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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臣《花街》选段批读

2017-03-09韩永禛

新作文·高中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花街徐则臣豆腐脑

韩永禛

作家介绍

如果你只身一人在大城市里奋斗,倍感自己的渺小与生活的压迫,那么请你翻翻徐则臣,他总能让一贫如洗的生活中流淌出一股远方的诗意。如果你十分怀念自己的家乡,雨后的青石板路和草坪上的晨珠,也请你翻翻徐则臣,或许那里有记忆深处共同的思念和对古老文化的彷徨。

他是个在苏北乡村赤脚放牛的孩子,有着推磨、插秧、割麦子的童年,收音机里面的单田芳评书,是他对文学最初的记忆。他还是个令人崇拜的学霸,北大中文系研究生,之后在《人民文学》杂志社做编辑,比起其他作家他对文学有更系统的理论认识。他的长篇小说《耶路撒冷》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提名,被赞写透了70后的精神世界,短篇小说《如果大雪封门》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人间烟火》《如果大雪封门》等也一度让他荣登各类评选的榜单。记者采访这个拿奖拿到手软的年轻人,他说:“现在我就觉得我的能量还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还有一肚子小说呢。”

阅读感悟

刚开始读徐则臣,便是这篇《花街》。当时是朋友推荐,那段日子觉得生活无趣透了,刚上大学的我因为课多作业多,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出过校门,学校很小,绕着跑一圈不到二十分钟,而我的宿舍和教学楼之间的距离不过二百米。我每天就重复地走这二百米,凭记忆和想象勾勒北京的繁华热闹。那时,朋友说:“看看徐则臣吧,你的生活缺少点诗意。”

于是我查资料时就随手借了一本他的小说集《如果大雪封门》,好像同名的小说令他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短篇小说奖。但我对这样名声大噪的作品一直不太感冒,随手一翻,便到了这篇《花街》。这是一篇乡土气息很浓的文字,一开始就将人带入一种无限循环的宁静中——

从运河边上的石码头上来,沿一条两边长满刺槐树的水泥路向前走,拐两个弯就是花街。一条窄窄的巷子,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歪歪扭扭地伸进幽深的前方。远处拦头又是一条宽阔惨白的水泥路,那已经不是花街了。花街从几十年前就是这么长的一段。临街面对面挤满了灰旧的小院,门楼高高低低,下面是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对着石板街做,柜台后面是床铺和厨房。每天一排排拆合的店铺板门打开时,炊烟的香味就从煤球炉里飘摇而出。到老井里拎水的居民起得都很早,一道道明亮的水迹在青石路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最后消失在花街一户户人家的门前。如果沿街走动,就会在炊烟的香味之外辨出井水的甜味和马桶温热的气味,还有清早平和的暖味。

这段文字很美,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却一切皆在把握。这段文字后面的生活异常平静,似乎是个几百年的老巷子,老居民的生活日复一日,不会变化。我很喜欢这样白描的写法,这样最体现一个作家的笔力,非潜心历练不可到达。我想他是位个极其安静的作者,很好奇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如何隐藏着朋友说的“诗意”。

读过几页,猜想这或许是个很老套的故事,男人愧疚、女子殉情——修鞋的老汉一生守着卖豆腐脑的麻婆,直至死,别人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就算他常年在这里修鞋,也只与卖豆腐脑的麻婆说过一两句话。那麻婆是谁呢?小说中写道,“那些准备在夜晚做生意的女人,开始悄悄地在门楼和屋檐底下挂上她们的小灯笼”。我猜麻婆在到花街前,该属于这类吧,所以她才特意到花街为生。不过小说在这里笔锋一转,她来到花街后并没有重操旧业,反倒由作者的祖母帮忙找了一户人家,从此踏踏实实地过上了日子。如果修鞋的老汉没死,似乎一切都不会被人想起,日子就像麻婆的脸,素净、平静,有皱纹但一点也不难看……读到这里,我好像察觉到了一点叫做“诗意”的东西,即使是以卖身体为生的女人,即使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但仍会被世界温柔相待,宽容接纳。花街有很多这样的女人,但她们没什么不一样,白天上街买菜,晚上偷偷挂起灯笼,不会对他人生活有一点影响。即使微小如蝼蚁,做个豆腐脑,裁件衣服,修双鞋,但仍可以在他人那里留下千回百转的念想,仍会有人为此守候一生。所谓的“诗意”,是不是平淡生活下这一点温暖,一丝希望呢?

我把这些感悟和朋友说,朋友回话讲,他的《奔马·弃婴》和《石码头》更好些,他刚获得了春天文学奖等等;他的《如果大雪封门》更好,不仅获奖,而且写的就是北漂居无定所的生活,更有志向,适合现在的我。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让我先仔细品味他的《花街》吧。这部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尽管文笔还不十分成熟,就像个老实的孩子,恨不得把知道的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但我就是迷恋这份原始的宁静,喜歡他从容而沉稳地娓娓道来。这种波澜不惊的写法,寓意着花街之外的更多相似故事的发生,显然是在以小写大,以花街抒写着更宽广的世界。或许对于花街,对于老默和麻婆,无所谓悲,无所谓怜,原原本本地记录,有如在写史。这样,当麻婆死去后,读者从这个故事跳脱出来时,才会惊奇地发现自己一不小心陷入作家花街的那份凝重,那份沉闷。我以为,这正是作者的精明所在,是生活所在。花街,一如百年设置的 情景中地流淌。

