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及其成因探析
2017-03-11王建转
【摘要】文章基于现代汉语可逆句句型的分类,以“X+死+了”为切入点,选取“NP1+V+死+NP2+了”致使类句式为例,对语言环境中的真实语料进行分析,并从句法、语义、语用三个方面对“NP1+V+死+NP2+了”致使类可逆句式形成的原因进行探究。
【关键词】可逆句;移位;V+死+了;语用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要讨论的“NP1+V+死+NP2+了”是以“V+死+了”句式为切入点,从“NP1+VP+NP2”结构中选取的一种致使类可逆句类型,其中NP1和NP2是可以互换位置的,位置互换时不增减任何成分,且位置互换之后,语义保持不变。关于可逆句的定义,最早由丁声树(1961)提出可逆句法的现象即“有的动词是两面性的,主语跟宾语可以互换,意思上没有大的差别。”宋玉柱(1991)在《现代汉语特殊句式》中正式引入“可逆句”的概念,他认为“可逆句是指动词前后的名词或名词结构可以互换而表达的语义基本不变的一种句式。”宋玉柱最早把可逆句分类为供动型、被动型和从动型三种类型。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不少学者在宋玉柱对可逆句定义的基础上对可逆句进行了更细致的分类描写,其中,鹿荣先生把可逆句细致划分为七类,分别是供用类、存现类、致使类、互动类、相对位置类、等值类。在前人的分类描写基础上,笔者选取致使类可逆句式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比如“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这类句子。
一、“X+死+了”句式
日常语言环境中,我们经常听到诸如“甜死了、高兴死了、脏死了、想死了、笑死了”等“X+死+了”的这类句式,大体上,这类句式的X可以分为两大类,分别是形容词和动词。我们再做进一步细分,其中形容词类包括:A.人身体或心理感觉的形容词(比如:疼、痒;烦、高兴);B.事物外部特征或表示关系距离的形容词(比如:脏、干净;远、近)。动词类主要包括表示心理活动的部分心理动词(比如:想、气、吓、笑),及轶嵘先生(2000)又将动词类具体分为三类:“想”类(如“想、羡慕、担心”);“气”类(如“气、吓、饿、撑”);“笑”类(如“笑、乐”)。
“X+死+了”句式中“死”作补语有两种用法,一种是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死”作补语最早应该是结果补语,随着语言的演变,“死”由原本充当的结果补语成分演化到现在的程度补语,有“极、很”的意思。
a.那头牛活活累死了。
b.那头牛快累死了。
c.我快累死了。
d.累死了。
e.累死我了。
从a—e这几个例子可以看出,补语“死”由结果补语向程度补语过渡,显然,a句的谓语形式为“动词+结果补语”,“死”是主语“那头牛”的直接结果。而b、c两句存在两种语义倾向即两种结果:“累死了”和“累极了”,d句同样有这两种解释。
在前人对可进入“X+死+了”句式的研究基础上,本文针对在句子成分中充当程度补语的“死”及V(心理动词)+死+了”致使类句式展开讨论,生活中我们常常遇到“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这样的句子,主语和宾语位置进行了移位,可意思却不变。这样可逆的特殊句式中哪些动词是可以进入的,这类可逆句式的成因又是什么呢,文章就这两个问题进行探讨分析。
二、“NP1+V+死+NP2+了”句式
首先致使类可逆句型“NP1+V+死+NP2+了”,即NP1+V+死+NP2+了=NP2+V+死+NP1+了,表达了心理感知物与感知者之间的相互关系。此类句中的动词都是心理动词,且动词后需加“死”在语义上指向施事的结果补语或程度补语,“NP1”与“NP2”互换位置,意思不变。汉语本是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语序和虚词是表达语法意义的主要手段,词语在句子中的排列顺序不同,就会造成句子的意义不同。然而诸如“你想死我了。我想死你了”“你羡慕死我了。我羡慕死你了”这类句子却是非常规性的主宾句,主语和宾语互换位置,意思依然不变。结合生活中的语言实例,笔者发现日常用语中存在着一类这样的特殊句式:
我想死你了。=你想死我了。
我爱死你了。=你爱死我了。
我烦死你了。=你烦死我了。
我恨死你了。=你恨死我了。
我讨厌死你了。=你讨厌死我了。
其中,句子的“我”始终为心理活动的发出者,即施事或感事,同时也是程度补语的承受者,“你”是心理活动所涉及到的客体(当事)。而句子的基本逻辑关系为“我V你V得快死了”/“你使(把)我V死了”。
可逆句型“NP1+V+死+NP2+了”中NP1和NP2一般为有定的名词。其中施事或感事是心理活动的发出者,可以是表人的名词、代词或者是拟人化的动植物名称。NP2原本是心理活动所涉及到的客体,但在句式中更倾向于表示引起感事“VP+死”的原因,也就是致使的缘由,因此它可以是表人的名词或代词,也可以是表事物的名词。
a.这件事后悔死我了。=我后悔死这件事了。
b.复习课烦死老师了。=老师烦死复习课了。
c.这本书笑死我了。=?我笑死这本书了。
从a和b句可以就看出“我”和“老师”为感事,而“这件事”和“复习课”为致使的缘由,即感事心理活动所涉及的客体,客体均为表事物的名词,主语和宾语互换并未使语义改变。而c句心理活动所涉及的客体同样为表事物的名词,主宾互换位置后,句子却不成立,虽符合语法规则,但却不符合语言逻辑,这又是什么原因呢?主宾位置互换且意思不变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条件?这需要做进一步的探讨。
如果把c句中表示事物的名词客体换位表人的名词,意思是否一样呢?
