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兹华斯与高观国水仙诗差异性研究
——以《咏水仙》和《金人捧露盘·水仙花》为例
2017-03-11黎冬瑶
黎冬瑶
(天津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天津 300387)
【文学评论】
华兹华斯与高观国水仙诗差异性研究
——以《咏水仙》和《金人捧露盘·水仙花》为例
黎冬瑶
(天津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天津 300387)
华兹华斯《咏水仙》与高观国《金人捧露盘·水仙花》同是咏叹水仙的诗词作品,但在语言风格、表现手法、文化内涵和情感表达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咏水仙》语言简单、自然,抒发诗人渴望远离世俗社会,回归自然的强烈愿望。《金人捧露盘·水仙花》语言精巧工炼,运用虚实相生的表现手法,表达作者对水仙品格的欣赏与歌颂,寄托作者志趣。
水仙诗;华兹华斯;高观国;差异性
一、研究对象介绍
威廉·华兹华斯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是“湖畔派”诗人的领袖。法国大革命的政治风暴摧毁了华兹华斯对政治活动的热情,他对社会失去信心,遁迹于山水自然,潜心写作,探索人生真谛。《咏水仙》是华兹华斯的代表作之一,创作于1804年。[1]诗作自然率真地描写了诗人路过湖边发现一丛黄色水仙花时的所见、所感,充满了大自然的和谐和治愈力量。
高观国,南宋词人,一生未入仕途,常与史达祖等人结社吟唱。他精于咏物,词作格律严谨,继承了周邦彦的传统,又受到姜夔词风的影响。《金人捧露盘·水仙花》为高氏咏物词的代表作。[2]词作通过典雅精致、精思巧运的艺术表现,向读者展现出水仙花如神女般的飘逸灵秀。
同是水仙题材,华兹华斯与高观国因文化背景和人生经历的不同,创作出了两首风格迥异的诗词作品。虽然中外诗词比较研究已成为学术热点话题,但关于华兹华斯与高观国水仙诗的差异性问题,在学界著述中鲜有讨论,因此笔者将从文本与内涵两个方面对二者的水仙诗进行比较研究。
二、文本比较
(一)语言
华兹华斯曾用“人们真正使用的语言”[3]说明其诗歌的语言风格,即不加修饰的、简单的口语化的语言,常体现在口语词汇和简单句式的使用上,反映了华兹华斯的自然观。例如,全诗的第一诗节:
“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
高高地飘游在山谷之上,
突然我看到一大片鲜花,
是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
它们开在湖畔,开在树下,
它们随风嬉舞,随风飘荡。”
华兹华斯在《咏水仙》一诗中使用的大多是最简单的自然或情感类词汇。据袁宪军先生统计,“《咏水仙》全诗152个英语单词(包括重复出现的),只有5次用了3个音节的词(还有重复),其余全是常用的单音节和双音节词语;只有3个词是书面语,其余全是口语词语”[4]。这些词语在诗句中浑然天成,丝毫没有人工雕琢的造作。此外,诗句语序和句式十分简单、明确,毫无晦涩难懂的复杂句式。
南宋词人高观国与华兹华斯对语言持有的观念迥然不同。高观国刻意为词,追求字句的精巧工炼,故而在其《喜迁莺》中有“尽是愁边新句”[5]一句,以表遣词造句之苦。《金人捧露盘·水仙花》是体现高观国词句琢字炼这一特点的代表作之一。例如“梦湘云,吟湘月,吊湘灵”一句中,词人选用“梦”“吟”“吊”三个字,共同表现作者对水仙花的向往与爱慕之情,而情感程度却在一步步加深,把读者带入神话般的境界中。“香心静,波心冷,琴心怨,客心惊”一句用“静”“冷”“怨”“惊”四个带有凄冷意味的字眼分别表现水仙的品格、水仙所处环境、作者揣摩水仙的情感,以及作者自身的心理感受,将景、情、境融为一体。由此可见,该词作用字精巧、句式工巧,体现出词人的独具匠心。
(二)表现手法
华兹华斯的《咏水仙》和高观国的《金人捧露盘·水仙花》均善于使用多种表现手法来描写事物、表达感情,但二者使用的主要表现手法与表达效果却有很大差异。
《咏水仙》中,诗人善于使用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以及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来表现意象,使自然朴实的诗句更生动、更富创造力。例如:“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高高地飘游在山谷之上”和“它们密集如银河的星星,像群星在闪烁一片晶莹”。
这里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诗人把自己比作流云,飘荡在山谷,充分表达出诗人内心的孤寂之感,意欲突破生活的种种牵绊,获得真正的自由。诗人又把水仙花比喻成星星,晶莹闪烁,形象生动地描写出金色水仙花颜色的耀眼夺目。
