的关键行为:始终在坚守,但是那么艰难。
在《活着之上》中,作家并不想把批判与揭露大学的阴暗面这样当下性问题作为作品主题,只是想以主人公聂致远的人生轨迹来反映高校的基本状态,表现主人公道德和人文精神的坚守。然而,正是在聂致远、蒙天舒、赵平平等普通人物身上发生的日常化、原生态、贴近生活的琐事,把当今大学的真实现状展现了出来,让我们在众多对大学“阴暗面”的揭露中多了一种“理解”,也让聂致远对意义世界的探寻接了地气,从而更深刻、细腻和鲜活地揭示出聂致远对知识分子尊严和价值坚守之难。
作家阎真是中南大学教授、文学院副院长,小说以高校为对象,作家始终用他自己身边的生活事例作为创作的素材,所以某种程度上小说也是作家自己生活的写照。作为文学院教授之所以写历史学院的故事,或许是有意回避同行的对号入座。
作品中,作为聂致远同窗“好友”的蒙天舒一亮相就抛出了“屁股中心论”,坦言:“做人要有点现实主义精神!这是一个人最优秀的品质,我承认我自己有现实主义精神。”[2]13这暴露出其功利至上的实用主义价值倾向,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作品中的蒙天舒是一个不顾学术和社会道德的人,他唯目的至上,始终在钻营。他善于投机,八面玲珑,善于建立和运用各种人情关系,每时每刻都看准方向而动,为着某些目的,走出的每一步都精确到位,从他选择本科毕业论文指导教师,到选择硕士生导师,他和聂致远两次换导师,而每一次看似简单的“换导师”,都让他获利匪浅——第一次换导师让他这个平时成绩平平的人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的研究生,第二次换导师使他因顺利成为新任院长的学生,从而使他在留校工作、读博士、评优秀博士论文、发论文、评职称、报课题、竞聘副院长的路上顺风顺水。他深谙市场经济的规律,认为“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干什么都要知识做底子”[2]13,把知识作为获取物质财富、实现经济价值的一种手段。
蒙天舒走的每一步都精心设计,与聂致远形成鲜明的对照,在这种比照之下,聂致远显得毫无防人之心,显得无奈也无力,甚至让人觉得可怜,每一步都被人暗算。事实上,读者很容易将蒙天舒和聂致远的对照理解为正反的对立,走向非好即坏的两极评价之中,这对蒙天舒显然是不公正的。作为一个高校知识分子的写作者,作家自己所秉持的心态是:“一个知识分子应该获得尊严,这种尊严,既要直面市场,又要直面权力。”[2]25但作家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市场和权力是现实生活中无法跨越的“巨型话语”,“一个知识分子,在它们面前要做到无欲则刚,的确是非常困难的”[3]。即使是小说中身为《历史评论》副主编、国家最高等级科研项目评委、品学兼优、全国知名大学者的周一凡,在做完学术报告不动声色地接受沉甸甸的大红包后,也发出买不起房的慨叹。
学者陈福民用了“卑微而傲慢、可怜而可怕”[4]概括蒙天舒,并充分肯定了作家对蒙天舒这个人物刻画的成功。作家自己也坦言:“小说中没有真正的坏人,芸芸众生,都为活着奔波,为活得更好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尊严。悲悯之情,从小说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3]不仅蒙天舒不是坏人,金书记、吴教授、童副校长,以及在职称晋升中与聂致远发生小摩擦的同事,他们都算不上是坏人,他们只不过都是在市场的大潮中拼搏想要活得好一点。小说主人公聂致远在为了增加岳母对自己的认可而历经三次考上博士之后,也发出“既然生活中没有理想主义生根的土壤,那么在市场中争取好好活着,更好的活着,那实在也是别无选择的选择”[2]169的感叹。也正是在这种比照之下,聂致远和蒙天舒因不同的价值立场而选择了不同的处事和处世方式,导致两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不仅使聂致远和蒙天舒两个人物形象得以立体化、典型化,而且也在比照中显示出聂致远在市场经济大背景下的金钱与权力环绕下对知识分子尊严与价值坚守的艰难。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有意将聂致远和蒙天舒后期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归结于本科毕业论文和选择硕士生导师时的“换导师”,这确实会导致读者做出这种“误判”。但事实上,从作品的情节发展和人物性格、人物形象塑造整体来看,聂致远所选取的理想主义价值取向和蒙天舒所奉行的利益至上法则,是聂致远、蒙天舒二人人生轨迹产生巨大分野的根本原因,而本科阶段的蒙天舒死乞白赖地央求聂致远换导师一事,只是聂致远、蒙天舒二人拉开人生距离的导火索。