选段批读

这段是小说的第二段。第一段写“老默”,他在修鞋摊上猝死了,直到警察来尸检时人们才知道,他的大名叫“杨默”。

从运河边上的石码头上来,沿一条两边长满刺槐树的水泥路向前走,拐两个弯就是花街。一条窄窄的巷子,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歪歪扭扭地伸进幽深的前方。远处拦头又是一条宽阔惨白的水泥路,那已经不是花街了。【水泥路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暗示着不管外面生活多么现代,花街都没变,还是那个古老的街道,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花街从几十年前就是这么长的一段。临街面对面挤满了灰旧的小院,门楼高高低低,下面是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对着石板街做,柜台后面是床铺和厨房。每天一排排拆合的店铺板门打开时,炊烟的香味就从煤球炉里飘摇而出。到老井里拎水的居民起得都很早,一道道明亮的水迹在青石路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最后消失在花街一户户人家的门前。如果沿街走动,就会在炊烟的香味之外辨出井水的甜味和马桶温热的气味,还有清早平和的暖味。【不仅有景,还有袅袅升起的生活气。就是这各种气味,让人读起来一下子嗅到了花街的生活。景不冷了,暖暖地流动起来。】

老默跟着一条水迹进了花街,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三轮车的前轱辘压着曲折的水线慢腾腾地向前走,走到榆树底下,拎桶的人继续向前,老默停下了。他把修鞋的一套家伙从车上拿下来,一样样井井有条地摆好摊子,然后闻到了蓝麻子家的豆腐脑的香味。【他快成了花街的一个标志,和花街一样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也没有想过离开。】他扔下摊子循着香味来到豆腐店里,在柜台里边固定的靠窗的长条凳上坐下,对着热气升腾里正忙活的麻婆说:“一碗豆腐脑。你不是知道么,香菜要多多地放。”然后对从豆腐缸后走出来的蓝麻子说,“生意好啊,麻哥,老默又来了。”

蓝麻子给他抹一下桌子,说:“馒头带了吗?”

“带了,”老默从口袋里拿出昨天晚上买就的馒头,生硬地掰开。“麻哥你看,冷了吃才有馒头味。”【他做什么都不着急,似乎日子这样就刚刚好。他不奢求什么,甚至连力所能及的热馒头,也不多想。】

麻婆一直不说话,只有蓝麻子陪着老默天南海北地瞎说一通。吃过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老默就一头大汗,抹抹嘴递上钱,开始向蓝麻子和麻婆告辞,一路点着头往回走。他从不在豆腐店里待时间长。走过我家的裁缝店时,不忘和我祖父祖母打个招呼,说两句天气什么的无关紧要的话。回到榆树底下他的修鞋摊子前,在小马扎上坐下来,摸出根香烟独自抽起来,等着第一个顾客把破了的鞋子送过来。这时候花街才真正热闹起来,各种与生活有关的声响从各个小院里传出来,一天真正开始了。懒惰的小孩也从被窝里钻出来,比如我,比如蓝麻子的孙女秀琅,比如老歪的孙女紫米。

……

“习惯啦,”老默笑呵呵地说,“就跟走亲戚似的,看到小寒、秀琅和紫米心里就踏实了。”

【这就是老默的生活,和别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似乎于花街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别人牵挂着自己的家人,而他眼里就只有些小孩子。“习惯啦”,这似乎是他对苦难的一种回答。那么小的花街,没有生意,没有热馒头,他到底为了什么,能一直“笑呵呵”的?】

他常常会给我们三毛两毛的零花钱,让我们去买糖吃。我不要,我祖母不许我拿老默的钱。紫米也不敢要,老歪不喜欢她吃零食。老默就给秀琅,说好孩子,爷爷给你的钱就拿着,买点铅笔、橡皮和糖豆,别忘了分一份给小寒和紫米,听话,拿着。秀琅就乖乖地接住了,有时她不要,不要老默也硬塞给她。

……

【老默还是个和蔼的老爷爷,喜欢孩子,有爱心。作者没给他身份,没给他外貌,但却给了他生活和爱心,无形但卻炯炯有神。再结合前文的猝死,让人读起来唏嘘不已。】

关于老默,花街上的人谁也不敢说对他十分了解。他只说很少的话,关于他自己的更少。我祖父和老歪知道的算是多的了,因为杂货铺和裁缝店斜对着老榆树,祖父和老歪即使在忙活时也可以伸头和老默聊天。再说他们忙的时候实在不多,花街的生活像是陷在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里,晃晃悠悠的,想忙都忙不起来。老默死后,我祖父和老歪都感叹,老默孤身一人,连个家人都没有,是哪里的人住在哪儿也不清楚,回去的路都不好走啊。他们知道的也不过这么点。

【说到底,老默还是个神秘的人。如果说花街是张陈旧的黑白照片,那老默应该是照片上褪色最厉害的那个角落吧。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来,似乎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默死了,而花街依旧那么沉寂。作者这里的笔触好冷,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悲喜。又埋下了一个巨大的伏笔,指引人迫不及待地悦读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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