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课改再掀争论：政府在“重写历史”？

艾兰

土耳其内部正经历一场“大讨论”。1月中旬，土教育部发布涵盖小学、中学和高中51门必修课的新课程设置草案，并开辟欢迎民众提意见和建议的平台，一时间，此事吸引了各界关注。

草案提议为学生“减负”，给学生更多玩耍、社交的时间，他们还可以学习韩语、乌尔都语等更多外国语言……然而，登上头条、亦即争论最大的内容，往往是土耳其宗教保守派与世俗派意见最为冲突的议题，如删除有关达尔文进化论内容、减少独立战争领导者、土耳其共和国首任总统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等的内容。

这在社会、教育界以及政坛，都引发不小争议。

土耳其《新闻报》报道，教育部长伊尔马兹称，达尔文的发现“只是一个理论”而已：“达尔文的发现只是基于理论，实际上，这和物理学中的大爆炸理论无异。这些都需要在课外单独讨论。”

常对政府政策持批评态度的教师联盟Egitim-Sen称，教育部寻求大家意见“只是象征性的”。一位匿名土耳其学者说道：“过去，土耳其的课程曾经被政府改写过多次，但从未像现在做出如此大幅度修改。政府在重写土耳其历史。”

科学老师难当

据土耳其《每日新闻》报道，目前，教育部草案中，学生在接受高等教育前的课程中唯一一章有关进化论的内容“生命的起源与进化”将从高中课本中删除，替换内容为“生物与环境”，所有提及达尔文或“新达尔文”理论的都不会出现。

“进化论已是陈旧理论，没有规定一定要教授學生该理论。”1月29日，副总理库特莫斯说。而反对者称，学校应该教授进化论的内容，宗教相关课程可以改为非必修。

土耳其有关进化论的争论可追溯至奥斯曼帝国后期，此次就达尔文进化论的争论，是这场世纪文化战的最新体现。

据Al Mugtama杂志报道，自21世纪初，土耳其宗教保守派占上风后，他们中的很多人视该理论是对宗教信仰的腐蚀，想要“保护”年轻一代不受“有害”思想侵蚀。

在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简称正发党）治下，有关此问题的争辩频发。2009年，致力于发展“科学、技术与创新”政策的国家机构土耳其科学与技术研究委员会，因为其月刊编辑报道达尔文及进化论的内容而将该编辑停职，此后，那期杂志从未被提及。也是自那时起，此次教改方案的主要起草者、保守的亲政府教育者联盟Egitim-Bir-Sen就倡议将学生课本中的进化论内容删除——删到只字不提。

有时，个别相关地区事件会发展到受国际瞩目。英国《金融时报》就曾报道，2012年，在伊斯坦布尔马尔提普区，面向小学生发放的系列书籍招致官司，引发更大范围的争论。

当时，在马尔提普教育部门的要求下，该区约1000名学生领到了这套争议书籍。其中有关达尔文的书中写道，这位自然选择的支持者“存在两个问题：首先，他是犹太人，其次，他厌恶自己突出的额头、大鼻子和畸形的牙齿。”可是，达尔文不是犹太人。书中还称达尔文会到动物园喂猴子，而不去上学。介绍爱因斯坦的书中称这位物理学家“肮脏、邋遢”，写完他吃香皂后，书中紧接着道：“糟糕的是，这时期，（德国纳粹秘密警察）盖世太保正将犹太人扔进烤炉，把他们制成香皂。”

长久以来，欧洲委员会等机构都在批评传统土耳其教育的教科书漏洞百出、把少数族裔描绘为不可靠、危险的形象。

土耳其一个教师组织曾对这些书籍发放给学生一事提起法律诉讼，要求地方收回这些书籍。批准书籍发给学生的地方教育部门向中央政府解释说，他们不知道书中的具体内容。他们表示：“不可能对所有书籍都进行内容检查。”

2013年，科学与技术研究委员会叫停了有关进化论内容书籍的出版。

美国之音报道，土耳其的教师们愈发感到自己处于越来越深化的矛盾中。土教师工会组织经常抱怨，科学教师面临着来自教育部、正发党控制的地方当局、虔诚的宗教信徒家长的威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师称：“在我们学校，五分之三的科学教师已只教授神创论。”她每天都承受着来自信仰虔诚的同僚、学生家长等的压力。

“进化论是色情之外最敏感的话题。”伊斯坦布尔比尔基大学法学教授阿克代尼兹说。

网络也成为进化论的支持者与反对者的争斗阵地。2011年12月，土耳其官方屏蔽了倡导进化论的网站。他们认为这些网站对儿童来说不安全。经过媒体、学者强烈抗议，网络管理机构才解禁了那些网站，并称此次屏蔽是因为“书写错误”。

