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的守望者:张森根和他的拉美研究
2017-03-11海谷子
海谷子
【学林人物】
拉丁美洲的守望者:张森根和他的拉美研究
海谷子
有人说拉丁美洲是一个没有爱情(无人关爱)、没有鲜花(有问题无答案)、无人喝彩(有批评无掌声)的三无地带,在国内学术界拉美研究似乎也总是独自一隅,以致在研究生热考时都要“广而告之”。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无论官方的关切度还是学术研究的倾斜度,拉丁美洲总是一个被爱情、鲜花和掌声遗忘的地方。不过,与张森根先生而言,此种论断绝对是一个错误——他是拉美研究领域一个忠诚而坚定的守望者。
张森根虽已届八旬,但仍“英雄暮年,壮心不已”。他精神矍铄,始终秉持“严谨、理性和独立思考”的学术精神,关切拉美这块新大陆的最新变化和中拉关系的最新发展。从1961年初涉拉美研究到他所渴仰的中国拉美学建设日臻进步,张先生已经在拉美这块不为人青睐的领域坚守了半个世纪。或许可以说,他的学术历程就是一部中国拉美研究编年史的缩影。从1961年中国第一个全国性的拉丁美洲研究机构成立起,张森根先生就与拉丁美洲这块遥远而充满魔幻主义魅力的新大陆“永结同心”了。
张先生1937年生于上海,1951年至1956年就读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1956年至1961年在南京大学历史系读大学本科。1961年毕业后考取了复旦大学拉美史研究生,师从程博洪教授,从此与拉丁美洲研究结缘。1964年研究生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当时由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和中联部共管的拉丁美洲研究所,他后来回忆说:从此“我的一生永远地绑在拉美所这棵大树上,固定在拉美研究这个行业上”。“文革”开始之后,他与拉美所的其他老同志一起经历了各种政治运动和下放劳动,大家处于“非研究状态”,拉美所的业务工作中断,直到1976年才重新恢复。1981年初,拉美所转归中国社会科学院领导,所内的机构设置也逐渐健全,张森根先生先后担任了经济研究室主任,社会及文化研究室的主任,拉美所学术委员会的副主任,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拉美系主任等职务。1988年晋升为研究员,1995年被批准为博士生导师。
他的主要学术论文有:《战后拉美地区经济结构的变化和特点》(1981年)、《当前拉丁美洲经济恶化的根源及展望》(1984年)、《小农制和拉美农业资本主义发展》(1988年)、《中美洲国家经济增长模式的历史考察》(1989年)、《评拉美国家经济转型中的几个问题》(1992年)等。著作有《拉丁美洲农业》(1984年)、《拉丁美洲经济》(1986年)和《领悟多元视角下的拉丁美洲》(2015年)。主要译著有:《拉丁美洲的经济民族主义》(1980年)、《拉丁美洲的托洛茨基主义》(1984年)、《简明拉丁美洲史》(2009年)、《中美洲史》(2011年)、《现代拉丁美洲》(2014年)等及中文版多卷本《剑桥拉美史》(项目主持人兼校订者之一,1991—2013年共出版10卷11册)。张森根先生精力充沛,知识渊博,思维敏捷,退休后还帮助百岁老人周有光先生出版书稿,并担任《周有光文集》(2013年,共15卷)编委。他一共为周老策划、编辑出版了九本别集:《朝闻道集》(2010年初版和2014年增订版)、《拾贝集》(2011年)、《百岁新稿》(2014年修订版)、《有光一生 一生有光—庆祝周有光先生茶寿文集》(2014年)、《岁月时时有光—110岁老人周有光访谈录》(2015年)、《从世界看中国—周有光百岁文萃》(2015年,上下册)、《周有光百岁隽语》(2015年)、《岁岁年年有光—周有光谈话集》(2016年)和《穿越世纪的光—周有光画传》(2017年)。
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可谓“余生也晚”,而基于 “第三世界大家庭”而发展起来的拉丁美洲研究虽与富国、强国、大国的研究同步,但始终处于一种力量失衡的状态中。拉美研究的低谷状态不仅与官方的政策关切度相对低位有关,更重要的是因为与这块遥远的新大陆利益关切度低以及美国门罗主义的把守。不过,即使在这样一个边缘地带,张先生还是一头扎进了拉美研究的深水区,并痴心不改。张先生起始一直甘做铺路石的工作,从译介国外的拉美研究入手,相继完成了几部重要的译著,为中国后来一代的拉美研究学者提供了“可以站于其上的肩膀”。其中,对中国拉美研究事业最有意义、最具贡献的当属他主持翻译的《剑桥拉丁美洲史》。这部百科全书式的宏篇巨著从翻译到出版历时22年,共出版10卷(11册),有800万字之巨。剑桥系列的世界史著作是西方史学的权威作品,《剑桥拉丁美洲史》的引介和出版不仅有助于国内学术界和政府部门了解和研究拉美,更重要的是这部“超级著作”为中国的拉美的研究提供一个可以“登高远眺”平台。
