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的抗争
2017-03-10李燕
项目基金:陕西理工大学2016年校级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编号:SLGYCX1601)“新世纪文学底层写作研究”。
摘 要:余华在九十年代开始关注底层大众,一改先锋小说时期的暴力血腥风格,回归到传统现实主义叙事后,创作了大量以底层小人物为主人公的作品。余华的底层叙述真实再现了底层大众现实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在小说叙事中充满了对底层苦难生活的同情,并对底层空间中个体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机作出深入剖析,彰显底层困境生活中人们的本性之善。余华在底层叙述方面拥有独特的价值,并丰富了当代底层文学的写作。
关键词:余华;底层人物;底层叙事
作者简介:李燕(1989-),女,陕西周至人,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3-0-03
余华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而在九十年代初期,余华将自己的眼光投射到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上,通过《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作品,再现了底层的生存状态。他的这几部作品延续了先锋小说的形式,在冷酷的叙述中增添了一丝温情,在简单的表达里夹杂着更多的厚重。余华这几部作品中的人物,无论是落魄地主福贵,还是卑微的农民许三观,是被乱棍打死的宋凡平,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杨飞,他们的身份都是卑微的。这其中,虽然《兄弟》中也写了曾经父母双亡的李光头后来不择手段发达了,也不过是底层的发达史,他早年的苦难生活清楚地呈现出底层各种权力的被剥夺。余华作为一名有着人文主义情怀的作家,在这几部作品中表现了底层弱势群体的各色生活,他高度关注这个群体的生存现状,体现出一个作家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
一.对底层苦难生活的揭示与同情
马斯洛在对人类需求层次分析中,将“衣食住行”放在第一位,认为这是人类生活的最基本的需要,这个需求满足之后,才可能有更高的需求。活着是中国人最朴素最基本的生存愿望,“活着”也是余华关注底层生存状态时,自始至终思考的问题。在对这一问题的一再思考中,他的作品为我们揭示了底层人民卑微的生存境况。
《活着》中的福贵经历了从大富再到大落,他同时也经历了亲人纷纷离去之苦。小说中通过描写他亲人一个个去世揭示底层的苦难:他妻子因病而死;儿子在贫困年代抽血过多而死;女儿凤霞难产而死;外孙子苦根吃豆子被撑死。深究起来,他们的死亡可以说是源于“飞来横祸”,皆是因为他们的生活环境太过艰难。但他们的冤死又有谁去追问过?谁来承担责任?生存本不易,外来各种的压力又使得他们活着更为艰难。他们的命运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痕。去的去了,痛苦却是留给活着的。福贵不“福”亦不“贵”,活到最后只剩下他与一头牛。福贵在生与死的抉择之中追问着“活着”的意义。小说中没有悲痛的哀嚎,也没有对于现实的埋怨。余华以温情的视角描绘了福贵对苦难生活的坚持,对亲人逝去的接受表达了他的苦难意识与悲悯情怀。
与《活着》中大量的死亡叙述不同,《许三观卖血记》讲的是如此“活着”的故事。通过描写普通小人物的生活,传达出了人的坚韧,对于苦难命运的思考,小说的题目里面“卖血”已暗示其苦难的主题。主人公许三观一生中共经历了十二次卖血,虽然有三次卖血是因为好奇,但是有九次是为了解决自己家庭在艰难岁月中面临的困境。与福贵相比,许三观在用自己的努力使自身有价值的活着,表现了人生的诸多无奈与苦难。许三观用血来消解生活的苦难,以卖血的方式来与世俗的伦理进行抗争,更以卖血完成了精神的自我救赎。亲情提升了许三观卖血的价值与意义,使血“卖得其所”,亲情更是他们用来抵抗不幸的精神支柱。许三观在最后一次卖血时没有卖出去,反倒遭受到了血头的侮辱,使他觉得自己的血从此失去了价值。此时许三观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炒猪肝、黄酒,他开始笑了,他对妻子说:“我这辈子就是今天吃得最好。”[1]审视痛苦的现实、同情残酷的生命,是余华九十年代创作发生转变的根本力量,也是他对人本质认识的新的一个阶段。正如余华自己所说的那样:“我知道自己的作品正在变得平易近人,正在逐渐地被更多的读者所接受。”[2]苦难是灵魂的表达,它使人的精神得到了提升与净化,余华的创作更能使人在阅读中来思考苦难的力量。
