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孟子“仁政”思想真理问题的思考
2017-03-11吴晋
吴 晋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文化哲学】
对孟子“仁政”思想真理问题的思考
吴 晋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哲学源于惊讶,是对智慧的追寻,是对真相的探索,是对真理的认知。怀疑论不承认任何判断,对一切东西都存而不论,指导着人们不断怀疑,不断探索真理。孟子“仁政”的思想内涵丰富,包含“制民之产”“王道政治”“性善论”。其“仁政”的思想基础为“不忍人之心”,可是这“不忍人之心”能否作为基础,能否经得起怀疑,能否作为人之为人存在的根本性规定?如果可以作为本原,又能否作为永恒的真理呢?
仁政;不忍人之心;真理
一、真理问题的阐明
哲学起源于惊讶,是爱智慧、追求智慧的学问。此智慧源于人类对万事万物的思考,源于人类对事物真相的揭露,是对真理的追寻。古老的哲学家们最开始探寻出世界的本源是水、是数,还有哲学家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一团永恒的活火,这些都是对世界真相的认知。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的重点由研究自然转移到研究人,这时的智者不相信有真正的存在和客观真理。普罗泰戈拉认为,一切都同样真,是非善恶是相对人的感觉而言的;高尔吉亚又认为一切都同样假。而自称为“爱智者”的苏格拉底则认为存在着客观真理,认为认识真理也是可能的,真正的知识是从具体的道德行为中寻求各种道德的普遍定义,寻求定义的方法就是论辩诘难。自此,哲学便从对自然世界的认识、对真理的探寻转向人自身,规定人之为人的根本性存在。而这一切,也奠定了哲学的基础、任务就是寻找那些支撑所有事物的根本性存在。
中国哲学是区别于西方哲学的,儒家的仁、义、礼、智,道家的道、阴阳变化,对人的本质、天下大道的认识更加完整和本质。如牟宗三在《中国哲学的特质》中提到“成圣成佛的实践与成圣成佛的学问是合一的,这就是中国式或东方式的哲学……,它是以‘生命’为中心,由此展开他们的教训、智慧、学问与修行。……以当下自我超拔的实践方式,‘存在’的方式、活动于‘生命’,是真切与人生的。”[1]
所谓真理,首先必然意味着它是真的。笛卡尔做出了这样的解释,“有一些真正的本原可以用来达到最高级的智慧,使我们享有人生最大的好事,这就是我在这本书里提出的那些本原;要达到这个目的,只要说出两点就行,第一点是它们我们非常清楚,第二点是能从其中推演出其他的一切事物来,因为真的本原需要满足的只有这两个条件。”[2]从这个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作为真理,需满足第一点明晰性,甚至是自明性,第二点为能作为所有东西的基础,能推导出其他的东西。真理是探寻、是认知的结果。在笛卡尔这里,那个“思想”是最本原的东西。一种是通过我思保证的真实性,不仅是一种经验的真,同时也是灵魂、理性的真,但是还有一种即是永恒的真理,包含着一切真理的存在。[3]
本文采取怀疑论[4]的方法从孟子思想的基础出发,探索“仁”是否经得住怀疑,以及“仁”背后的“不忍人之心”能否作为人之为人的规定性。
二、孟子“仁政”的思想内涵
(一)治民之产
《孟子·滕文公上》《孟子·梁惠王上》的部分章节体现了孟子的爱民思想。滕文公问孟子治民之道,孟子说治民之道在于教民生产之术,春耕夏种秋收冬歇,增加农民产出,提高农民收入。当农民的收入稳步增长时,其对国家的认可和支持也会逐步提高,这时国家的收入也将不断增长。针对井田之法,孟子主张治地分田,明确其封植之界。如果田地没有明确的定分,强取豪夺,农民的土地将得不到保证,毂禄不均,因此君主必须修订律法,正经界。此外,孟子还主张不夺农时,让农民安心生产,主张轻徭薄赋,不要征发徭役。同时怒斥奢侈挥霍不顾人民死活的统治者是率兽之辈:“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者也。”
(二)王道政治,以民为本
孟子提出的王道政治以德治为基础,以民本为归依,建立在不忍人之心上,主张“以德行仁者王”“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在孟子的政治思想架构里,民最为根本,其次是社稷,君最轻,人民才是政治的主体,如果要为天子必须得民心。在民本位的基础上,孟子进一步提出要消解君主的主体性:国君的个人意见不能作为国家的参考意见,贤人的标准要由人民提出而不能依据国君个人的意见;孟子倡导“与民同乐”,将国君个人的喜恶消解在民众的喜恶之下,从而消解国君的主体性,得乎“丘民”而得天下。孟子的王道政治都是建立在德治的基础之上,强调先王需有“不忍人之心”,才会有相应的“不忍人之政”。《尚书·太甲》言治国之路:“国必修政,君必行仁,祸福由己,不专在天,言当防患于未乱也。”[5]孟子王道政治思想得以推行的基础就在于“不忍人之心”的推行,将这种“不忍人之心”上升为一种普遍必然性,从而成为政治施行的基础。同时,这种政治领域是德性主体的扩充,通过对国君主体道德性的培养,使其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三)性善论
孟子认为社会上存在着一种外在的道德规则,其中起决定性的因素是我们正当所处的位置,正当的标准源于我们的内心。《中庸》中有讲:“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即是合于道理、正义,合宜的行为和语言。孟子提出的以“仁义”为核心的思想培养的是一种大丈夫精神。大道,即仁义之道也。“得志行正,与民共之。不得志,隐居独善其身,守道不回也。”[6]而以这种精神培养的大丈夫居仁道乃是天下广大之居,立礼而为天下之正位,行义以为天下之大路,天下之“大人”。
三、人之为人的根本性——不忍人之心
(一)孟子的“不忍人之心”