此外,诗作中,诗人还大量运用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例如:
“一眼看去就有千朵万朵,
万花摇首舞得多么高兴。
粼粼湖波也在近旁欢跳,
却不知这水仙舞得轻俏;
诗人遇见这快乐的伙伴,
又怎能不感到欢欣雀跃;
我久久凝视—却未能领悟,
这景象所带给我的精神至宝。”
此诗节中,诗人大量使用表心情和动作的词语,如“高兴”“欢跳”“轻俏”“快乐”“欢欣雀跃”。虽然前四个词语形容的是水仙花和湖水,但表达的却是诗人看到一大丛金色水仙花在微风吹拂下,在湖光映照下摇曳摆动时的欢欣雀跃。水仙花触发诗人的情感,同时诗人又将自己的情感赋予水仙花。在这里,物与人、景与情契合无间,水乳交融。“景是情的外化,情是景的内涵。”[6]正是这种情与景的交融,才使诗人收获了水仙花带给他的“精神至宝”。而在《金人捧露盘·水仙花》一词中,作者主要采用用典和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来描绘水仙,表达思想感情。全词几乎通篇使用典故,共引用了湘水女神、洛水女神、江妃神女这些人物形象表现水仙的外表形态和精神内涵。
“梦湘云,吟湘月,吊湘灵”一句中,“湘灵”指的是湘水女神,此典故出自西汉刘向《列女传·有虞二妃》。湘水二神女投水而死,可谓“水中之仙”。首句借助“湘灵”的典故营造了神话般的艺术境界。
“香心静,波心冷,琴心怨,客心惊”一句中“波心冷”化用姜夔《扬州慢》“波心荡、冷月无声”;“琴心怨”则是用了“湘灵鼓瑟”的典故,出自《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在这里,词人将湘灵比水仙,引发湘灵寄怨于琴声的联想,营造了一种水仙生长环境凄哀冷清的氛围。
“怕佩解、却返瑶京”一句运用了刘向《列仙传·江妃二女》中的典故,意在表明词人担心水仙花如江妃二女一样转瞬即逝,说明水仙花开放时间的短暂,进一步说阐明“客心惊”的情感内涵。
“杯擎清露,醉春兰友与梅兄”一句中“杯擎清露”是描摹花状。《山堂肆考》中提到世人称水仙为“金盏银台”,因花状似酒杯,故高氏词作亦为引用。“梅兄”化用了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中“山矾是弟梅是兄”,因梅、水仙、山矾次第开放,所以有“弟”“兄”之说,表现水仙花在寒冬时节开放,与“香心静,波心冷”一句中的“静”“冷”的环境相照应,也为尾句营造“苍烟万顷,断肠是、雪冷江清”构成的清冷、朦胧、哀怨的意境作引。
在《金人捧露盘·水仙花》中与“用典”相辅相成的是虚实相生的表现手法。“虚”是想象,是造境;“实”是描写,是表现。虚境与实景相结合,使读者在词人所造之境中感受水仙花的清幽之姿与高洁灵秀。上片中,前三句为虚写,以湘灵、洛神的姿态动作写水仙;最后一句为实写,“娉娉嫋嫋,晕娇黄、玉色轻明”,从姿态、颜色和质地三个方面写出水仙花的绰约婀娜,黄色模糊浸润,花瓣洁净盈润、薄如鲛绡。下片“香心静,波心冷,琴心怨,客心惊”一句中,一、三分句为作者想象水仙花的内心世界,二、四分句为实写水仙所居之水的寒冷和词人面对水仙的心情。“杯擎清露”化实为虚,以想象描摹实景,而后一个“醉”字,又将实景引入虚境。全词最后一句“苍烟万顷,断肠是、雪冷江清”又由虚入实,由想象中神女“凌波步弱,罗袜生尘”之境转为现实中水仙“苍烟万顷”“雪冷江清”的所居之水,点明水仙的开放季节与生长环境,同时又营造一种迷茫、清冷的艺术境界。
三、内涵差异
从上文可知,两首水仙诗在语言和表现手法上存在显著差异。欲深究其差异产生的原因,应从文化背景入手,最终归结于主旨情感。
(一)文化根源
“水仙”类主题意象在中西文化中的内涵存在显著差异。在西方文化中,“水仙花”是美少年纳西瑟斯的化身,其源自古希腊神话,代表着对美的向往和追求,象征着纯洁与美好。在华兹华斯《咏水仙》中,诗人将水仙花看作春天的使者、自由的化身、快乐的源泉。这源自18世纪末理性文学的没落和法国大革命后在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思想推动下宣扬个性解放、情感抒发的浪漫主义文学的兴起。此外,14至18世纪欧洲的思想解放运动宣扬人本主义精神,提倡人性的自由与解放。在此文化背景下,华兹华斯创作出了情感真诚坦率,向往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诗作。
