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悲剧中的美学内涵分析
2017-03-11杨镍玮
杨镍玮
中国矿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江苏徐州 221000
《聊斋志异》悲剧中的美学内涵分析
杨镍玮
中国矿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江苏徐州 221000
从古至今,悲剧就是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悲剧美是我国古代作品的一个重要审美风尚。《聊斋志异》作为我国文言作品史上的集大成者,在继承了几千年来中国传统小说写作的特点之外,还在悲剧美学领域形成了自身新的表现形式,这也使得其悲剧美的意味更加深厚。本文围绕《聊斋志异》中出现的三种常见的悲剧类型,从审美的角度出发,通过蒲松龄的写作手法和作品内涵浅析《聊斋志异》悲剧中所蕴含的美学元素。
聊斋志异;悲剧美;审美
1 《聊斋志异》的悲剧分类
《聊斋志异》作为中国文言小说的巅峰之作,是蒲松龄在明清文学充斥着感伤情怀和悲剧意蕴的大背景下,通过各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异怪故事,表达对现实社会的思考,对人间至善至美的强烈向往。而他坎坷不得志的孤愤一生,更使《聊斋志异》带有深重的悲剧色彩。小说呈现的是一个有着魑魅魍魉的神幻世界,看似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可文字背后真正演绎着的却是现实的社会人生。文中形形色色的主人公对爱恨情仇的真心,对功名利禄的贪心,对残酷现实的痛心,以及他们那一颗试图超越现实范畴的痴心,都沾染着一股沉郁的悲剧意蕴。为了更好地体会《聊斋志异》的悲剧美学因素,本节将《聊斋志异》中的悲剧故事简要分成三种进行分析,为接下来《聊斋志异》中的悲剧美学探究提供素材。
1.1 爱情悲剧
古往今来,爱情就是文人墨客争相书写的主题,那份人世间最纯粹美好的感情,常令人最新不已。《聊斋志异》作为中国文言文小说的扛鼎之作,也毫无例外地为爱情描绘着赞歌。书中 494 篇作品,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痴男怨女,他们“衣带渐宽终不悔”,只因“在地愿为连理枝”。跨越生死和种族的爱情让读者为之动容,美好事物的毁灭在最大的程度上表现了悲剧特有的张力,可望不可得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浓郁的悲剧氛围也在这一首首爱情悲歌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宦娘》篇中,只因温如春一首琴音,穿越阴阳,宦娘“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但身为女鬼,她只能凄然自叹“薄命人乌有此福”,强忍心酸为良工和温如春做了红娘。达成温如春的心愿后,宦娘只要求“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她的善良,演绎出的是凄美的深情。蒲松龄笔下的痴男怨女们为了爱情“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有追求者求而不得的无奈,有相恋者不能相守的苦涩,有被背弃者不甘心的绝望,这些悲剧故事以它们所表现出的特有的情节打动着读者的心,主人公对爱情的不逃避的执着,使聊斋志异中恋爱的悲剧美更加浓厚而深沉。
1.2 世情悲剧
世情悲剧主要是以平民百姓为主人公,他们生存于无法逃避的社会环境之中,承受着意料之外的苦难。因无法与当时封建的制度腐朽的统治相抗衡,最终走上了悲剧的道路。
世情悲剧中,以《公孙九娘》最为悲烈,全篇都弥漫着浓厚的悲剧美学色彩。蒲松龄笔下战争的惨烈洋洋洒洒,“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上官慈悲,捐给棺木,济城工肆,材木一空”,在人力所无法抗衡的战乱面前,人的生命就变得草芥不如,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抗争的结果往往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九娘的悲剧,是无数个平凡小人物的悲剧。白骨累累的烽烟战火中,寻找一个弱女子的尸骸竟成了天方夜谭。除了抨击战争外,蒲松龄更想抨击的是赞成战乱的封建统治,是在强大的专制思想面前同样无可奈何的世俗凡人。主人公抗争不得的悲剧,使读者黯然。
1.3 科举悲剧
科举悲剧是《聊斋志异》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悲剧,这与蒲松龄本人的亲身经历有着紧密的联系。蒲松龄少时便中了秀才,但接下来却屡次乡试未中,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雄心壮志。因此科举不可不说是蒲松龄一生的痛点。《聊斋志异》从诸多方面表现出科举悲剧的主题,把批评科举制度作为小说的重要主题。明清以来,八股取士作为功名富贵的引路石,诱使众多的读书人痴迷其中而无法自拔,他们在功利的读书生活中沉沦不醒,失去了人生其他的乐趣,甚至用生命捍卫着这种腐朽的制度。叶生作为当时读书人的一个代表,他十年寒窗只为金榜题名,“文章词赋,冠绝当时”无奈时运不济,到死都未完成自己的愿望,执念之深竟化作鬼也继续科考。最终叶生虽荣归故里,却不知自己已死,“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仆地而灭”。整个故事充满了想得不可得的悲剧气氛,结局更是将遗憾悲苦推到了顶点。生前得不到的功名,死后还在坚持不懈地追求,执念之深超越了生死,直到妻子的一句“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才大梦初醒。这样的悲剧,究竟需要多少条生命才能终结?