与前面几部作品相比,《兄弟》可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底层写作。如果要说到底层叙述,主要表现在《兄弟》(上)中。父母双亡的李光头和宋钢成为兄弟,完全是因为为底层的宋凡平与李兰之间的同病相怜,两个苦难的底层走到了一起。但后来,宋凡平倒在了棍棒之下,李兰几乎精神错乱。两个孤儿自然遭受了别人的欺负,经历了一段黑暗岁月,兄弟俩被迫分开各自生活,后终于聚首,他们顽强生存,互相扶持,不能不说这其中也充满着底层的苦难。或许,余华的创作本身最有价值的地方,便是他如实记录现实生活。他用内心的愤怒来揭示现实,直白地记录了种种浮生乱象,直指社会积弊,在一个个人物的背后体现了对于社会的反思,对命运苦难的思考,对底层人物的同情。
二.对底层顽强生命力的描述与肯定
余华作品通过描写诸多承受苦难的底层人物的一生,提出了人应该坚韧地活着这个永恒的问题。在对苦难的不断思考中,为人的生存寻找着一条出路。余华的这种关注底层人物命运的悲悯意识,体现了他作为一名作家的人道主义情怀。
《活着》中的福贵,是余华“见到的这个世界上对生命最尊重的一个人”,在面对亲人接二连三的死亡,然后将他们亲手埋葬的悲剧人生之后,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仍然坚强地活着,承受着命运带给他的磨难与打击,在艰难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在余华看来,“活着”体现了人类对于命运最坚韧不拔的坚持。展现了底层人生命的韧性和坚强,提出了人应该坚韧地活着的这一问题。《活着》的前言里写道:“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3]正是因为“活着”这个简单而原始的生命力支撑着福贵继续坚持下去,并最终达到了对苦难的超越。在福貴所经历的这段极端的生与死的磨难中,可以看到,一位生活在社会底层小人物顽强的生命力,他们可以承受大灾大难,他们也可以坚韧地活下去。生命是生生不息的,苦难更能使人感受到生命的价值,活着就是对苦难最好的注释。人类在磨难中诞生了生命,诞生了对生的渴望,对生活的感恩和热爱。福贵,这个底层小人物,正是在一次次的磨难中,生成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余华通过对一个社会底层中的家庭对于苦难的态度,反映了社会中所有的个体对于苦难的态度,他借《活着》传达出了人的坚韧、顽强和不屈,以及人对于苦难的超越。
同样,《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他的生命在由主动到被动地不断卖血的过程中得到升华。第一次卖血因为好奇卖血,第二次卖血为补偿与他偷情的林芬芳,而后的多次则是为了自己的家庭:补偿铁匠儿子的医药费,饥荒的时候给家里换米,为下乡的一乐、二乐换路费,为得肝病的一乐筹集医药费。每一次的卖血,虽然原因不同,但是为读者呈现了许三观艰难的生存境况,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困境,更是那个时代所有底层人物的困境。血液,既延续了生命的循环模式,也延续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为给一乐换取医药费,一路依靠喝冰凉的河水维持生命的许三观,显现了一位平凡如草芥的底层小人物对于生命的坚持,他们虽然普通,但是他们在用透支自己的生命方式来延续自己下一代的生命,他们虽然衰弱,但是他们的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文末的许三观因自己的血液没有价值而哭,更是展现了底层人物艰难生存困境下的苦涩,他们是在用自己的付出来让自己和家人活着。冰冷的现实,让他们劳碌奔波;活着的希望,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价值。纵使生活再艰难,许三观也是家人生命得以延续的物质支柱,也是家人心灵得到满足的精神支柱,他用自己那颗朴实、温暖的心灵温暖了家人,展现了苦难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承载着他们要努力活下去的信念和顽强的生命力。
三.彰显底层的人性之善
余华将民间小人物选为中心人物,从人物粗糙而简单的对话中表现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底层小人物虽然生存环境恶劣,但是他们能够在苦难的生活中,互相扶持,互相理解,为了亲人甘于奉献自己的一切,展现出人世间最为宝贵的感情,包括亲人之爱、爱人之爱。这些都体现了底层小人物“为他人”的生存哲学。