二
从整部作品来看,赵平平是一个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集于一身的人。
赵平平是聂致远的妻子,她对爱情的坚持超越了世俗的标准,即便在她面对许多诱惑和机会时,她也没有放弃对爱情的忠贞,在生活万般艰难的情况下,她也仍然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想象,没有失去希望而甘于沉沦。赵平平的家里看不起聂致远,因为社会的评价标准是金钱、权力至上,虽然聂致远也在努力地拼搏,希望赵平平家里能器重他,但在作品中,聂致远迈进赵平平的家时,始终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是整个社会环境造成的。赵平平始终理解她的丈夫,尽自己的力支持、帮助丈夫,即便在家庭积蓄不多、急需用钱的情况下,仍然把仅有的钱拿出来支持丈夫发表科研成果。
赵平平本身生存也十分艰难,她嫁给聂致远这样一个没有权力、没有金钱的博士,她在单位拼搏6年想要获得个编制,虽屡屡以高分通过笔试但终在面试环节铩羽而归,而反倒是平常工作成绩远远不如她、考试不如她的人却因“关系”而屡屡升迁。为参加编制考试,赵平平甚至把两个多月的胎儿打掉,并在万般为难中求得一个副局长的帮助才获得了一个区聘编制。正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她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种种困难,而这些困难几乎又都与钱有关,有了编制可以多拿点钱,要得到编制要找人,要找人需要钱,要钱自己没有就只能寄希望于丈夫,但丈夫职称低也赚不到多少钱,所以要让丈夫赶紧晋升职称,但晋升职称要发文章,发文章也要钱,这样的一种现实逻辑,让赵平平的生活陷入了一个金钱社会的漩涡之中。连作家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市场的力量太强大了,权力的力量太强大了,功利主义的力量太强大了,因此,一个人,哪怕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他跟随着功利主义的召唤选择人生方向,那不但是可以理解的,同时也是别无选择的。”[5]
赵平平所要争取的只是那些本该给她而她未曾得到的东西,并无过多的非分之想,但即便这样微不足道的最基本的愿望也是难以实现。作品所揭示的是社会对底层教师的不公,即使那么努力和兢兢业业,但她们得到的和所付出的不成正比,是权欲社会对底层教师的压制和不公平对待。也正是在这般严峻的现实面前,聂致远一次又一次地从活着之上被拉回活着之中,从某种角度说,赵平平是聂致远追求活着之上意义过程中的“羁绊”。然而,这种“羁绊”是聂致远不愿割舍也割舍不掉的,因为赵平平虽过分看重生存,却系生活所迫,虽令聂致远又爱又敬又怕又恨,却更让他依赖和信任。所以,我们可以说赵平平是在聂致远的人生轨迹中为他连接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纽带。他钦慕于曹雪芹、司马迁、王阳明等文人“志洁行廉”的精神品格,但赵平平作为普通家庭女性面临着持家的艰辛,把聂致远从理想主义幻想中拉回现实世界,让他不得不为生活做出妥协——“编制是多么严峻的问题,我已经领教过了;赚钱是多么严峻的问题,我有了新的感受;职称是多么严峻的问题,以前没有细想,现在不得不想”[2]169。所以,在聂致远看来“说人生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离我的生活现实多么遥远。我没有办法做我自己想做的那个人,就像动物园的老虎,它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那只老虎”[2]140。赵平平为了编制把自己胎儿打掉,近乎疯狂地想要赚钱等,所有这些都是出于维系家庭基本“生存”的简单愿望,因而不能不被同情,也让聂致远深深感受到“生存就是生存,这是人生的根本,也是人生的底线,在这个底线后面并无退路。人得活着,好好活着,活着是硬道理,好好活着更是硬道理。这样想着,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去做”[2]208。
