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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话语中的沉默与表达
——论无声者的存在、被代言与自我发声

2017-03-11王越凡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底层知识分子现代性

王越凡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上海 200433

现代性话语中的沉默与表达
——论无声者的存在、被代言与自我发声

王越凡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上海 200433

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中,久负盛名的知识分子们共同构成了葛兰西所谓的“有机知识分子”,成为了人类智慧结晶的主要发声者。然而,社会中的多数人是与有机知识分子这一群体相对立的普通群众。尽管数量庞大,但这些普通群众通常只能成为无声者,主动或被动地依托有机知识分子来为自己代言。在现代性话语中,文本是所有代言载体中的最佳选择,而“打工文学”作为无声者的重要自我发声方式之一,对现代物质社会与人文精神的契合具有重要意义。

现代性话语;有机知识分子;无声者;代言;打工文学

当我们谈论西方美学时,从苏格拉底到亚里士多德,从康德到黑格尔,众多已经被谈论了成百上千年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于对话中;当我们谈论东方儒家,孔孟、程朱、陆王也早已成为绕不开去的名字。皇皇著述沉重了历史,也沉淀了著书论说者的声名。这一现象很容易引出一个结论,即这些哲学家/思想家们(或者不妨用葛兰西(Antonio Gramsci)在《狱中札记》中提出的概念来指称他们:有机知识分子(Organic Intellectuals)[1])成为了历史进程中,那些人类智慧之结晶的主要发声者。

然而,我们不可忽视另一个重要现象,即社会上还存在一个与“有机知识分子”概念相对立的群体——普通群众。虽然这些普通群众的名字大多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但他们始终占据着社会人口的绝大部分,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无声者。在现代性话语中,如何正确认识这一无声群体的存在和发声、有机知识分子作为话语权的掌控者与无声者的关系是什么、文本在上述关系中的作用等等,是我们要讨论的几个主要问题。

1 多数人的沉默与代言之必要

“沉默”作为一个文论概念,由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皮埃尔·马舍雷(Pierre Macherey)最先作了学理式的解释。在他看来:书的话语来自某种沉默不语,来自赋予形式的东西,没有它,书就不存在。对书的这种认识必须包含对这种不在场的思考,……在作品的话语中发现了这一不在场的瞬间……沉默不语就形成了所有的话语[2]。马舍雷的这一文论层面的论述同样可以被应用于现实社会之中。

在信息极度膨胀、人口频繁流动的社会中,我们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些代表着某类人、某种文化或是某种倾向的“响亮的声音”,与之相对,也必然存在着“微弱的声音”,而这种微弱的声音,往往会沦为“无声”。我们甚至可以这样理解,那些响亮的声音之所以能够成为主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背后有一支庞大的由无声者组成的队伍。这支队伍中的无声者大多处于社会底层,以社会地位意义上的弱势者或精神文化意义上的未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为主。

社会学家陆学艺在职业类别的基础上,根据人们对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不同占有量,划分了当代中国的不同阶层[3]。处于社会底层的群体很少或者基本不占有上述三种资源,从而造成了其失语的状态。诚然,一方面,底层群众的声音因被压抑而变得微弱或支离,故只能在有限范围内被听到或接受;另一方面,底层群众的表达能力贫乏,通常无法把经历转化为经验、将经验整理为清晰而准确的语言。因此,这些处于底层的无声者们,就有意或无意地通过站到“响亮的声音”背后,以求得有表达能力与表达权利的知识分子的代言。

但需要注意的是,无声者不因其沉默而失去发声的必要。其发声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多种声音可以避免“文化霸权”现象。葛兰西认为社会若忽视沉默者无法发声的现状,那么学校、报纸、书刊、教会,乃至家庭就会受到权利的控制,把掌有话语权的一方将其思想原则、组织结构等渗透于市民生活的各个层次和角落。这种影响是非暴力的、潜移默化的。二是,表达/发声能够凸显自我存在的意义。一种话语是否有价值并不是按其音量高低与接受范围大小来判断的。

因此,我们需要挖掘无声者背后的声音,并将其表达出来。既然普通人民群众作为社会的弱势群体,在发声时面临着种种困境,那么代言人的存在就显得极为必须且重要。新的问题由此产生:何种代言载体是较为有效的呢?