《活着》中福贵在经历了大起大落后,与家珍风雨相依;在枪林弹雨中,他救了春生;女儿凤霞死后,他不时去照顾女婿和孙子;饥饿的岁月,孙子苦根发烧,他给熬姜汤,找红糖,给苦根煮豆子吃,这些都体现了他对家人的爱,他的人性之善。同样,《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为了家人不断地去卖血:要赔钱给别人的时候,他去卖血;没钱吃饭的时候,他去卖血;为了给不是亲生儿子的一乐治病,他更是差点失去了生命。在饥饿的年代里,用嘴巴为饥饿的家人炒菜,这些都体现了人类永恒不变的父爱。亲人之爱在他们这些小人物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虽然生活在社会底层,只是一批普普通通的人,但这些边缘化的人物身上体现出的最质朴最纯真的爱,却让我们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人性闪光点。
在《兄弟》(上)中,李光头与宋钢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却因家庭的重新组合而结成的兄弟,他们之间存在的也是浓浓的兄弟之情,令人感动。参加工作的宋钢和李光头生活在一起,两人的工资都由宋钢来保管。宋钢一直记着母亲临终前他的承诺“只剩下最后一碗饭了,我一定让给李光头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了,我一定让给李光头穿”。[4]尽管这份亲情因为女人转变了,但是在面对宋钢的自杀之后,李光头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趣,并且计划带着宋钢的骨灰和他一起上太空,不得不說,这对非亲兄弟之间有着超越亲兄弟的感情。在苦难弥漫的世界里我们看到了这世间最宝贵的情感—爱与善,这也是平凡人之间最高尚的真情。
这些主人公虽然生活在底层,但是他们的身上却呈现出非常真挚的感情。虽然底层小人物的生活常常被大家忽视,但接近真实的小人物的故事,却给人们带来感动。小说通过小人物的日常性故事揭示了既高尚又温暖的人情,这感动的生活场景描写突出表现小说的主题,也反映了小人物的生存意义。余华的底层写作展现了底层小人物充满磨难与困苦的一生,作者用简单朴素的叙述风格为读者描述了中国底层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福贵、许三观、宋钢、宋凡平等,他们都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中的普通人,为了生存而奋斗,虽然生活艰难困苦,但仍然体现了宝贵的温情。小说通过小人物揭示了亲人之间的爱与奉献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高尚情感,这也是人类最原始、最普遍的情感。
四、结语
余华的底层书写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是总体来说,他的底层写作对当代的“底层文学”还是有很大的影响。余华的底层书写中,既没有对当代主流思想的奉承迎合,也没有对当前精神快餐文化的讨好,而是挖掘出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状态,使在现代社会中被遮蔽的底层人民的生存困难和精神危机被关注起来,让他们的人格重新受到尊重。余华通过对底层人物的创作,真正关注每个底层人物个体的命运悲剧,流露出对生命价值的追问和对苦难意识的哲学思考。“余华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作家,他在每一次时代发生变化的转折点上,都能够敏锐而且深刻地把握时代的变化,以艺术的形式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思想、情感,并且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5]余华对于底层个体命运的书写,对底层大众的深切关注和对国民病态心理的批判,使余华小说在底层叙述中获得了深远的思想价值和深刻的精神内涵。
参考文献:
[1]余华.许三观卖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231.
[2]余华.说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3]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127.
[4]余华.兄弟[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345.
[5]陈思和、张新颖、王光东.余华:由“先锋”写作转向民间之后[J].文艺争鸣,2000(1):68-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