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文学景观研究
2017-03-09薛展鸿
薛展鸿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崖山文学景观研究
薛展鸿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崖山因宋元海战中宋王室覆灭于此地而闻名于世,成为了文人怀念这段历史的特定文化符号。鉴于元朝是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故在当时爱国诗人看来,宋朝的灭亡意味着中华大地落入了“异族”手中。“崖山”自出现于文学作品伊始,即带有沉重的历史文化内涵,而后通过历代文人的书写,其内涵不断得到丰富,成为广东一个独特的文学景观。同时,崖山文学景观与岭南文化特征之生成亦有着密切关系。
崖山;文学景观;岭南文化
一、“崖山”的历史文化内涵
崖山,古籍亦作“厓山”,位于广东新会县(今江门市新会区)。据《新会县志》记载,其“在新会县南八十里,距海中。与奇石相对立,如两扉,潮汐之所出入也。”[1]因两山之脉向南延伸入海,如门束住水口,故又名崖门。此地因一场后世留名的海战而载入史书。南宋末年临安城破,张世杰、陆秀夫、文天祥等拥赵昰、赵昺为帝,不断南移抗元,最后于新会崖山建立行朝。公元1279年,元将张弘范率兵包围崖山,张世杰指挥宋军在崖海一带展开决战,屈大均《广东新语》云:“宋末陆丞相、张太傅,以为天险可据,奉幼帝居之。……时穷势尽,卒致君臣同溺,从之者十余万人。”[2]这场战役以宋朝的惨败告终,丞相陆秀夫背负少帝昺投水殉国,国母杨太后为保全气节,亦投水自尽,十万军民纷纷随之。崖山一役标志着南宋的彻底灭亡,也彰显出其壮烈气节。
与以往的朝代更替不同,中华大地首次整体被北方游牧民族征服,汉民在元朝沦为四等民,在时人看来,这无疑是汉族的耻辱。正如明代黄淳在《厓山志》中感慨,“自古未有夷狄之入主中国,亦自古未有夷狄得祸如此之酷,足为万世夷狄之戒。”[3]故“崖山”自出现于文人墨客的笔下起,便成为哀叹汉人痛失江山的文化符号。
学界对于“崖山”及其背后历史文化的研究,多从历史考据角度开展,对其文学价值的关注度则稍嫌不足;有人也曾提出过“崖山”文学的设想[4],但只是其他专论中夹带的只言片语,未引起学界的注意。例如,左鹏军、徐燕琳教授分别撰文,提出“崖山”记忆是岭南文化精神的重要源泉。而按照曾大兴的说法,文学景观应“属于景观的一种,却又比普通的景观多一层文学的色彩,多一份文学的内涵……一个文化景观之所以能够成为文学景观,在于除了它的人文属性,还有文学属性。”[5]笔者认为,“崖山”经过历代文人书写,已经成为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文学景观——它既反映了一段改写中国走向的真实历史,也产生过大批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形成了史学与文学二重意义上的“崖山”。因此,用“文学景观”的视野观照“崖山”,能为整理、发掘“崖山”文化遗产,考察其书写流变轨迹及文化意蕴提供新的视角。
二、文学中的“崖山”意象
新会境内长期流传着大量与宋亡相关的传说、故事,产生了数量客观、体裁各异的文学作品,其中“崖门海战流传故事”已被列入广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本文限于篇幅和选材角度,仅从诗歌这一体裁来分析崖山文学景观的形成与特征。
(一)山河破碎之痛