作品还写到大学中的其他一些人物和事情,但几乎都是围绕着权力和金钱的运作和掌控而展开。权力与金钱的结合使整个社会被异化、人性被异化。这样的背景和氛围也就产生了蒙天舒这样一个善于钻营的人,他通过他的人生经验和对社会的观察,始终能够踩稳每一步,甚至很多场面充满了讽刺与嘲弄,犹如闹剧,但却生动而真实,因为很多场景在生活中也常常上演。“市场经济的合理性,决定了功利主义的合理性。一个人站在它的对立面,不但是无法生存的,同时也是没有充分理由的。”[5]作品中说:“搞学术不应该搞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步。可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资源就那么多,少数牛人已经占了大头,剩下的大家都拼了命去争,你不争你就没有。”[15]所以,在这样的竞争氛围中,聂致远自身偏“静”的性格和坚守知识分子的尊严和价值,就决定了他与现实的矛盾。
三
作家精心设计小说的叙事结构,作品开头写聂致远到北京读博时偶遇一位民间“红学”专家,与他结伴前往曹雪芹最后逝世的地方拜谒,但那地方有一棵老树孤独矗立,似乎象征着这个地方历史的久远。曹雪芹身前也很穷困潦倒,但曹雪芹的作品留下来了,并且因作品而享誉世界。作者似乎将曹雪芹在清贫中的坚守作为当代知识分子的参照,以此显现身处高校的聂致远对知识分子尊严和价值坚守的异常艰难。在这样的叙事语境中,使聂致远的坚守成为一种发展中的坚守和艰难的坚守。
首先,作家让聂致远始终处于身份定位的犹疑中——聂致远时而强调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时而又仅把自己视为芸芸众生。当他为生活所迫时,当他要为妻儿、家庭谋求更好的生活时,他常常无奈地选择去做芸芸众生,去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比如,他会低三下四地去求蒙天舒,尽管他非常蔑视和反感后者;他会违心地加入“拜码头”的公关队伍中,主动靠近那些权威杂志的编辑。但当聂致远沉浸在学术中,为屈原、司马迁、曹雪芹这些历史上的风骨伟人所震撼时,他的心中又会产生一种知识分子的坚守,想以曹雪芹等人为榜样,努力追寻这些高洁伟人的脚步——此时,聂致远会选择去做知识分子,做出“知行合一”“致良知”的抉择。譬如,尽管十分缺钱,聂致远依然拒绝了为阔老板美化汉奸家史的赚钱差事;当某些事情因压力使然呈现不公正结果时,他会因之气闷;他会竭力帮助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可怜人李灿云大姐,为此不惜放下脸面地求领导、打招呼,做出平时不愿去做的求人举动,甚至“权利层”以晋升职称相要挟他也不为所动。
当聂致远选择芸芸众生的定位时,他虽然常在现实利益上有所获,但内心却十分鄙夷自己,为此感到痛苦煎熬。当他将自己定位为知识分子时,他遵照良知去做人做事,却往往成为现实利益上的失败者,而这又导致他陷入很强的挫折感中——面对惨痛的失败,他怀疑自己的选择,即便这是他心灵的选择——聂致远依然逃不出痛苦的折磨。“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这个道理我懂,也看到了太多的事例,可就是哭不出来。我还有一点清高,这清高是人格的守门员,守着那条底线。有时候我也问自己,守着这条底线究竟有什么意义?没有答案。如果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那就是心里它不愿去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2]230于是,这个时刻处于自我定位矛盾之中的平凡人,始终是纠结的、痛苦的,这使聂致远这个人物形象饱满立体、生动鲜活,闪耀着引人迷醉又令人叹息的复杂光辉。
其次,作家笔下的聂致远是一个性格不断发展的人物,他最为突出的“坚守”品格,是他经历种种人生洗礼后的自觉选择。小说交代,刚刚考上博士研究生的聂致远,拥有的只是一种以“现世的自我”为核心的“坚如磐石的信念”——这是他在历经找工作失利、两次考博失败、女友分手等挫折后,选择的一种自我保护哲学。那么,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使聂致远开始选择坚守,开始追求活着之上的意义世界?应当说,是曹雪芹为代表的古代文人的伟大精神和高洁人格震撼、感染了聂致远,使他“从世俗生存之中超拔出来”,曹雪芹等伟人的高洁人格就像种子一样留在聂致远的心里,在某一时间、某种场合,就会在聂致远的心里生根发芽、重新复活。在走向坚守的道路上,聂致远远非一帆风顺,他会惶惑、迷茫,经常难以抉择、不知所措,甚至有过“管他的呢,把自己的人生打造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这就是意义了,其他的嘛,管他的呢”[2]23的心理,产生某种消极念头:“他们是神,我是一个人……这既是分野,也是理由”[2]59,“(曹雪芹)他是圣人,圣人是供人高山仰止的,学,那不是我们芸芸众生能学的”[2]65。在人生选择面前,聂致远矛盾纠结着,在生存的重压下,他有时会折中和妥协,但更多的时候,他遵从了心灵,选择了坚守。在走向坚守的过程中,聂致远在纠结中觉醒、在痛苦中成长,并在20年后再赴门头村凭吊曹雪芹之时,获得“曹雪芹们,这是真实而强大的存在”的觉悟,最终完成了他知识分子尊严与机制坚守的抉择。