而在中国文化中,“水仙”起初并不是指花,而是指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水中之仙”,如《艺文类聚》中记载了郭璞、冯夷二人对此的评价:“禀华之精,食惟八石。乘龙隐沦,往来海若。是实水仙,号曰河伯”[7]。至唐代,《酉阳杂俎》开始记载水仙植株。[8]因其生长于水中,枝叶柔长、花茎亭亭玉立,花朵娇美素雅、香味清幽,遂常以水中神女借指,赋予其高雅飘逸、超凡脱俗、清冷高洁的品格。宋代开始,诗词文人大量吟咏水仙,一方面与宋代崇尚理学的思想有关,善于从自然中探寻事物的哲理;另一方面,宋代文人崇尚清逸幽雅的君子品格,恰与水仙品格相同,因而创作出了大量歌咏水仙的佳作。
(二)主旨情感
华兹华斯《咏水仙》的开头写道:“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高高地飘游在山谷之上,突然我看到一大片鲜花,是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其中的意味正如诗人在政治失意、人生迷茫之时,大自然给予他生活的希望,让他寻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从诗的第一节到第二节,诗人的视角由近及远、由小及大,诗人的情感也由初见水仙花的欣喜发展为与大自然相处的快乐。三到四小节,诗人的情感一步步加深,从描绘水仙花到抒写心灵意境。在孤独与迷茫中,诗人与水仙的相遇引发了诗人的想象,获得了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快乐,成为在回忆中获得心灵寄托的精神至宝。站在华兹华斯诗歌创作的角度看,《咏水仙》不仅仅是赞美水仙,抒发喜爱之情,更表达了诗人远离世俗社会的渴望,回归自然的强烈愿望。
中国宋代,咏叹水仙的诗词大量出现,如辛弃疾《贺新郎·赋水仙》、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次韵中玉水仙花二首》、高观国《金人捧露盘·水仙花》等。虽宋代诗词善于咏物,但这些水仙题材的诗词作品均在不同程度上进行了借物抒怀、托物言志。水仙花素雅之色、柔婉之姿、清远之气,以及凌寒而开的习性,共同体现出高雅、超逸的君子气象,恰符合宋代文人追求的清逸幽雅的品格。《金人捧露盘·水仙花》是宋词中咏水仙的佳作,高观国大量运用典故,对水仙花进行了生动阐释,表达了作者对水仙花“仙人之姿”[9]的欣赏与“君子之德”的歌颂。
四、结语
华兹华斯的《咏水仙》语言简单平实、清新自然,将水仙花看作春的使者,象征着自然、生命与希望,其主要运用拟人、比喻的修辞手法和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抒发诗人渴望远离世俗社会,回归自然的强烈愿望。高观国的《金人捧露盘·水仙花》语言精巧工炼,运用虚实相生的表现手法,展现幽哀婉转的艺术境界,其在塑造水仙的形象上大量用典,借用众多水中神女表现水仙的超凡脱俗与清逸幽雅,表达作者对水仙品格的欣赏与歌颂,寄托作者志趣。
同是水仙题材的咏物诗词,华兹华斯与高观国因文化背景、个人经历及创作观念的不同,使得《咏水仙》与《金人捧露盘·水仙花》在文本和内涵两大方面存在较大差异,但也正因如此,奠定了两首诗词作品各自的地位,即成为西方人文精神影响下追求自由的浪漫主义诗作和宋代咏水仙词作的杰出代表。
[1]刘湛秋.世界抒情诗选[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3.43.
[2]朱德才.增订注释全宋词(第三卷)[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369.
[3]童庆炳,曹卫东.西方文论专题十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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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齐豫生,夏于全.中国古典文学宝库(第二十一辑)[M].延吉:延边人民出版社,199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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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1340.
[8]段成式.酉阳杂俎[M].北京:中华书局,1981.180.
[9]陈蓉蓉.鉴赏水仙——与华兹华斯的自然观[J].安徽文学,2008,(7):155-159.
I207.2
A
1673-7725(2017)12-0050-04
2017-09-25
黎冬瑶(1996-),女,天津人,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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