由于崖山为宋王朝覆灭之地,故在宋末诗人的笔下,“崖山”承载了哀叹山河破碎的无限血泪。许多书写“崖山”的作者甚至是起兵抗元的将领,其中以文天祥最具代表性,如其诗《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文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海水浑。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6]3
文天祥自公元1275年起兵抗元,1278年在广东海丰县五坡岭被俘,崖山大战时被押至崖海,目睹了宋军大败的整个过程。作为见证者,他为读者再现了战争的场景:“楼船千艘”、“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在这场生死战中,两军都用足了弓弩、石炮、火炮等武器,战场上矢石横飞,尸浮海上竟致“海水浑”,这是何等惨烈的画面!作者将昨朝“南船满崖海”与今朝“只有北船在”并置,既暗示了作战结果,又表达出今已非昔的强烈悲痛,从诗题便可看出,本诗为文天祥“恸哭”之作。崖山破后,文天祥一路被押往燕京,期间多次拒绝元朝的劝降,在狱中手不停笔,写下传颂千古的《正气歌》,最后被杀,可谓忠直之典范。
同为抗元力量的陈璧娘写下的《辞郎吟》,则多了一分女性特有的贞烈之气。陈璧娘为宋都统张达之妻,张达率义军随行,璧娘辞郎归后召集义兵,阻击元军。后获悉张达战死于崖山,悲痛不已,绝食以殉。试看其《辞郎吟》:
丈夫知有宋天王,别吾去者海茫茫。
后有奸宄妾抵挡,试看风霜飞剑芒。
郎兹行,莫回顾,北风萧萧虎门树。
传檄早定潮州路,恢复中原始露布。
郎有身,身许国,无以家为仇可复;
妾有身,身许郎,勿谓兵威不可扬。
一洗千秋巾帼态,泪痕乌在血痕在。
策郎马,送郎舟,国耻可雪,妾身何求?[6]16
面对着山河破碎的现状,宋王室沿途南迁之处可谓全民皆兵,连乡民妇女都融入战争。这首送别诗一洗儿女呢喃的愁肠,只叮嘱丈夫“莫回顾,北风萧萧虎门树”。国难当前,她鼓励丈夫应先国后家,慷慨赴难,自己也将“一洗千秋巾帼态”,擦干泪痕,血战沙场,以期光复国土,“国耻可雪,妾身何求?”在后半部分,作者以“郎有身,身许国”、“妾有身,身许郎”、“策郎马,送郎舟”等短促的音节,既流露出离别时的不舍,又显现出誓捍家国、慷慨悲凉的精神气概。
以上只是关于这段抗争史所留下的只字片语,更多的诗作则毁于兵祸。据历史记载,崖山战后宋军余部仍在新会与元军对抗数年,元兵烧杀搜捕多年,使“广东宋诗存者尤鲜,崖门兵燹,板籍荡然”[7]1。但这些留存诗作无一不流露出作者强烈的现实关怀感,这无疑与儒家传统一脉相承;同时,对宋室覆亡、朝代更替的哀痛,以及痛失“汉家江山”等情感,成为了“崖山”意象的思想底色。
(二)哀古警今之思
崖山大战,作为一种文化记忆流传于后世诗人(特别是岭南诗人)的作品之中。在明中期屡屡遭受异族侵扰时,有明一代诗人笔下的“崖山”,往往包含着对这段历史的慨叹,“崖山”还隐含着警醒统治者的意味。这里不能不提到岭南大儒陈白沙。陈献章为广东唯一从祀孔庙的明代硕儒,出生于广东新会都会村,因曾在白沙村居住,人称白沙先生。由于先祖曾仕宋,陈白沙自述“少读宋亡崖山诸臣死节事,辄掩卷流涕”[8]188,他留下大量歌咏“崖山”的诗文,有的阐明弘扬节气的重要性,表达其强烈的忧患意识,如《登崖山观奇石碑》:
常年碑读洗残潮,野鬼还将野火烧。
来往不知亡国恨,只看奇石问渔樵。[7]21
奇石碑,为当年张弘范灭宋后所刻纪功碑,往来奇石之人只问渔樵,不问国事。诗人在此不但意指一般百姓,更对当权者加以警示。彼时边防废弛,鞑靼在北边虎视眈眈,南方沿海一带也屡受倭寇侵害。故诗人认为,当权者应以宋为鉴,树立忧患意识。
有的诗则包含激情,寓理于史,如《祭大忠祠》:
天地神祠此大忠,百年舟楫更谁同?