“回避历史”？

土教育部发布的课改方案中，另外一个引发较大争议的是改动有关政治人物的历史。Egitim-Bir-Sen联盟提议剔除掉教课书中凯末尔的政治原则相关内容。不过，土教育部不愿彻底抹掉凯末尔的名字或其理念，而是决定“减少”这部分内容，如凯末尔的成就。同时，教育部计划删去凯末尔继任者伊斯麦特·伊诺努的内容。

外界对这两个人也是一直都态度不一。

土耳其《每日新闻》称，伊诺努在二战这段历史中尤为重要，作为当时的总统，到最后几个月，他都坚持土耳其的中立立场。当时，刚刚建立起来不久的土耳其共和国正努力从三场战争的废墟中重建：巴尔干战争、一战、独立战争，国家缺乏军队、人力和资金支持。

二战期间伊诺努与一个女孩之间的对话经常被引用，那时面包还是定量配给制。“你让我们没有面包可吃，巴夏（旧时土耳其人对大官的尊称），”小女孩抱怨道。“是的，”伊诺努回复到，“但我至少没有让你没了父亲。”

土耳其的宗教保守派和很多右翼保守主义者厌恶凯末尔及伊诺努，因为他们结束奥斯曼哈里发统治、带来世俗的秩序，将宗教事务与国家分离。二战之后，伊诺努决定结束一党统治，结果在1950年选举中失败。

在几年前，抨击凯末尔是很普遍的事，然而，他对人们的吸引力并未减退，每年逢凯末尔的逝世纪念日11月10日及“共和国日”10月29日，都有诸多游客到凯末尔的陵墓祭奠。

《每日新闻》报道称，也许是认识到试图从人们心中抹去凯末尔是徒劳的，很多保守派开始妖魔化伊诺努，好似伊诺努一个人就是土耳其一切不好事情之根源——如果不敢批评共和国的某些制度，不管是性别平等还是世俗主义，都可以批评伊诺努。因为，批评凯末尔会适得其反。

土耳其教材计划减少国父凯末尔和凯末尔主义的内容，也招致国内反对党尖锐批评。主要反对党共和人民党主席凯末尔·克勒奇达尔奥卢认为，中小学教材减少这些内容的做法不可取：“下一步，他们肯定从课本中摒弃凯末尔的名字。不尊重历史的政治制度，必然也不会尊重土耳其。”

伊诺努的孙女、共和人民党女议员居尔森·比尔盖汗说，土耳其政坛历史上曾经也有过试图篡改历史的例子，“但从未奏效”。克勒奇达尔奥卢质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回避自己的历史？”

7·15未遂政变成重点

“如果我们可以很好地教授哲学20年，土耳其将变得与现在不一样。”土耳其哲学协会主席、哲学家艾奥娜·库楚拉蒂称，现在，土耳其社会和道德危机的根源在于对哲学的忽视，她认为通过适当的哲学教育，可以改变现状。

根据新课程设置，哲学教科书的内容也有所删减，该课程每学期依旧为72小时，而其在评估学习成果中所占分数从58分降至20分。

哲学被“降级”也是对几年前有关哲学学习辩论的回应。时为土耳其总理的埃尔多安称，用现代土耳其语学哲学不恰当，坚称需用奥斯曼土耳其语和英语学习哲学。

除了删减的内容，新的课改也计划增加不少内容。新教科书中将重点介绍去年7月的未遂政变，六年级的学生在社会科学和哲学课上将能学到。届时，对高年级学生的要求是，要在民族意志、法治、民主认识的框架内，撰写“对反民主的7·15未遂政变的社会抵抗”为主题的论文。

此外，現代史课程中，“冷战时期”一章将添加“民主党掌权时期土耳其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在土耳其，这一时期本身具有争议，那时，土开启多党派政治——从1946年民主党籍阿德南·曼德列斯政府掌权开始。

教科书增添的内容还有一个主题：致敬土耳其人的成功。例如，高中化学课本中会出现科学家阿齐兹·桑贾尔相关内容，学生会学到让其获得诺贝尔奖的DNA修复研究；现代史中将介绍土耳其球队加拉塔萨雷赢得2000年欧洲联盟杯冠军、国家队在世界杯中取得的好名次，以及科技进步、卫星项目等。

教育部副部长特钦说：“新的教学大纲旨在从国家和道德教育的视角教授土耳其历史，维护民族价值观。”土教育部称，社会各界的意见会得到考虑，最终版本教科书将于2017年新学年使用。

而Egitim-Sen工会联盟主席卡拉卡认为，新课改是对自然科学、历史、哲学等的系统性破坏：“新课程是教育部的危险倡议，它将教育计划与科学知识和事实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