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管制与企业发展——《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读后

耿晓明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 100720)

政府管制与企业发展
——《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读后

耿晓明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 100720)

左世元的新著《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考察了政府当局及地方官绅等各种势力对汉冶萍公司发展的影响，总结了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利益关系的经验教训，为大型企业跨区域发展提供了借鉴。该书视角新颖，以政治史的视角为主线，展示了动荡的时局下汉冶萍公司所受到的一次次冲击；以汉冶萍公司与日本合办企业为另一条主线，展示了东亚地区钢铁企业的情况；同时，兼及地方官绅在汉冶萍公司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基于该著，后学可以进一步发掘政府对企业的管制如何有助于、何时有碍于企业的发展。

《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政府管制；企业发展

汉冶萍公司发轫于晚清洋务派的促动，是当时中国甚至远东地区最大的钢铁煤炭联营企业，在中国近代工业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汉冶萍公司泛指1890年创办的汉阳铁厂、为其提供原料的大冶铁矿及1898年开始大规模开采的萍乡煤矿，地跨湖北、湖南、江西三省，采用蒸汽动力技术进行生产。汉冶萍公司自创办起到1948年退出历史舞台，历经晚清政府、南京临时政府、北洋政府及国民政府四个时期。这是近代中国政治由统一到分裂、再趋于统一的最不稳定的时期，政权更迭，军阀割据，战乱频仍。通过考察汉冶萍公司在这种政治环境下谋求生存和发展的经历，可以观察到政府与企业互动的诸般样貌。有关汉冶萍公司的研究林林总总，但较缺乏企业与政府关系方面的研究。而左世元的新著《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恰恰弥补了现有研究的不足[1]。该著利用20世纪早期的报章资料，吸收百年来有关汉冶萍公司的讨论及研究中的精华，梳理了汉冶萍公司与晚清政府、南京临时政府、国民党政权、日本政府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论及了公司与地方官绅之间的关系。该著考察了政府当局及地方官绅等各种势力对汉冶萍公司发展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讨论作为企业的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利益关系的经验教训，可以为大型企业跨区域发展提供借鉴。

该著史料取舍精当，逻辑结构严谨，展现了晚清到民国时期政府对事关国计民生的大型民族企业的扶持与管制，既是一部数据充分的经济史著作，又是一部展现了万物世情的社会史著作。这本著作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具有如下特点。

首先，该著视角新颖。它突破了有关汉冶萍公司研究的既有模式，找到了新的学术增长点。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外史学界已经对汉冶萍公司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既有对汉冶萍公司发展历史的梳理，又有对张之洞、盛宣怀等与汉冶萍公司发展密切相关人物的讨论；既有对汉冶萍公司失败原因的探讨，又有关于汉冶萍与日本关系的阐述；既有对汉冶萍公司体制变迁的探讨，又有对其分支如萍乡煤矿的研究。这些研究深化了人们对汉冶萍公司的认识，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总体来看，较少有学者从政府与企业关系的角度对汉冶萍公司进行探讨，而实际上，政府与企业的关系非常值得研究。政府如何因势利导，促进而不是限制企业发展，是当前中国经济乃至世界各国经济发展过程中都需要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这个问题能否解决得好，直接关系到各国的民生福祉和社会稳定，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富强及其国际地位。《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则从已有著述的薄弱环节入手，对近代政府与汉冶萍公司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研究。因此，该书的问世不仅可以深化和加强中国近代工业史、企业发展史、区域社会经济史的研究，而且为政府如何处理与企业的关系提供了历史的经验教训。