苍崖不是无春色,吹尽斜阳一笛中。[6]34
本诗赞扬了兴建大忠祠以告慰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及一众抗元将士英灵的必要性,同时以出色的笔调写出当时祭礼的热闹,末句以斜阳、笛声等意象起笔,融情、景、声、理于一体,读之让人拍案叫绝。
除撰写诗文外,陈白沙还是首倡兴建大忠祠、慈元庙的人。他认为崖山史迹可歌可泣,有利于教化人心、弘扬正气,于是前后奔走,呼吁官员和邑人出钱出力。据历史记载,“广东按察司佥事彭琉言:……昔宋之微,夷狄乱华,人纪将废,而陆秀夫于崖山死节,英风义,振耀今昔,……岂惟有以慰忠臣于九泉,而亦可以作士气于千古。”[9]明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慈元庙落成时,陈白沙大病初愈,仍欣然执笔撰写碑文:“予少读宋史,惜宋之君臣,当其盛时,无精一学问以诚其身,无先王政教以新天下,化本不立,时措莫知。”[10]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统治者的批评,和对崖山忠烈的推崇与景仰,“崖山”此时也具有“作士气于千古”的道德教化作用。
除了陈白沙之外,其他诗人也有佳作。如丁玑《大忠祠》:
诸老丹心悬落日,楼船王气逐秋风。
生如卖国荣犹辱,死得成仁败亦功。
蹈海名高齐义士,运筹人泣陆宣公。
崖山一片凄凉月,谁遣啼鹃入故宫。[11]17
全诗用“落日”、“秋风”、“凄凉月”、“啼鹃”和“故宫”等意象营造出苍凉悲苦的氛围,颔联以“死得成仁败亦功”一句为南宋抗元君臣将士正名,与卖国小人的丑恶嘴脸形成鲜明对比;颈联以齐人鲁仲连、唐陆贽等高士的典故,赞扬抗元将士的义举;末句则点出了作者的感慨,读之有黍离之悲。
又如李东阳《大忠祠》(其二):
北风吹浪覆龙舟,溺尽江南二百州。
东海未填精卫死,西川无路杜鹃愁。
君臣宠辱三朝共,夷夏兴亡万古仇。
若遣素王生此世,也须重纪宋春秋。[11]24
可以看出,经过一百多年的沉淀,明人对宋亡之史有了丰富的认识与反思,他们笔下的“崖山”既继承了前人沉痛的文化记忆,又有自身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如上诗“若遣素王”一句,就不动声色地将张弘范斥为“乱臣贼子”。同时,面对自身所处的内忧外患的时代背景,“崖山”更是含有讽今劝谕的意味。
(三)华夏江山之象征
由于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政权,因此“崖山破”除了有以往朝代更替的含义外,还意味着汉人江山的陷落,这种情绪在明末清初时被进一步放大。如果说以往的“崖山”书写更多集中在“忠奸之辩”——对殉国气节的赞扬与卖国行为的厌恶上,那么明末清初的焦点则更多集中在“夷夏之辩”上。如钱谦益《后秋兴之十三》: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12]
钱谦益因降清失节而被后世诟病,然其诗多有慷慨奋笔之作,从中亦能体会到文人在乱世中矛盾、复杂的情感变化。在首联,作者感叹崖山“从今也不属中华”,这便是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一说的由来。①显然,作者是借崖山大战一事影射明朝的灭亡,“望断关河”一句将“汉”与“胡”推到了对立面,暗指满人统治中华大地;此时的“崖山”更是汉人江山的象征,日与月合起来正好是一个“明”字。崖山破,意味着汉人江山破;哭崖山,实质上是哭明朝,哭汉人政权的旁落。
类似的诗作还见于一些坚持抗清、拒不仕清的文人手下。试看有“岭南三忠之首”之称的陈邦彦的《崖门吊古》(其二):
百万貔貅一壑中,后人空自说三忠。
每疑木石衔精卫,时向烟波现白虹。
燕市可堪仍履地,海灵谁复断孤蓬。
慈元旧殿今芜没,愁杀江门老钓翁。[6]48