2 《聊斋志异》悲剧中的美学因素
蒲松龄创作这些传奇志怪故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以笔为剑,将自己满腔的“孤愤”之情抒发出来。《聊斋志异》没有沿用传统悲剧写法利用大团圆的结局或者是开放性的结尾将悲剧性中和,而是将悲剧的精髓贯穿到底,用“不完美”来加深作品的层次。从美学角度来说,悲剧美就是通过悲剧给人以不同的审美感受。蒲松龄通过塑造他笔下形形色色的悲剧形象,一次又一次地 “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让读者在一次次扼腕叹息中,受到强烈的情感冲击。
2.1 悲剧中的唯美形象
蒲松龄笔下的女子大多是神仙鬼怪,不一样的身份使得这些人物的行为举止、外貌长相都与世人不同。她们大多姿色绝美,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特点。甚至我们可以说,艳美形色的精怪或者小姐也正是《聊斋志异》这部小说的一大亮点。
《画壁》中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在参观寺庙时惊奇地发现“两壁图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画散花女,内一垂髻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聂小倩》中黑山老妖称小倩: “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 《婴宁》“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荷花三娘子》,宗湘若见“水中一垂髫人,衣冰縠,绝代也。”就算明知是妖也心向往之。
姿色绝美的妖精,遇上痴情专注的男儿,却因为世俗的偏见。礼法的束缚不能相守,这样的悲剧实在是令闻者嗟叹。这些心灵比活着的人还要善良的妖精鬼怪,却不得不承受千钧之重不公的命运。蒲松龄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在文章中所构建的这种悲剧美学。他着力于毁灭美好的事物,借此来揭露现实社会的黑暗与丑陋,用深刻的悲剧来敲醒人们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人性之美,从而强化悲剧的审美价值。
2.2 小人物的日常悲剧美
《聊斋志异》的五百多个故事都发生在市井之中,充满了烟火气息,贴近现实的生活。主人公们大多是市井小民,过着千篇一律的普通生活,也正是如此,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像《梁祝》《窦娥冤》那样具有强烈的悲剧冲击感,也没有家国悲剧的大气悲壮,这些短篇所表现出的是细腻柔和而又琐碎的美。蒲松龄笔下细腻的情感这并没有削弱《聊斋志异》的悲剧力量,相反,这种细碎的平凡之悲更具有细水长流的渗透力。
“蒲松龄打破了只有人格完美者才能成为悲剧性人物的我国传统小说美学观点,让身上有各种性格缺陷者也成为悲剧性小说的审美对象”。《聊斋志异》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小说人物在悲剧性遭遇中的个人体验。这些从小人物身上发生的日常琐事可以引起绝大多数读者的切身体会,从接受美学上讲,这样的作品更贴近读者的心灵感受,也更容易引起共鸣,从感受上带给接受者的悲剧性体验则更为强烈。
方栋因偷窥女子而生眼翳,一时的欲望驱使而带来的一生难以弥补的人生缺憾,使读者在谴责不屑之余也不禁为他感到怅惘与惋惜。与那些纯粹善良的灵魂毁灭相比,这类不完美的人物身上所体现出的悲剧更具有俗世意味,也更贴近我们的生活,展现出人性的悲凉。这种“模糊了道德评判标准的界限”的写作手法,“减少了很多刻薄或苛刻的因素,使《聊斋志异》体现出人性悲剧的美。”
2.3 奇幻悲婉中的意境美
“诗美是独步千古的聊斋世界的灵魂”,中国诗歌重视“言外之意、味外之旨”,追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境界。蒲松龄深谙中国诗歌清扬高洁的意境,他将诗歌的创作手法与小说的写作结合,通过“虚幻结合”,真真假假的叙述手法,勾勒出了整部聊斋特异清奇的美学意境。很多故事并不尽述,通过“克制的保留”,让读者在读过之后有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从而引发读者的思考,也使整部书更沉浸在一种“如梦泡影”的意境中。这也使《聊斋志异》与其它普通的志怪传说有了较大的区别。