d.你笑死我了。=?我笑死你了。
再來看其他一些句子:
e.你气死我了。=?我气死你了。
f.你吓死我了。=?我吓死你了。
不难发现,d、e和f句中的心理动词是除“想”类之外的动词“气”类和“笑”类,笔者认为这些词语即使能够通过动宾移位实现表层结构的换位,但这时表层句子在语义上与说话者本来想要表达的意思相悖。我们不妨按照口语习惯在V前面加上“可”字,很明显以上句子主宾位置互换后,意思是发生了一定变化的,比如“你可吓死我了”,再看“我可吓死你了”,语义上的确发生了改变。
此外,也有学者从轻动词视角分析“你想死我了”和“你气死我了”主宾互换后的不同。从轻动词理论为着眼点对比这两组句式,我们可以看出轻动词移位之后,如果深层结构与“VP”节点的含义相同,那么这两个句子即便主宾互换位置也能表达同样的含义,但如果两者含义不同,主宾一旦互易,句义就会发生变化。
在這些基础之上,有学者参考了孟琮等(1987)编写的《动词用法词典》中的1328个动词,把“你(我)+V+死+我(你)了”句式作为一个公式,将动词逐个代入,粗略统计出能进入这种句式的单词约有32个,其中主宾互换后句意不变的有如下动词:爱、愁、操心、担心、等、惦记、感动、害怕、怀念、忌妒、怕、佩服、盼、讨厌、喜欢、羡慕、想、着急;主宾互换后句意发生改变的有这些动词:逼、吵、逗、害、闹、赔、气、热、郁闷、伤心、烫、吓、笑、压、折磨。笔者认为,这两种分类中的个别动词归类并不完全准确,比如“感动”一词,“你感动死我了”和“我感动死你了”,这两个句子主宾互换后语义是否不变呢?笔者认为尚且存在争议。
你(可)感动死我了。(“我”感事,“你”缘由)
我(可)感动死你了。(“我”感事/缘由,“你”感事/缘由)
但大体上通过比较以上的两种归类,可以发现前者多具有明显的[+心理][+隐性]语义特征,而后者多具有明显的[+动作][+显性]。因此进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对V的选择上存在局限性,不是所有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都可以进入此可逆句式。
当然能够进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除了V的选择性外还有一个条件值得我们思考,那就是“NP1”和“NP2”所表示名词的人称问题。
a我想死你了。—你想死我了。(我想你)
b我想死他了。—他想死我了。(我想他/他想我)
c小丽恨死他了。—他恨死小丽了。(小丽恨他/他恨小丽)
d小丽恨死小芳了。—小芳恨死小丽了。(小丽恨小芳/小芳恨小丽)
以上例句中,“NP1”和“NP2”都是表示人的名词或代词,区分句中的感事和缘由(客体)存在模糊现象,语义上表达不明确。“我”作为感知者,很清楚并明了自己的感受。“他”作为第三人称代词,一般情况下是通过转述表述自己内心感受。由此可见,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都可以充当句子中感事和缘由,依附于语境,我们才可以准确理解其意义,如果脱离语境,就会造成歧义,即主宾位置互换之后,句子产生了两种相反的意思。一般情况下,第二人称“你”在具体的语境中才可以充当句中的感事。比如:
e你想死我了。(我想你)
f还有两周我就回去了,我知道你想死我了。(你想我)
相比之下,e句“你”在句中充当的是缘由即表示心理活动动词“想”的客体,而f句在整句的语境下,“你”在句中充当的是感事,即心理活动的发出者。所以,充当感事成分的NP是有先后顺序的,比如第一人称→第三人称/表人的普通名词→第二人称→表事物的普通名词。
因此,能够进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的V并不是一般的动作动词而是部分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以“想”类动词(具有[+心理][+隐性]语义特征)为宜;其次,“NP1”和“NP2”中以第一人称代词优先充当感事,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多取决于语境来决定充当感事与否。
三、成因探究