中国社科院基于国家的“智囊团”和“思想库”的定位,常倾向于应用型研究而少于学理性研究。在这种境况之下,张森根先生主张处理好意识形态与社会科学之间、政治服务和实事求是之间,以及政治性、现实性与科学性、学术性之间的关系。比如在中拉关系问题上,张先生认为“对中拉的现状与发展前景,应有清醒的估计,切不可夸大其词,信口开河”;在中拉贸易问题上,要特别树立“挑战甚于机会”意识,既要知难而进,又要具备临深履薄的审慎态度;在如何处理与拉美左派政府的关系以及如何推动中拉经贸关系问题上,一定要保持理性的头脑,既要看到中拉同属发展中国家,有许多共同点和共同利益,应当相互补充、相互合作,又要看到在经济全球化的大环境下,彼此之间的竞争和角逐。当前我国从拉美进口的商品将近2/3是燃料、矿物和农产品等初加工产品,而对拉美的出口80%左右是制成品。理论而言,自然资源出口为主的国家或生产部门难以形成强大的经济活力和技术创新能力,因此拉美对中国的资源出口是否能够得到拉美政府或企业的长期认同必须认真考虑。张森根指出,眼下虽然出版了不少有关中拉关系的专著,但这些作品在深挖双方历史文化的差异性方面着墨不多、功力不逮,因而对双方的发展前景和存在问题的解决提不出多少有深度的方案和建议。不少文章是报导性的,单纯地为跟踪、传播、解释政府的对外政策而撰写的,学理层次有待提髙。
多年来,张森根先生还一直为中国的拉美研究鼓与呼,呼吁研究性综合大学理应有拉美学一席之地,呼吁高等教育和科研机构不仅要注重对大国强国富国的研究,同样应该注重拉美和非洲问题的研究,毕竟全球化之下,我们不可能一隅视听。当下,拉美研究一时却成了“显学”。正式挂牌的或悄悄挂牌的拉丁美洲研究中心、研究院所,据说已有40多个左右,设有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专业的髙等学校在100所左右。他对“大跃进”式成立这么多研究机构却持保留的态度。张先生说:“我今年要迈入80岁了,作为拉美研究的专业人员,看到中国大踏步地跨进地球另一端的拉丁美洲,看到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加入到我们这个队伍中来,我自然十分喜悦,但我一则以喜,再则更忧。国人至今对拉美有不少误读误判,恕我这里无法一一展开。胡适说过:古训‘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之外,应加上‘时髦不能跟’!我赞同(胡适的观点)。”
张先生对拉美现代化进程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他认为,根据世界各国的经验,实现现代化需要涵盖5大领域,即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资源等五大领域的彻底变化,而经济与政治领域的变革起到先驱作用。简言之,经济市场化和政治民主化是最基本的条件。从拉美当前状况看,属于“太平洋联盟”四国,如智利、哥伦比亚、墨西哥、秘鲁以及哥斯达黎加尽管各自面临艰难险阻,前进的步伐参差不齐,但它们在现代化路径的选择上没有出大的差错,终于徐徐走上了正道,前途光明,而“美洲玻利瓦尔联盟”和“南方共同市场”国家如委内瑞拉(指查维斯和马杜罗政府时期)、阿根廷(指基什内尔和克里斯蒂娜时期)和巴西(指卢拉和罗塞夫时期),经济政策上推行国家干预主义与“去市场化”,社会分配领域里的“越福利化”,政治领域里的高度集权化与“委托式民主”和“不自由的民主”,渐渐失去民心,从而激起国内时局动荡。由于这几个国家在现代化道路上走偏走斜了,所以,有的学者就认为拉美是“危机频发”的地区,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如从上述“太平洋联盟”四国和哥斯达黎加等中美洲国家以及乌拉圭等南美国家来看,包容性的共识正在逐步加深,拉美的前景不容过分悲观。
张先生指出:极端化的“钟摆效应”主要发生在委、阿、巴等走民粹主义道路的国家,也许若干年之后它们会徐徐走上正道。“钟摆”现象的根源在于这些国家无法在“效率”和“公平”两大发展目标中保持平衡,忽而大起,忽而大落,故而引起“恶性循环”,但这与它们是不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进行现代化”,没有本质上的联系。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概念所指称的都是由多种要素构成的复杂的综合性体系,又涂上强烈而僵化的意识形态色彩,但它们本身并不是价值标准。应当用发展变化的观点看待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概念之名实关系。应当认真研究和确立科学合理的价值标准。张森根认为,只有经济增长/效率与收入分配/公平的之间的平衡规律才真正是评价现代社会永恒的价值标准。与划分什么是社会主义世界体系内的现代化或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现代化概念相比,这才是正题。不论哪种主义,哪种类型的国家或政府,从东方到西方,从发展中世界到发达国家,都必须处理好效率与公正之间的两难关系,稍有偏差就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结果。事实表明,号称社会主义的或自诩为自由资本主义的,不论是欧洲、北美或亚洲国家,甚至我们自己弄不好都难免陷入效率与公正两难的困局之中。因此,拉美国家的“钟摆”现象并非是异乎寻常的,左右之间的调整、摇摆,历来是司空见惯。拉美国家要阔步走上现代化的正道,谈何容易?
中国拉丁美洲史研究会常务理事长、中国拉丁美洲学会副理事长和南开大学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主心常务副主任韩琦教授为张森根的专著《领悟多元视角下的拉丁美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撰写了长达一万三千余字的序言。他称张先生的文章唯真求实、直抒己见;穷原竟委、见解深邃;激情洋溢、文笔隽秀。他认为张森根具有“超常的热情、毅力和献身精神”。
(作于2017年11月11日)
王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