在多种代言载体中,文本是最佳选择。究其原因,首先,真实的意识形态流本身不具有黑格尔(G. W. F. Hegel)意义上的整体性,而是无法说尽且不成体系的。因而一旦通过非书面文本形态的影视媒介来直接言说,就容易对一个无限之物加以封闭的、有限的规约。相较而言,文学则能够通过审美经验的意象世界,构建“沉默”的空间,更具开放性并兼有艺术性。其次,文学作品的言说方式并非单向输出,而是在被分析、解构和重构的过程中,伴随着输入,因而它是一个双向的内外沟通的过程。再次,对于无声者自身来说,他们可以通过话语的力量聚拢在一起,既在现实空间中不再自守一隅,也得以从时间维度体察其群体的历史变迁,从而促进无声者内部的演化,并反作用于知识分子的认知结构,使知识分子向有机知识分子转变。

在“有机知识分子”概念的提出者葛兰西看来,有机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的关系:有机知识分子使群众克服原有的常识哲学的水平,引导他们走向更高的生活理念,形成 “知识—道德集团”;有机知识分子的发展也同群众运动紧密相联,需从群众中汲取养分。真正的知识分子会投身到实践中去,和人民群众紧密联系在一起,即从普通群众中吸取营养,又对普通群众进行引导。

2 “有机知识分子”代言的双重性

有机知识分子通过文学为无声者代言,这一方式虽然有很多优点,但也引发我们去思考这种“代言”是否能够完全表达无声者的心声。有机知识分子是在替无声者表达,还是借助无声者来表达自己?文本的局限性又在何处?

让我们先来讨论代言人。马舍雷基于他的文学生产理论,提出了“虚构(illustration)”概念,这种虚构将作家个人意识形态和作家所处之现实一起置入了文本。诚然,从汗牛充栋的关于文学讨论以及自我的阅读、创作体验中,我们可以发现,文学作品中必然有着作者本身的价值观的呈现。作为历史中的个人,作者有时不可避免地忽视自己已被虚假意识形态所操纵的现实,也看不见认识本身的范围和起源。因而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文学作品常常成为代言人与被代言人思想的结合。他们无法超越这点,因为他们无法跳出历史去认识自己,而“注定对自身处于一种隐蔽或偏离的关系”[4]。既然是代言人与被代言人的二者结合,文本所表现的就不完全是无声者的声音,写作者在为无声者代言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历史承载者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为作家所代言无声者,除了最初提到的弱势群体外,还有历史。

接着讨论文本这一载体。马舍雷认为,文本会按照自己的编织进行逻辑,“成为歪曲的模仿、语言的争执,而不是现实的再现。它扭曲而非模仿(日常意识形态)”[5]。这也就是文学不同于现实的虚构性。不过虚构不是虚假,不是瞒和骗,它的深层目的——暴露意识形态的局限——能够启发思考,解放思想,从而使个别经历、故事具有普遍性和指导意义。如此,文本语言“一开始就与日常的说、写语言产生断裂,这一断裂将作品从意识形态的其他表现形式中隔离开来”[6]。马舍雷的论文《列宁—托尔斯泰的批评家》中有着对镜子和图像关系的论述。他认为镜子是一种机械,它使事物凸现出来,但这被凸显之物并不是图像的原形。这种镜子与图像的关系亦可以被用来理解文本与它所要表达的思想之间的关系:文学作品就像镜子,它有选择地反映局部历史,而不会完全复制或摹写历史。

文学作品的多种叙述方式是文本的表层结构,文字背后的作者深意是文本的深层内容。但马舍雷认为决定文本独立性的既不是表层内容,也不是深层内容,而是处于文本中所没有被言说的东西,即作品中的沉默。批评家的任务就是要从文本表面的单一性中找出隐藏在其后的沉默之处的丰富性,找出被作家代言的沉默历史中的部分真实。