通过分析“X+死+了”句式以及进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的条件,我们不难发现这不仅是一种语法现象,也是一种语用习惯。可逆句式的核心是句中的成分可以互换位置,即调整句子成分的语序。而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观点,认知方式有范畴化、相似性、隐喻、转喻、凸显几种不同方式,其中,可逆句型反映的就是主题或背景的凸显,这与说话人的言语策略有直接的关系,所以,笔者认为语用是产生特殊可逆句的最直接原因。
首先,句法形式上,“NP1+V+死+NP2+了”结构形式属于基本的主谓结构,而主语和谓语位置上可以有很多成分,比如名词、形容词、介词结构等,这种结构是对称的,且比较稳定,“死”无论表示结果补语还是程度补语,形式上基本无须增添任何成分,即可表达其意思。
其次,语义上,“NP1+V+死+NP2+了”结构形式的语义有很大的凸显和强调作用,凸显“缘由”对“感事”的致使作用,更能表达说话者的心理感受。可逆句型中动词动作性与动词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与动补结构中的补语有着很大的牵动作用,补语赋予了动词动作性,且更加凸显和强调了说话者的本意。
最后,语用上,笔者用“想死你了/想死我了”等能够进入“NP1+V+死+NP2+了”句式的关键词分别在CCL语料库和新浪微博中检索,其中“V死我了”大约226条语料,“V死你了”大约40条,其中X为想(14)痛(1)懒(1)恨(9)吓(1)冻(1)爱(6)打(2)崇拜(1)揍(1)羡慕(2)日弄(1);微博中搜索显示“V死我了”数量居多。总体上,“V死我了”使用频率要高于后者,笔者认为这与会话礼貌原则有关系,即双方交谈时,说话者对听话者表示尊重,所以把“你”放在句首,表示尊重、重视或强调的意思;从心理认知角度来看,“我”作为说话者,相比听话者更清楚自己的心理感受,所以“我”充当句子中的“感事”。而不能进入“NP1+V+死+NP2+了”可逆句式中的“气”或“笑”动词则由于较强的显性语义特征致使动词在使用中具有较强的动作性,此时动作的承受者就是在宾语位置上的名词,因而就导致了“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主宾互换却意义不变,而“你气死我了”和“我气死你了”则在互换后产生了相反的意思。
四、结论
本文以“X+死+了”为切入点,选取“NP1+VP+NP2”句式为例,对语言环境中的真实语料进行分析,通过分析语料,笔者总结了可进入“NP1+V+死+NP2+了”致使可逆句式的条件,即可逆句式的V并不是一般的动作性动词而是部分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以“想”类动词(具有[+心理][+隐性]语义特征)为宜;其次,“NP1”和“NP2”中以第一人称代词优先充当感事,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多取决于语境来决定充当感事与否。最后从句法、语义、语用三个方面对“NP1+V+死+NP2+了”致使可逆句式形成的原因进行探究。笔者在已有的研究成果基础上对“X+死+了”句式进行分析探究,有对前人研究成果的借鉴,也有对“NP1+V+死+NP2+了”句式的系统总结以及对其成因的三视角(句法、语义、语用)新看法。“X+死+了”句式中简单的动结结构到“NP1+V+死+NP2+了”句式中动补结构带宾语的移位的延伸,体现语言的历时变化,动趋结构带宾语的移位(比如:他拿出来一本书。/他拿一本书出来。/他拿出一本书来)与动补结构带宾语的移位有何区别,仍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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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建转,女,1991年生,华中师范大学,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编辑:郭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