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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自我”的艰难追寻
——《儿子与情人》的“出走”主题探析

2017-03-09崔俊勇

关键词:瑞尔劳伦斯保罗

崔俊勇

现代性“自我”的艰难追寻
——《儿子与情人》的“出走”主题探析

崔俊勇

《儿子与情人》在艺术旨趣上是一部开始“走出”19世纪现实主义传统的小说,它“走向”的,则是对现代人自我主体性的艰难探寻。小说一开始就隐喻了“出走”主题,并逐步具象化为人物行动,并借此将笔触深入到人的欲望之流中来揭示自我的复杂建构。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或多或少缺乏自我完整性,却又追寻这种完整性。劳伦斯“完整的自我”内含的主体观念是肉身性向度与精神性向度的融合。“出走”主题与追寻意识的独特结合使劳伦斯小说,既从人性生命力的角度对西方现代传统文明进行批评,又在对传统文化批判的基础上进行再思考,并在新的文化背景下对实现人类生命力回归进行还原性探寻,是对西方病态社会另类疗救的探索。

劳伦斯;《儿子与情人》;“出走”主题;“追寻”意识

大卫·艾伯特·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是20世纪英国一位天才的、标新立异和极具开拓意识的作家。其创作既是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传统的继承和延续,又具有开拓性意义,对20世纪的小说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对两性关系的探索及“出走”主题与追寻意识的独特结合是劳伦斯作品的重要特质。其作品中的主人公为了实现自我主体性,往往通过“出走”的方式,昭示对自我主体性的认同和追求,并希望通过该方式探寻和谐的两性关系。劳伦斯带有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儿子与情人》体现了这一典型特征,本文试从该角度对作品进行重读。

一、“出走”主题的文本表现

有学者指出,《儿子与情人》“开始时像一部19世纪的现实主义小说,但是结果成了一部20世纪的探索性小说”[1]106。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大多面向生活,或再现、或批判,探求社会真理。20世纪,一批先锋性的小说家将笔触转向了人的内心世界,表现情感,挖掘潜意识,探索人性的幽微与复杂。《儿子与情人》的叙事风格自然体现了这种过渡,在现实表象的如实描绘中揭示现代人从情感、精神到欲望的痛苦挣扎。从这个意义上说,《儿子与情人》在艺术旨趣上是一部开始“走出”19世纪现实主义传统的小说,而它“走向”的,则是对现代人自我主体性的艰难探寻。

“自我”的独立与丰盈,是现代个体主义人本论的要义所在。对现代人来说,自在自为的主体性是自我的终极追求,对此的强烈认同构成了现代人最为内在的驱动力量。然而正是创造了这种信念的现代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压抑、摧残着这种自我认同,使独立的主体性建构成为难以企及的梦想。不同于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从宏阔的社会场景来揭示现实对人的压抑与摧残,劳伦斯将之转换成为家庭场景,因而从日常生活的细节处将这种压抑与摧残具体化,甚至可以说,劳伦斯让我们在现代人的自我追寻中看到这种悲剧的必然性。

《儿子与情人》中,主要人物莫瑞尔夫妇是自由结合的,他们凭着激情之爱结合在一起,而非从传统的门第、出身做出的选择,这种选择本身为婚后的不和谐埋下了伏笔。莫瑞尔出身于工人家庭,自幼便从事体力劳动,很小就开始下井挖煤,是仅仅凭借直觉生活的人。莫瑞尔夫人与之相反,她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并笃信基督教。因而,两人的家庭出身、文化背景、生活习惯、认知方式等都有较大差异。差异产生的“新奇的感觉”正是人物行动的主观因素,使主体借此确证自我的独特性。就此而言,小说的一开始就隐喻了“出走”主题, 因为二者的结合是对门当户对的社会规约的一种背离。我们注意到,小说省略了对二人爱情历程的叙事,但我们不应就此忽略这种结合背后蕴含的强烈的自我认同,它完全可以由浪漫主义以降的文学叙事补充给我们。劳伦斯要告诉我们的,是两个有着强烈自我认同的人结合之后,他们之间的必然冲突和可能的悲剧结局。