清兵陷广州时,陈邦彦与南海陈子壮、新会黄公辅等联合抗清,先后转战各地。本诗为陈邦彦四处联络抗清力量,特到新会崖门凭吊“三忠”时作。此时慈元殿已成断壁残垣,只有崖山依然波浪滔滔,作者在此诗中以“慈元旧殿”喻汉室江山,以“江门老钓翁”陈白沙喻抗清志士,表示虽江山易主,但汉人不会停下抗争的步伐。后兵败被擒,受刑时仍歌曰:“天造兮多艰,臣也江之浒。……崖山多忠魂,后先照千古。”[6]49从诗中不难看出作者抗清决心的矢志不渝,“崖山”,不仅是忠魂寄托之地,也是其精神信仰的图腾。
陈邦彦之子、被誉为“岭南三大诗家”之一的陈恭尹继承其父遗志,积极从事反清活动。试看其《崖门谒三忠祠》:
山木萧萧风又吹,两崖波浪至今悲。
一声望帝啼荒殿,十载愁人拜古祠。
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地限华夷。
停舟我亦艰难日,畏向苍苔读旧碑。[11]26
全诗情真意切,豪迈雄奇之余又蕴藉含蓄,其中“海水有门”一句寄寓国亡家破之恨,格调高卓,已超脱了平常感伤身世的低沉。作者借地貌感慨国事——海水尚能以门分别上下,江山却无一处可阻止清兵,有苍茫大气的历史厚重感,无怪《粤东诗话》誉此联“大气磅礴,大笔遥深,卓绝千古。”[6]55
(四)现代新民族主义国家背景下的重新思考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随后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并推行民族平等、团结和共同繁荣的政策。这意味着之前的民族对立情绪在官方话语中已烟消云散,歌咏“崖山”之作也呈现出新的面貌,如陶铸的《崖门凭吊》:
太息崖门葬烈魂,遗碑不见吊何言。
狂风似为添幽怨,骤雨无须涤旧痕。
纵使三臣能复国,也难五族共图存。
于今四海同亲日,海水何分上下门。[13]13
颈联中,诗人假设哪怕南宋能够复国,也不能抵抗历史潮流,难以做到像今日一样出现“五族共图存”的和谐场景;同时,末句化用陈恭尹“海水有门”一句,表明在现今“四海同亲”的时代下,往日的民族仇恨已经一笔勾销,海水又何须区分上下门,其豪迈胸襟及对当前制度优越性的自豪跃然纸上。此外,还可从一些游历崖山之作中,发现独特的时代烙印。如郭沫若《崖门》:
远望崖门气势雄,一天云海啸晨风。
古祠已被倭夷火,危石犹存宋帝踪。
地到尽头留胜迹,人原有力代天功。
请看今日长锋社,面面红旗映日红。[13]3
1959年,郭沫若到新会视察人民公社,并赴崖门参观,写下此诗。从“代天功”、“长锋社”、“红旗”等词句,能真切感受到特定背景下人们雄心勃勃、斗志激昂的精神状态。“崖门”成了这个热火朝天搞建设的新中国的见证,往日的历史成败不再重要,唯有公社的红旗面面“映日红”。
新中国成立后的“崖山”呈现出全新面貌,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崖山”被政治话语赋予新的含义。当然,以今日辩证、历史的眼光看待,这也是属于“崖山”意象丰富内涵中的一维罢了,“崖山”也因此成为一个意蕴深远的多义体。
三、“崖山”的文学价值与审美意义
(一)岭南文化的重要源头
作为岭南地区的独特文学景观,“崖山”与岭南文化(尤其是遗民精神)的生成有着密切关系。崖山大战使岭南人民第一次直面汉族政权在岭南的覆灭,这种记忆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磨灭,反而成为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崖山一战,民间留下不少传说,如“陈白沙烟雨吊崖门”、“蟠龙山桔”和“乌利单刀”等[14]80,表现了对宋王室的悼念以及对元统治者残暴行为的反抗;新会学者梁启超在提及崖山“记忆”时曾道:“有当宋元之交,我黄帝子孙与北狄异种血战不胜,君臣殉国,自沉崖山,留悲愤之记念于历史上之一县。是即余之故乡也。”[15]梁启超后来兴新民、疾呼改良变法,也正是出于救亡图强之目的。