《聊斋志异》中的诗化倾向将聊斋独特的意境美渲染到了极致。蒲松龄通过花妖狐魅这种虚幻的形式来进行创作,“寓真于幻,时真时幻,亦幻亦真”,空灵唯美,世间种种,竟都仿若“镜花水月”一般,让读者嗟叹。美好空灵的东西自古以来都只是虚幻,越美丽,越容易逝去,这种设定本身就充满了哀伤。在这样的基础上,蒲松龄运用诗化的表达使笔下的“不如意”变得更加“残破”,美好的毁灭更加剧烈,造就了《聊斋志异》悲剧故事独一无二的意境美。
不仅如此,《聊斋志异》中还有很多悲剧的结尾非常耐人寻味,让人掩卷难忘。这样的结局在带来心灵冲击的同时,在悲怆中还有一种朦胧美。《画璧》篇中朱孝廉误入仙境,在其中有了一遭奇遇,等他恍若隔世回到现实后,一回首,讶异地发现画中的少女“螺髻翘然,不复垂髫。朱惊拜老僧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僧并未直接回答朱孝廉的问题,而是用一句谒语在点化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尽在说不破的禅机中。这种高超的结尾,让这个故事在内涵上直接跳脱出了俗世的小情小爱,提升了到了更深的意境层面。让读者在怅惘仙境不可得的同时,体味着佛理的深奥。
《聊斋志异》令人叫绝的诗化笔法和艺术氛围,就在于“融情于景、寄景说情”。无论是怪石山水,美景画壁,它们都能烘托、映照出人物的性格和内在风神,出色处简直是将人物的性格精神融入浓厚的故事氛围中,此人堪此景,更胜人间无数。蒲松龄在他的聊斋世界中,用奇幻唯美的意境衬托着悲剧更深层次的意蕴,使读者在这样的设定下不仅仅只是为了情节悲伤,而更为故事中的人物心碎。可以说,没有蒲松龄精彩绝伦的意境营造,就没有聊斋悲剧的凄清悲婉。
3 结语
《聊斋志异》不但是中国文言小说的集大成者,也是美学研究领域一颗宝贵的明珠。
以神仙鬼怪的故事为寄托,“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在这部为了抒发蒲松龄未酬壮志的悲愤的巨著中,悲剧占了很大的比重。他笔下的那些花妖狐鬼,真挚、善良、美好,具有着比人更美的品格。蒲松龄将这些纯粹高尚的品格表现在虚幻的形象上,作为心灵的寄托。有学者指出,《聊斋》中所表现出的“蒲氏的这种向善求真,去丑求美,人类要真诚共爱的美学理想在今天,也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在描写悲剧故事时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美学内涵也十分具有研究价值。蒲松龄从日常小人物入手,竭力构造出了一个“乌托邦”,那里的人们都活在真善美中,善恶皆有报,有因有果,禅机无限,主人公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与现实中的作者本身截然相反。这种虚幻美,却因为作者取材生活,在奇幻中却满是烟火气息,有七情六欲而显得格外真实,也更具有独特的艺术美感。也正因如此,当梦境幻灭,回到人间,那种苍凉和无奈才格外令人扼腕。
蒲松龄还十分巧妙地以诗化的意境来塑造故事和情节。“以喜景衬悲情”,“以悲景衬悲情”,独特的细腻描写为一篇篇悲剧添加了灵魂。翻开《聊斋志异》的扉页,似乎就应该下起一场雨,在烟雨蒙蒙的清晨,见证一段凄婉的爱情,一场奇幻的偶遇。远处传来的声响,是女子的哀叹亦或是草木的萌芽,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如迷雾在眼前,整本《聊斋志异》,也正好比那抓不住留不得的一场绮丽的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1]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中华书局,2015.
[2]任笃行.聊斋志异(会校会注集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3]孔庆庆.聊斋志异的悲剧意识[D].新疆:新疆师范大学,2007.
[4]张玄.聊斋志异的艺术美研究[D].辽宁:渤海大学,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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