聂致远虽然后来也成为了一个大学教授,但他在作品中始终也只是一个小人物,在他的生存奋斗、学术生涯中,他始终处于被金钱和权力掌控之中。聂致远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为别人写传记、结婚买房子和装修房子,博士期间的同学不是倾力于学术研究而是热心文物鉴赏,这些无不显示出金钱对人的包裹和左右。物欲社会金钱起到了很大作用,蒙天舒则一步步向权力靠拢,因为有了权力可以掌控资源,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相反的是,聂致远在学生工作中不断接到领导的“开后门”指示,为此疲惫于对权力的应付和招架。小说的很多细节中,聂致远始终在金钱和权力的挤压下周旋与坚守,而每一步坚守都十分艰难,因为现实有悖他内心的道德伦理,所以造成内心不断的矛盾与冲突。作家不仅把自己经历过的一些生活放在了作品中,甚至把某些观念和情感也都放在聂致远这个人物身上,作家并不想把他写成一个高大上的人物,所以这个人物身上的矛盾冲突、性格张力及其丰富性,是作家靠拢生活的成果。
小说没有直接给出一个性格定型的人物,而让读者看到聂致远的痛苦艰难的成长过程。作家想让读者看到:聂致远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并非英雄,他的坚守品格并非钢浇铁铸般的牢固。然而,聂致远时时会有效仿先贤的冲动,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去追求活着之上的意义——这是聂致远的宝贵品质,是值得钦佩的精神力量。
四
作家把聂致远、蒙天舒、赵平平这三个人物形象的塑造放置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中,从而让他们呈现和还原了生活的真实,就像作家阎真所说的,他对于生活的表达是零距离的,“小说里几乎每个细节都是生活中发生过的”[6]。所以我们读来就如同面对自己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显示出作家对大学生活的生动书写和书写的生活的普遍性。
然而,聂致远能坚守多久?虽然聂致远也成为了教授,还进入了职称评审委员会,他也带着一丝同情心在拒绝红包后帮助一位多年申报职称未果的老教师。但在这样一种社会氛围中,他能坚守多久?作者“在小说中设置了以曹雪芹为代表的历史上的文化英雄群像。他们以自身的血泪人生,证明了超越功利主义的价值选择的存在。‘这是真实而强大的存在,不论有什么理由,我们都不能说,他是他,我是我,更不能把他们指为虚幻。’我们不是文化英雄,我们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是平凡人,可平凡人也需要有一种信念。有了这种信念,我们才能够保持一种正常的人格,并提升做人的底线”[5]。聂致远的学生贺小佳在找工作四处碰壁,并放弃以“花瓶”的方式获得“较好”的工作机会后,以一条短信表明了自己坚强的精神世界“你站立的地方,便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2]292,然而作为导师的聂致远甚至没有勇气去赞同学生的这个想法,而当贺小佳成为一名校聘中学教师后,他甚至看到了另一个“赵平平”。“生存是绝对命令,良知也是绝对命令,这两个‘绝对’碰撞在一起,就必须回答哪个‘绝对’更加绝对”[2]230,每个人都会面临着要对此做出选择。
做出选择是如此之难,即便“活着”不论何时都具有压倒性、垄断性乃至惟一合法性的价值观,我们毫不怀疑在它之上仍有值得人类信奉和坚守的信念,这就是聂致远孜孜以求的“意义世界”——某种程度上是作家为一大群知识分子所勾勒的他们所共同信奉着的“意义世界”,虽然在金钱、权力的挤压下,这种坚守何其艰难,但它仍然在现实世界中具有其普遍意义,从而使作品即便未能对聂致远们的疑问做出回答但仍然显示出了独特的审美价值。
[1]聂茂.活着之上的苦痛与承担[N].湖南日报,2015-03-18(8).
[2] 阎真.活着之上[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