第二，该书从政治史的视角展现了汉冶萍公司和各级政府的关系，展现了动荡时局下汉冶萍公司所受到的一次次冲击。政企关系成为该书的一条主线。该书一共分为六章，其主体部分阐述了汉冶萍公司在其存续期间与不同政权之间的关系。汉冶萍公司存续期间，晚清政府、南京临时政府、民国政府都很重视汉冶萍公司的发展，所采取的管制措施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保护民族工业，在国弱民贫的情况下，对受日本企业及政府觊觎、干涉及巧取豪夺的民族工业加以扶持。中国政府在各阶段对汉冶萍公司先后采取的扶植、干预、接管、整理、内迁等一系列政策，都是政府保持、存续重大钢铁煤矿联营企业所做出的努力。限于当时的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这些努力在不同的时期，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毕竟是对经济命脉的挽救。

汉冶萍公司发展历程中始终有政府的经济干预。汉阳铁厂是汉冶萍公司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创办之初由国家投资，这是后发赶超型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普遍使用的方法[1]275。在汉阳铁厂的创办过程中，清政府从各方面予以大力支持，筹办时斥以巨资，投产后积极为其提供税收的优惠，协助公司的海外推广销售，委任盛宣怀主持铁路总公司，以便结合钢铁生产与铁路修筑之便利。武昌起义后，南京临时政府就中日合办汉冶萍公司进行了长期交涉，中日合办起因于汉冶萍公司经费短缺，但由于其所在的湘鄂两省、革命党、参议院、汉冶萍公司股东等各方的反对而流产。朝野一致反对中日合办的舆论，既反映了民众保护民族工业、同仇敌忾的觉醒，也反映出政权失序状态对企业的影响。民国初年，汉冶萍公司为了缓解资金短缺，先申请国有以谋求政府的支持，继而欲向日本商议通惠借款以渡过难关。在这个过程中，袁世凯、盛宣怀就汉冶萍公司国有问题上“表现出既合作又冲突的复杂关系”。这种复杂关系不仅是政府与企业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的博弈”[1]154，也是日中两国在“掠夺与反掠夺”方面的角力。国民党政府时期就汉冶萍公司的“整理”“国有”，不但因为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而迁延时日，亦为日本政府的强势外交政策所掣肘，而主管部门的人事变更也成为汉冶萍公司国有一事功难骤至的绊脚石[1]180-182。

第三，汉冶萍公司与日本合办企业成为该书贯穿始终的另外一条主线。该书各章都涉及了汉冶萍公司与日本合办企业的内容，对“中日合办汉冶萍”“南京临时政府、盛宣怀与日本之中日合办汉冶萍案”“日本力促中日合办汉冶萍”“中日关于汉冶萍‘整理’案的博弈”“日本的介入与矿权案交涉的破产”等重要问题进行了重点论述。这些讨论对复杂的历史过程进行了深入梳理，为读者描绘了一幅东亚地区钢铁企业发展的画卷，也为进一步深入研究汉冶萍公司的国际营销与合作打下了坚实基础。

第四，该著采用社会史的视角，揭示了地方官绅在汉冶萍公司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地方主义、利益驱动成为官绅积极介入企业经营的两个主要原因，混乱的时局又为地方官绅参与汉冶萍公司的利益分配创造了条件。在汉冶萍公司存续期间，外敌强悍，内匪亦是扰攘不安。外敌以各种协议、方案对中国的企业、资源进行巧取豪夺；内匪则是赤膊上阵，杀鸡取卵。武力索捐成为常态，“拿匪费”“各军杂用”等常常成为煤矿列支的重要款项[1]261。在混乱的时局下，士绅阶层斡旋于中央、匪寇、企业之间，在其中扮演了润滑油的角色，勉力维持企业的正常生产。对士绅的讨论，展示了宏大的国家机器、贫弱的钢铁工业与鲜活的士绅群体、集结在一起的升斗小民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将政企关系这个复杂的问题从丰富多样的层面展现出来。