因而,悲剧的来源不仅在于叙事表层呈现的社会差异,更在于男女主人公对“自我”的坚持,只不过二者的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莫瑞尔夫人希望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来重塑丈夫的“自我”,莫瑞尔却想顽固地保持原有的“自我”,结果导致两个“自我”的迷失与异化。在这一历程中,“出走”主题由隐喻形态具象化为主体行动。莫瑞尔离家出走是在夫妻两人第三次发生争吵的时候,当时气愤不已的莫瑞尔气冲冲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从此离家出走,以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持原有的“自我”。 但经过前两次争吵,莫瑞尔夫人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绝不会离家出走。果不其然,很快,莫瑞尔趁着黑夜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家。至此,我们发现莫瑞尔想通过“出走”来维护自我的行为导致的却是尊严的丧失。三次争吵之后,莫瑞尔意识到自己由“强者”变成了“弱者”,最终沦为家庭的挣钱工具。相比较而言,莫瑞尔夫人的“出走”比较被动,她是在第一次争吵时被赶出家门的。但是在自然的怀抱之中,她建构了自己与胎儿奇异的一体性联系:

莫瑞尔太太靠在花园门上往外眺望,一时竟出了神。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除了感到有点恶心,还意识到胎儿的存在,她就象这股香味一样,完全融化在晴朗、苍白的夜空中了。过了一会儿,连胎儿也跟她一起融化在月光的熔炉里。她和群山、房子、百合花静静栖息在一起,一切仿佛共同沉浸在一场昏睡之中。[2]32

莫瑞尔夫人就此获得了力量,不但重回家庭,而且在心理上由弱变强,虽然夫妻关系一落千丈,但是她却成为了家庭的真正主导,并将感情转移到儿子身上。至此,主体性差异导致的冲突,使莫瑞尔的“自我”就此迷失走向,而使莫瑞尔夫人的“自我”则在迷失中开始异化。

事实上,《儿子与情人》如果只呈现莫瑞尔夫妇二人的冲突,就仍然只能被看作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延续,小说由此转向表现莫瑞尔夫人与儿子保罗之间的异化情感时,就真正将笔触深入到人的欲望之流中来揭示自我的复杂建构,开始新世纪小说的探索之路。因此,小说另一位主人公保罗的“出走”就具有了更强的心理探索意味。

保罗的“自我”建构在过度、扭曲、变形的母爱的基础上,这就使他一方面对母爱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即所谓的恋母情结;另一方面在生活中,这个“自我”又不能够真正成熟,即这种“自我”是非自足性的,一开始就是一种主体性迷失,因此埋下了“出走”的心理诱因。由于母亲的情感转移和过分投入,保罗对母亲也产生了精神上的依恋:“保罗喜欢跟母亲睡。不管卫生学家怎么说,和自己心爱的人同睡总是一件最舒心的事。那股暖和劲儿,心理的安全感和宁静,对方的触摸所产生的那种极其舒服的感觉,都催人入睡,这样就能完全恢复身心健康。保罗挨着她睡,就觉得病好了些。她平时睡不好,后来竟然睡得很沉,看来对睡眠也有了信心。”[2]88随着保罗生理与心理的成长,变态的母亲成了他的精神禁锢,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因而,他常常坐立不安,觉得“这挺可怕,把我弄得有些地方不正常”[3]80,使他在“扭曲”母爱的阴影中摇摆,追寻不到属于自己的和谐爱情。在迷失中,个体自身深刻地意识到这种丧失自我所带来的生存困境和生活的盲目性。于是,“出走”就成为一种必然。

扭曲的爱使自我缺乏认同的确定性,这必然导致对自我完整性的寻求。保罗正是在这种迷失的烟雾中,迈出蹒跚的出走与逃离的步伐。即使是经历了两次失败的爱情,他也仍然坚定地要“出走”:离开家庭,离开英国,到国外去生活。在小说结尾,劳伦斯这样描写保罗的心理与行动:

可是不行,他不愿就此罢休。他猛然地转过身来,朝着城市那片灿烂金光走去。他握紧拳,抿紧嘴。他绝不走那条路,绝不步她的后尘,走向黑暗,他加紧步伐,朝着隐约中热气腾腾、生气勃勃的城市走去。[2]563

劳伦斯通过这一开放性的结局,告诉我们一个新人的诞生,一个具有独立自我的人的新生。此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在压抑下蹒跚起步的完整的人的形象,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人类在20世纪的一种新生表白,是现代人对人类自身认识的又一次深化。这时候的人还没有强大的扩张意识,但是这个独立的人的形象却为后来劳伦斯笔下的扩张性人物描写埋下了伏笔。

二、“追寻”意识中的主体观念

《儿子与情人》中人物的一再出走不是无目的的,他们都有或隐或显的“追寻”意识。他们追寻的都是“完整性自我”,这是自为意义上的人存在的前提,也是劳伦斯小说创作的起点和最终归宿。劳伦斯在其作品中一再强调独立的重要性,希望独立,成为宝石样孤立的人,与别人分离,像一头狮子般傲慢,像一颗星星般孤独,并认为这是人之为人的必然,这种必然性越是不能满足,它就越强烈,全然占据人的身心。“作为一个小说家,我感到我所真正关心的是人自身的变革。”“要活着,要做活人,要做完整的活人,这才是最关键。”[4]23可以说劳伦斯人生探索的起点与归宿,就在于对“完整的活人”或者“完整自我”的追寻。

《儿子与情人》中的主要人物都或多或少缺乏自我的完整性。莫瑞尔身体强壮,颇为英俊,但是他的生活乐趣只来源于喝酒、聊天和跳舞,即只能寻找肉身性的满足,这表明在其自我观念中缺乏精神性的主体向度。他对莫瑞尔夫人从一见钟情到感情破裂,表明他朦胧地渴望这种精神性的主体向度却没有能力把握它。某种程度上,莫瑞尔夫人是精神性主体向度的象征,她严格按照社会道德律令、传统习俗来安排自己的生活,这种生存方式与莫瑞尔的肉身性主体存在方式完全相左,但也表明她的主体存在缺乏这一向度。因此,莫瑞尔夫妇生活冲突的实质是两种不同生活方式的搏斗,是肉身性主体向度与精神性主体向度的冲突。同时,二者的对立导致的悲剧也表明,在劳伦斯那里,“完整的自我”内含的主体观念是肉身性向度与精神性向度的融合。

保罗是小说中最具“追寻”意识的人物,但他却因为畸形的母爱而使他的“自我”处于迷失状态,即他在肉身性与精神性两方面都不够充盈,因而他既需要发展主体的肉身性向度,也需要发展主体的精神性向度,归根结底需要二者的融合。但是,作为他“追寻”目标的现实化,他两次恋爱的对象都是单向性的主体,并且由于恋母情结的非理性存在的强大阻挠而无由实现两种主体向度的融合。有评论家认为,《儿子与情人》的主题之一便是“一个男人如何竭力想挣脱对母亲的忠诚,以便能够把爱情转移到一个不属于他家庭圈子之内的女人身上”[5]11。保罗的爱情转移过程是一个自我建构过程,是一个挣脱自我的非理性情感根基而走向自我的理想形态建构的过程。他与米丽安的爱恋是他意识到自我的开始,是实现自我的起点。一开始,在人之自然情感的驱动下,保罗对米丽安产生了恋情。这是单纯的感情之爱,保罗希望米丽安成为自己的好朋友、倾听自己情感的对象、释放自我感情的伴侣。事实上,米丽安并不是保罗希望的那样,她深受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意识、信仰精神、隐忍文化氛围的影响,更多地追求柏拉图式的爱情,对情侣之间正常的肉体接触充满恐惧。可见,米丽安像莫瑞尔夫人一样,只是精神性的单向度主体存在。因而,保罗身上的感情空缺并不能从米丽安身上得到弥补,她给予保罗的仅仅是精神之爱。这种分裂的感情,使保罗压抑的情感得不到释放,反而更加压抑,因而保罗比以前更加陷入愤恨。出于对此次恋爱的绝望,保罗有了第二次恋爱,这次恋爱的对象是克拉克。她和米丽安完全相左,给予保罗更多的是肉体的激情之爱。由于这种爱缺少理性成分,常使人仅仅陷入生物性欲望的满足,这并不是保罗追寻的爱情。这样,保罗再次悲剧性地面对一个肉身性的单向度主体。因此,最终两人走向决裂也是一种必然。这样,米丽安提供给他的只是柏拉图式的带有宗教虔诚的精神之爱,克拉克给予他的只是肉体上的无尽狂欢,在思想交流上却是固步自封的。于是在灵与肉的分裂中,保罗演绎出一起悲凄的人间悲剧,不得不一再“出走”,不断“追寻”。