《孟子·公孙丑上》中讲述了小孩落井,激起人“恻隐之心”的故事。孟子认为,当我们看到小孩掉到井里时,我们的内心就会产生救他的念头,这个念头不是来源于我们想要和孩子的父母做朋友,或者想要在乡党朋友间声名远扬,也不是因为厌恶孩子的哭声才有这个念头,而是因为我们本身就具有不忍加恶于人的本心。这种不忍人之心是未发之中的心,包含着各种情感体验,诸如恐惧、怵惕、隐忍。这种心需要自我保存、自我扩充、自我修养,从而将其扩充成仁。“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之心是爱人的萌芽和发端。《孟子·尽心下》“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讲到,“仁”作为人的本性而存在,而不是作为对人的标榜和限定,如“人者,仁也”,这种定义方式会将“仁”以一种规定性的东西外加于人身。“仁”是内在于心的,它不是作为一种外化的东西,一种我们需要去学习和遵循的标准,而是根植于我们的“心”,将此“心”充养,才能恢复成“仁”的境界。
(二)良知、良能的理解
《孟子·尽心上》将仁、义定义为良知良能。人之不学而性自能,不待思虑而自然知者谓之良知、良能。这种概念很容易会使人认为自身天赋异禀,将良知、良能推到难以理解的高度。朱熹解释“良者,本然之善也。程子曰:良知良能,皆无所由;乃出于天,不系于人。”[7]这种解释方式也很容易将良知良能解释为某种先天性,即一种天赋的观念和本能。谈天赋必然意味着会被认为是真理,也就必然意味着某种本原性和真实性,可是天赋的真实性不能得到敞开。相反,笔者从另外一种路径进入。孩提襁褓之童子,无不知爱他的父母,及其长大,无不知尊敬其兄长,这种爱人和尊敬他人就是仁义。其懂礼义,并非上天赋予其良知良能。这种良知是一种情感体验,即知爱人,知尊敬人,同时,也是一种认识世界的能力,并不存在某种先天性或优越性,先天即是自然。而良能相当于一种自然的德性,将人所擅长的东西发挥出来,这种自然性如庄子所讲的“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牛马出生便有四足,而人在长成孩提之童时所具有的爱人之心也具有如此的自然性。
(三)尽心、知性、知天的两层进路
“天”“天命”在中国哲学中难以被理解,要么在先秦被人格神化,要么在宋明理学时期演化出天理而成为灭人欲的绝对权威,要么常常被冠之以神学的、虚幻的色彩被孤立。《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指出性是从天命下贯到人身上的,性是秉承天命之所生,天命就像一个落成的实体让人难以理解。尽心,就是不断地扩充自己、修养自己,从而尽性,最后知天。“天”似乎在我之外,我需要不断地去认知,去理解,从而达到它的高度。这个在我之外设定的天是一个未知体,包含着所有的理,是一个大全的、整体的。从另一个角度看,从规定人之为人的根本性来考察。规定人需从集体中去规定,这无非是从两个方面来证明人的根本性。特殊性,即人区别于动物、区别于万物的根本性为何物。笔者以为,是人的本心,也即是孟子的“不忍人之心”。见孩童将入井之中会生出此心,见到那个满眼含泪将死的牛会产生恻隐之心,这些都是自然赋予人的自然情感体验。我们抛开羊羔的跪乳之情不谈,孟子这里的“不忍人之心”具有认知的能力,具有去探索未知之物的能力,得以扩充更多所包含的东西。普遍性,朱子解释道:“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孟子言人心无不悦理义者,但圣人则先知先觉乎此耳,非有异于人也。”[8]人无不悦理义,尤刍豢之悦我口,这说明,人心相同,且爱好理义的“心”相同,探索世界追寻的真理也相同,而这种共通性也即是人的普遍性之所在。
(四)万物皆备于我
孟子讲尽心、知性、知天,《孟子·尽心上》中讲:“万物皆备于我矣”。从字面意思来看,“我”作为一个认识主体,必然是沟通外界、沟通人、事、物的一个中介,所以“我”看万物,万物必皆着我之色彩。我当下的体验、我对事物的理解,我所感觉、感知、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体验,因为所有被我所思考的东西都会带上我的影子。孟子描述了一类“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这类人其心已不再是私“我”之心,而是一个“大我”,是真正懂“天道”的人。又如张载所讲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中庸》有云“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得出,通过修养我们的内心,使我们的内心与万物相感,便能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同参。在中国哲学中,那个“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至高至大的圣人形象,也许才是孟子“不忍人之心”扩充到极致的大丈夫。
四、结语
笛卡尔所说的最本真的本原,真理必然是真的。从真实性的角度来讲,孟子的思想以“不忍人之心”为基础。笔者用一种怀疑的方法,不断将“仁”的真实性推进到“不忍人之心”,并揭示“不忍人之心”的真实性,试图寻找“不忍人之心”能否进入那个本原性的真理过程。当然,这种对真理的追寻必然要回归到实践的层面,在孟子的思想中,以性善论为基础的道德建构是作为一个实践层面上的,一个渐进、相对应的过程。
[1]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5.
[2]笛卡尔.谈谈方法[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66.
[3]维柯.论意大利最古老的智慧:从拉丁语源发掘而来[M].张小勇,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20.
[4]塞克斯都·恩披多克.悬搁判断与心灵宁静[M].包利民,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3-51.
[5]赵岐.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07.
[6]赵岐.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193.
[7][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360.336.
【责任编辑:周丹】
B222.5
A
1673-7725(2017)09-0174-04
2017-07-05
吴晋(1992-),男,新疆伊犁人,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