左世元对汉冶萍公司的讨论为我们继续关注其存续期间的种种细节提供了可能。汉冶萍公司存续期间，政府对其的干预在当时及以后受到了种种指责。左世元在书中认为，李鸿章所谓“官商一体，商得若干之利，官亦取若干之息”[2]的策略，“导致政企矛盾尖锐”，“成为企业发展的桎梏”[1]275。正如书中提到的，汉阳铁厂在创办之初，即是由官方提供资金启动的。限于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舍此则不能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官未藏富于民，怎能期待民有力以图发展。当时民众的教育水平普遍偏低，人才资源储备亦是不足，不能奢求他们有这样的胆识承担钢铁企业的发展。超越彼时彼地的具体情况，奢求中国的资产阶级有足够的能力促动庞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钢铁企业，未免陷于理想主义。即便在政府勇力承担钢铁企业的发展时仍困难重重，政府方面缺乏有这样胆识的官员，民间也少有这样的有胆识的志士。政府对企业的管制作为双刃之剑，何时是有效的壁垒，屏蔽了外来资本的干涉侵夺、保护了弱小的民族工业的成长；何时是桎梏，限制了企业的活力、拖累了工业的持续发展。对此应该依据时势的不同予以更加清楚的分析，而不宜作笼统的判断。

在革命史范式的影响下，国内学界往往对日本掠夺汉冶萍公司的行为作比较笼统的批评，但实际上还有许多问题可以深入展开。面对日本从19世纪后半期开始的不断挑衅，面对来自日本的敲骨吸髓的资源榨取，晚清和民国政府为捍卫国家权利也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但在实际研究中，我们往往比较忽视晚清政府和民国政府捍卫国家主权的努力，比较抽象地讨论日本对我国的资源掠夺。为推进研究的深入，我们还需要对这些问题进行扎实具体的分析。在讨论日本对汉冶萍公司借款利息、矿砂售价抵扣、运费折扣、中日合办企业的条款等问题时，不妨参照当时国际企业合作的惯例，来评价当时中日双方就钢铁企业的合作，进行定量的研究，用更充分的对比展现日本对中国的资源掠夺。假以时日，希望能看到这方面的研究作品问世。

总之，左世元的这部《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为我们展示了那个艰难困苦的时期，先辈们励精图治、发展基础工业的兢兢业业，揭示了一个企业历经不同性质的政府勉力发展的精微深妙，为我们提供了企业发展与政府关系的典型样本。这既可成为企业发展探寻的引路地图，又可成为企业前进路上的前车之鉴。汉冶萍公司举步维艰、最终失败，固然离不开当时险恶的国际形势，但与政府关系不和谐无疑也是重要原因。汉冶萍公司的兴衰表明，没有稳定的秩序和基本的管制，民族企业的发展毫无前途。在后发现代化国家，稳定的政治环境，是企业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前提；国家强有力的干预经济的政策和手段，仍然是企业发展的重要条件。这也许是该书在当前所能提供的历史启示。

[1] 左世元.汉冶萍公司与政府关系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2] 李鸿章.直隶总督李鸿章[M]∥中国史学会.洋务运动(六).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61.

On the Role of Government Regula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Enterprise——Introduction to "Hanyeping Corporation and the Government"

GENGXiaoming

(China Social Sciences Press, Beijing 100720)

"HanyepingCorporationandtheGovernment" by professor Zuo Shiyuan explores the influences of the governments and the local elites on the growth of the Hanyeping Corporation,and investigates what could be leant from the encounters of Hanyeping Corporation with the governments.This book adopts a new perspective,and has two lines.The first line,chiefly political,demonstrates the challenges Hanyeping Corporation met during the rapidly stirring times,and the second line indicates the efforts of the company to run the business jointly with Japan.The book analyzes the roles of the local elites as middlemen.It raises some issues to explore,including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s roles of the government in the growth of company under different circumstances.

HanyepingCorporationandtheGovernment;government regulation;enterprise development

2017-08-30

耿晓明，编辑，博士。

10.3969/j.ISSN.2095-4662.2017.06.002

K207

A

2095-4662(2017)06-0008-03

(责任编辑尹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