至此,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主体的肉身性向度与精神性向度未能走向融合?我们注意到,在小说的一开始,莫瑞尔由于社会性别优势而占据强者地位,因为他不但强壮有力而且是家庭的经济来源。但是小说一再暗示,莫瑞尔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无力改善贫穷的家庭状况,这使他既难以维持强势的家庭地位,也无由发展自我的精神向度,只能固守肉身性的自我。莫瑞尔夫人则相反,社会出身的优越性保障了她在文化权力上的地位,这表明莫瑞尔夫人在家庭结构中能由弱变强,其实有强大的社会和文化支撑。这个社会和文化支撑就是占有型的社会经济关系和维多利亚时代隐忍、虚伪的道德氛围。这使得莫瑞尔夫人的自我意识既强大又局限,使她从不试图真正去理解丈夫的真正自我。因此,在这样一种社会文化形态中,主体的肉身性向度与精神性向度难以融合。

更可怕的是,当这种占据文化权力结构上层的自我意识无法实现自我满足时,它会异化为一种非理性的情感力量宰制他人,压抑他人的自我建构。莫瑞尔夫人对保罗正是这样。在这份母亲对儿子的爱恋中,表面文明、理性,但充满道德感的精神性主体异化为野蛮、非理性、违反人伦的欲望化主体,阻挠他人完整的自我建构。莫瑞尔夫人在保罗与米丽安的爱情中扮演的正是这样一种角色。面对这种正常的青春之爱,母亲却认为是对自己儿子的一种疯狂掠夺。她敏感地意识到,米丽安会将自己儿子的灵魂勾得一丝不剩,于是母亲将米丽安作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在这份强大的非理性情感力量面前,米丽安由原本的热情洋溢、毫无掩饰,转向了畏缩。保罗因而更加迷茫,在双重的压力下陷入了空前的空虚,也使他对母亲的感情陷入依恋与叛逆交织之中。正如评论家拉·阿伯克龙比所说:“在D.H.劳伦斯的小说《儿子与情人》的封面上应该写上‘恨与爱’。”[5]1这种“恨”,不仅指向某个实体性的人物,更指向那种单向度的主体形态,指向导致情感异化的社会文化结构。同样地,这种“爱”则指向对“完整的自我”的向往与追寻。

如此,劳伦斯的悲剧描写就有了更深邃的文化批判意味。它揭示了抽象化的理性精神对肉身化的情感形态的吞噬,揭示了所谓的文明对“人性”的暴力解构。由于明确认识到这种现实社会文化结构的压迫性,劳伦斯的艺术哲学越来越突出了性爱这种自然本性的救赎功能。他说:“但愿我们的文明能教我们如何驾驭性的吸引,如何保持性火的纯洁和活力,使之不同程度地燃烧,那样的话,我们所有人就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爱河里,也就是说,我们心中被点燃起的火焰,对一切的一切充满热情……”[6]984因而在劳伦斯的性爱描写中,自始至终贯穿着崇高和纯洁的理性尺度。在《儿子与情人》这部较早的作品中,他将这种理性关怀和理想追求寄托在了不断“追寻”的保罗身上。这样保罗一次次的迷失,一次次的“出走”,就成了他战胜自我,走向成熟的一个必然过程。正如有的学者所说:“劳伦斯试图在保罗身上体现完美的人性,即理智与情感、意志与本能的和谐统一,既通过努力去争取社会的承认,又不刻意压抑天性的流露;既追寻精神的升华和交流,又不放弃对人性快乐的享受,保罗的成长过程,正是劳伦斯对完美人性的探索;保罗经历的挫折、痛苦和失败,反映了劳伦斯在严峻的社会现实面前,对占统治地位的理智意志和人们对社会成功的一意孤求的无助与迷茫。”[7]