[3]舒晋瑜.阎真:知识分子应该获得尊严[N].中华读书报,2015-02-25(18).
[4]陈福民.阎真长篇小说《活着之上》:天问的回声[N].文艺报,2015-03-13(2).
[5]阎真.从《沧浪之水》到《活着之上》[J].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5(1):141.
[6]徐蕾.用写作零距离表达生活——专访著名作家阎真[N].南昌日报,2015-01-16(8).
(责任编辑 王光斌)
The hard adherence to the Intellectuals’ Dignity and Value: A Discussion about Yan Zhen's NovelHuo Zhe Zhi Shang
XUN Libo1, WANG Tong2, YANG Jianlong2
(1. School of Humanities, Qujing Normal University, Qujing Yunnan 655011, China;2. Shanghai Research Center of Modern Literature,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The novelHuo Zhe Zhi Shangis another masterpiece of the “University Writing”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century,the novel through the first person narrative perspective tells about intellectual Nie Zhiyuan’s study, work and life in the survival crisis and spiritual dilemma. The novel depicts the Nie Zhiyuan, Meng Tianshu, Zhao Pingping equal character image, through small and trivial daily life, deeply show difference of their in the different value of the position of the vicissitudes of life. Meng Tianshu skillfully hacks,conforms to the operating rules of power and “promoted successfully”; Zhao Ping-ping sticks to love, deeply loves her husband, her wish of living a simple life becomes extremely difficult; Nie Zhiyuan often entangled in the literati character of "Zhi Jie Xing Lian", "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 and the realization of various difficulties, reveals the money and power raged and squeeze, intellectuals’ dignity and value, adhere to the difficult, show the meet of the unique meaning and aesthetic value.
Yanzhen;Huo Zhe Zhi Shang; intellectuals; adherence
I207.42
A
1674 - 9200(2017)05 - 0084 - 05
2016 -12 -28
荀利波,男,云南曲靖人,上海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曲靖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王童,男,江苏徐州人,上海师范大学教师,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杨剑龙,男,上海人,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创始主任、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