上述这种用来表达“沉默”的文学作品的双重性在于,它是形式上的书面的沉默与内容上因语言本身缺陷而造成的沉默的结合。由此我们可以认识到,代言的确不是单向度的,它因涉及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而具有双重性。文本在承载作家所代言的社会群体之声的同时,也呈现了作家的生存状态和生命历程,是作家与社会交流的活动方式之一。

3 “打工文学”中的自我发声

既然代言具有双重性,有时甚至还会受到有机知识分子(代言者)对所代言之群体的批判(如老舍在《骆驼祥子》中将对祥子发出了“末路鬼”的诅咒),那么无声者是否能找到一些自我表达的方式呢?

此处且以打工文学为例进行论述。书写行为并非知识分子的专属,在“打工文学”中兴起的打油诗、书信、日记等底层书写都是底层群众最直接的发声载体。书写底层与底层书写的区别在于,“书写底层”的主体是有机知识分子,多采用“俯视—启蒙”模式,而“底层书写”的主体则是打工文学作家,多采用“平视—观照”视角[7]。

此处不妨再以《骆驼祥子》为例。虽然有不少评论者认为,不同于“五·四”时期的其他作家,老舍没有以俯视的眼光批判作品中人物的国民性,而是与祥子是站在了同一平面上,对人物充满同情。但实际上,老舍选择用第三人称书写,讲述祥子在北平遭遇的种种身不由己之事,并在结尾发出“末路鬼”的诅咒等,已经体现了叙述地位的不平等。相较而言,底层书写却不是为了通过编造故事以达到教化的目,而是为了书写真实的生活。因此,虽然打工文学在其所展现的生活内容以及表述方式上可能显得粗糙、缺乏美感和诗意,但这也恰是专业作家无法言述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不可被替代或置换。

需要提及的是,打工文学的作者也像他们笔下的人物一样,无法摆脱如祥子那样的城市边缘人的状态:他们走出故乡,却也融不进城市。城市的思维方式同化着进城者,却未能给予他们身份的认同;被同化的进城者既不愿离开城市,又无法适应回乡后的生活,只得成为城市的漂泊人。

当然,除却文本,无声者们始终在不断寻找相较过去而言更为有效的自我发声途径,如微博、论坛、线下联合会等,有机知识分子也在文本以外的电影、绘画、摄影等领域有着新的尝试与突破。面对经典,面对同一个问题,多种声音的交汇不但丰富了话题的内涵,而且创生并激发了愈发多样的声音载体,表明了在现代性话语之下,人们的言说方式和生活方式已产生了巨大的变革。

总之,底层人群的沉默与表达,是现代性话语中长期以来被忽视的一部分。通过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沉默者之发声问题分析,当下的有机知识分子能够更深入地意识到现代性话语的虚假性,也能够看到社会的异化和意识形态的虚假,从而在尽量客观的立场上,对沉默者做出更接近真实的表述。打工文学及其他多种自我发声方式对发声效果所产生的不同影响,亦直接体现了现代物质社会与人文精神的密切联系。

[1](意)葛兰西 . 狱中札记[M]. 曹雷雨,译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2](法)彼埃尔·马舍雷. 文学生产理论[A].周忠厚. 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思想发展史教程[C].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3]薛毅,刘旭. 有关底层的问答[J].天涯,2005(1):55-56.

[4](法)彼埃尔·马舍雷. 列宁——托尔斯泰的批评家[A].陆梅林.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C].桂林: 漓江出版社,1988.

[5]Pieer Macherey, A Theory of Literary Production[M]. 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 1978.

[6]范永康.文学文本与意识形态——马歇雷和伊格尔顿的文本意识形态理论[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97-98.

[7]徐贵芬.论打工文学的生存书写[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2008(5):169-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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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凡(1993-),女,浙江舟山人,硕士,学术论文、文学作品、采访稿等散见于《中国青年报》《文汇》《岭东通识教育学刊》(台湾)《青年文学家》《中外文艺》等,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比较诗学,经学诠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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