三、“出走”与“追寻”的主题意义

劳伦斯小说中的“出走”与“追寻”主题是其思想的外化,是人类对自我主体性艰难探索的深化。劳伦斯小说中人物的出走以独立、完善、自为自我的认识与追求为起点,在肉身性向度上的自我与精神向度上的自我融合的基础上构建完整性自我,探寻和谐两性关系的可行性,并以此构建社会救赎之途。

“出走”主题的呈现与内蕴的“追寻”意识构成了劳伦斯小说的重要特质,从社会文化结构的角度来看,劳伦斯小说的这一特质是对自古希腊以降理性意识和道德文明以及宗教文化构建的“罪感”文化的背叛,同时又是对20世纪非理性意识的张扬,在这种批判中劳伦斯又对西方传统文化进行了再思考,希望在主体性自我实现的前提下,实现和谐的两性关系,以此让人的生命力和生存状态回归到原有的与宇宙万物息息相通的富有生命力的状态。因而,劳伦斯小说的“出走”主题与“追寻”意识,在背离与追寻中暗含回归意蕴。这既是对生命本真、自然状态的认同,也是对西方传统文化批判后的再思考,并从中捡拾合理文化内核,某种意义上这是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性认同,并以此呈现“出走”与“追寻”的内在契合。

劳伦斯小说中的“出走”主题隐含某种逃避性,主人公往往也是一些出逃式人物,他们往往被过度理性化、充满道德感的生活和繁文缛节的爱情婚姻异化,处于边缘状态,是生活中的边缘人。劳伦斯对这些“出走”式人物充满了同情。在给好友爱德华·加尼特的信中提到边缘人形象时,劳伦斯说:“所谓边缘人,就是那些处于人类相互理解边缘的人,他们始终在拓展人类知识的领域——以及人生的领域。”[8]439《儿子与情人》中的莫瑞尔、保罗正是这些边缘人的典型,他们不被家庭所理解,处在人类相互理解的边缘,在家庭和爱情婚姻中找不到自我的位置。在行为上这些“出走”式人物不得已选择了逃避的方式,但由于在其内心深处对自我的生存方式极大认同,他们采用极端的“出走”方式宣泄对自我主体性的保持。虽然在强大的理性文化结构的压抑和异化下,他们大多结局悲惨,但他们并没有完全屈从于理性的生活方式。可以说,他们的悲剧性结局是20世纪人们对自我认识深化的悲剧,也是对现代人自我主体性的艰难探寻的体现。

劳伦斯小说中人物的出走只是一种表象,其中蕴藏着追寻的活力与激情。劳伦斯正是怀着救赎意识,让其笔下的人物采用出走的形式,表现其对完整个体、和谐两性关系,乃至西方社会疗救重生的思考。人物的追寻意识,正是劳伦斯对西方传统理性文化,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否定,是对个体鲜活生命力的复原和对原始生命的追逐。因而,劳伦斯笔下人物的出走与追寻是对物我分离的社会现实的批判,是对原始思维的召唤,对个体生命完整性、人与人的和谐生命意识、人与自然的生命律动的追寻。