另外,岭南还是近代以来革命抗争的摇篮。太平天国起义、孙中山组建兴中会与同盟会、中共党员澎湃创建海陆丰革命根据地等,无一不体现着岭南人民的血性。在辛亥革命时期,据不完全统计,新会籍革命先驱有80多人[16],包括陈少白、伍廷芳等;孙中山于海外开展革命活动时,开平籍洪门领袖司徒美堂给予大量人力财力援助。抗日战争时期,新会不少热血青年为保卫祖国河山不惜牺牲性命;江会沦陷期间,三江、古井两地赵氏族人三次痛击日伪军,时任国民党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亲送挽联曰:“毋忝于国,毋忝于宗,两代河山留正气;不屈于元,不屈于日,三江风月吊忠魂。”[17]很好地说明了当地人民英勇抗敌的英雄气概与“崖山”的关联。
(二)从“情结”到“精神”——民族精神的升华
而前文所提“少读宋亡崖山诸臣死节事,辄掩卷流涕”的陈白沙,有人对其“崖山情结”进行研究,并指出,陈白沙“崖山情结”的形成与他所生活的社会风气、环境、空间密切相关,他首倡兴建大忠祠、慈元庙,又撰文作诗褒扬英烈,正是这种情结的影响。[8]187又由于他弟子门人甚众,因而这种“崖山情结”深深影响着其追随者。如戴嘉猷《从白沙先生游崖山谒大忠祠作》:
风雨潇潇暮,崖门系客思。
生当天地变,死出古今奇。
祠宇名昭揭,英雄泪暗垂。
不堪涛震撼,昏旦有余悲。[11]25
除不遗余力地推动官方祭祀,陈白沙还以撰文、写诗等方式,大力颂扬“崖山”背后的节烈正气。香港文史学者张大年先生指出,“南宋末朝的君臣……多年抗元,终于不幸在崖海战败,开历代亡国未有的惨烈画面。当时后死者,也能够继续承担着保卫国家的民族的命运,仍然艰苦地忠勇抗敌,……这种民族人格的内涵……正是我们炎黄子孙义无反顾地争取着民族生存的崖山精神。”[18]34另有人指出,明代中叶以来,广东新会籍的官员出了不少清廉之士,这与新会出过一个大儒陈白沙有密切关系。[8]187因此,陈白沙对“崖山精神”的发扬与传承可谓功不可没。还有梁启超。陈、梁两位处于不同时代的新会人,均有着高度的民族责任感,背后正是有着“崖山”记忆的推动,正如有人指出,“两位深具崖山情结的新会人……他们无不以爱国的炽情,对历史和现实进行深刻思考,贡献于当时的社会”[19]。
上文凡此种种,均体现出岭南人民在面对强权压迫、外来侵略时不屈不挠、抗争到底的英雄气概。追溯其源头,还应归落于“崖山”身上。张大年先生指出,崖山精神“正好代表着中国人为了承担中华民族的自尊、自存、自卫……实际上崖山精神和中原民族精神,彼此早已融和在一起。”[18]36因此,无论是个人性的“崖山”情结,抑或上升到民族性地位的“崖山精神”,都是“崖山”记忆的流转。正是数百年来文人对于“崖山”文学景观的书写,使得“崖山”气节永存,也逐渐凸显出岭南文化中遗民不畏强暴、至死不渝的特征。正如陈白沙所撰大忠祠门联:“宇宙万年无此事,春秋一例仿诸公。”[14]90宋室君臣将士力抗蒙元不逮、投海殉国的悲壮画面得以定格,并成为岭南地区的精神象征与底色。(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同乡学兄、江门市华侨历史学会理事林震宇先生慷慨提供文献资料,在此表达谢意!)
注释:
① 关于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的说法,多讹传源自日本学者内藤湖南,今已证明为子虚乌有之说。详情可参阅田华:《崖山海战杂思》,济宁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118-1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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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张大年.崖山诗选[M].香港:饮水书室,1991.
[19] 徐燕琳.论移民、遗民、逸民精神及其对岭南文化的塑造和影响[J].文化遗产,2016(1):137-149.
[责任编辑李夕菲]
2017-06-30
薛展鸿(1994—),男,广东新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A
1009-1513(2017)04-00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