劳伦斯在这种否定与批判中追寻短暂人生的价值实现,在回归自然生命的宇宙意识中,实现自为自在的完整性自我,并通过肉体向度的自我与精神向度的自我的融合实现自我的复活。所以这种回归意识,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重生性乃至整个文化模式重生性的探索。在追寻自我完整性的表象下,是对19世纪极端理性文化的否定,是在理性上帝轰塌下对“上帝”意识的重新命名和定义。劳伦斯生活的时代是理性过度张扬之后理性失落的时代,理性过度张扬导致其自身的积极性力量变为人类的异化物。当“理性的上帝死了”之后,劳伦斯思考的是在这个生命意义匮乏、荒芜不毛的世界中,如何找寻人类生存的生命力。所以劳伦斯是“在价值世界捡拾传统大厦崩塌时散落的闪光碎片,在其中寻觅现代乌托邦的存在”[9]14。其笔下的出走和追寻式的人物其实就是这种乌托邦拯救意识的鲜活体现。它幻化为劳伦斯一生漂泊的追寻脚步,成为其小说中一道独特的图景,内化为其对“血性上帝信仰”的构建。这是劳伦斯在“上帝死了”之后对上帝意义的再思考,并结合20世纪非理性张扬的文化背景,采用宗教模式的救赎方式来思考人类的新生之途。只不过在劳伦斯的笔下是“把19世纪中上帝的爱的内涵转换成了生命的冲动和欲望”[10]259,把理性、逻各斯置换成对“血性、肉体”的信仰。正是对心中定义的上帝的信仰,处于20世纪初期普遍怀疑的社会背景中的劳伦斯,对极度理性化、异化的西方社会并未绝望,而是深入家庭层面,以两性关系的调整为切入点,追寻和谐两性关系的构建,进而实现社会拯救。因此,劳伦斯作品中的“出走”主题,其实就是在20世纪的文化背景中对传统社会文化结构的再思考,对如何实现人类和文化生命力的再生进行还原性探寻,是对西方病态社会的另类疗救。

总之,劳伦斯作品的“出走”主题及其内含的“追寻”意识,反映了劳伦斯对独立性自我的认同,对精神与肉体相交融的主体性的追寻,对男女关系、家庭关系、社会关系的再探索。

[1] SALGADO.A. Preface to Lawrence[M].London: Longman,1982.

[2] 劳伦斯. 儿子与情人[M].陈良廷,刘文澜,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3] 劳伦斯. 激情的自白:劳伦斯书信选[M]. 金筑云,应天庆,杨永丽,译. 广州:花城出版社,1995.

[4] 陈庆勋. 劳伦斯读书随笔[M].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

[5] 蒋炳贤. 劳伦斯评论集[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6] 劳伦斯. 性与可爱[M]. 姚暨荣,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95.

[7] 胡亚敏. 理智与情感在现代文明中的撞击:读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9(3):35-38.

[8] 劳伦斯. 致爱德华·加尼特[M]//劳伦斯书信选. 刘宪之,乔长森,译. 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8.

[9] 武跃速. 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倾向[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10] 刘建军. 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传统[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毕凌霄)

Hard Pursuit of “Self” Modernity ——The Thematic Analysis on “Walking out” inSonsandLovers

CUI Junyong

(PartyandGovernmentOffice,ZhengzhouUniversityofAeronautics,Zhengzhou450046,China)

SonsandLovers, the masterpiece of D.H. Lawrence, artistically speaking, represents a brand-new type of novels that feature “walking out” theme and against the prevailing realism in the19th century, and what the novel “walk out and head for” signifies contemporary people’s quest for their egos. The novel, at its very beginning, implies its “walking out” theme, which is vividly embodied by characters’ behaviors and actions, and the author further reveals the complicated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egos by depicting peoples’ desires and lust. All of the main characters in this novel to a certain extent lack of and pursuit for complete egos. Lawrence’s concept of the complete ego refers to the perfect fusion of physical and mental dimensions. The unique mix of “walking out” theme and pursuit inSonsandLoversnot only criticizes the traditional western civilizations from the aspect of human nature, but also reflects on the criticism. Moreover, this novel, in new cultural context, explores the return of human nature as well as the redemption of a sick western community.

LawrenceSonsandLovers; “walking out” theme; pursuit awareness

1006-2920(2017)01-0112-06

10.13892/j.cnki.cn41-1093/i.2017.01.023

崔俊勇,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党政办公室讲师(郑州 450046)。

2016年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青年科研基金项目“现代主义视阈下的劳伦斯小说研究”(2016172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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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