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森：习主席演讲时提到的中国军人

赖晨

2015年10月，习近平访问英国，在英国议会大厦发表演讲时，提到了二战期间，20余名中国海军学员参加了诺曼底登陆战役，填补了中国军人在欧洲战场上的空白，为中国海军争得了荣誉。郭成森就是其中一员，他的确挺有故事，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军舰护送丘吉尔参加雅尔塔会议。他同样有来历，民国马尾海校毕业，后入读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他的传奇经历又是如何呢？

抓阄赴英留学

郭成森，祖籍浙江杭州，1920生于福州一个殷实的小康之家，排行老三，父亲经营金融生意，希望小儿子继承家业，但郭成森崇拜林则徐、邓世昌，痛恨日寇。1934年，初中毕业的他考入福建马尾中华民国海军学校，开始了八年零四个月的学习生涯。

在海校时，郭成森的队长，是林则徐后裔、后来在解放战争中率国民党江防第二舰队起义的爱国将领林遵。郭成森好学上进，各科成绩优异，又是篮球队和足球队队长，很得林遵器重，两人结下了很深的友谊。就学第三年，抗日战争爆发。郭成森随海军学校辗转迁徙至贵州桐梓县城金家楼。1942年，他从马尾海校第八期驾驶科毕业，被分配到重庆长江岸防炮台第四总台第八台任少尉见习军官，后升迁为中尉。

1943年，二战进入反攻阶段，为给海军建设储备人才，经过严格的考核，中国选派了85名青年海军军官出国留学，60人去美国，25人去英国。郭成森以抓阄的方式获得了去英国的机会。

赴英学习的25人先从重庆到昆明，通过“驼峰航线”，飞越喜马拉雅山，到达印度的加尔各答。搭乘火车到孟买，再乘商船3个多月后才抵达英国。他们中有21人在格林尼治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习，4人在朴茨茅斯轮机学校。

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特别为郭成森等21名学生开设了“中国班”，在这里学习航海、数学等基础课程。郭成森同学黄廷鑫回忆，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学习内容是强化英语的听说能力，带队的英国海军少校不厌其烦地对我们解说英国海军各种场合中的礼节与规定，要求我们在英国能够像英国海军军官一样行事。”

1944年1月，21名中国学生前往英国南部的恰塘兵营，学习使用火炮、鱼雷。学完专业后，他们开始在各战舰上参加实战实习。

鏖战大西洋

郭成森被分配到由弗雷泽海军上将指挥的英国远程护航舰队的肯特号重巡洋舰上，以少尉副值更官身份编入了战斗序列。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酣战之际，有幸亲历了一系列著名的大西洋大海战，经受了残酷的世界大战的战斗洗礼。

在欧洲海域闻名的北角战役中，上有敌机几百架，下有潜艇数十艘，双方投入十几艘巨舰的激烈海战中，他随舰参加了围攻德国贝海军少将指挥的、由战列巡洋舰沙恩霍斯特號组成的德国舰队，一次次穿越倾泻的弹幕，一趟趟驶过“开了锅”的火海，激战近8小时，终于英国舰队用鱼雷和火炮将沙恩霍斯特号击毁、沉没在北角以北海面。

第二次大海战更是震惊德国：停泊在挪威港内的德国巨型战列舰特毕兹号，遭到英国海军舰载鱼雷轰炸机群的猛烈袭击，该舰被重创，破损严重，直到战争结束也未能修复。同时，郭成森等还随舰参加了对挪威北部海区的布雷封锁作战，并参与拜隆那号轻巡洋舰编队截击挪威南部沿海航运的德国船队，实施夜间攻击，一举击沉了4艘德国商船。

1944年11月，又随舰参加了英国海、空军联合轰击德国最大的战列舰梯尔比斯号的战斗。肯特号的任务是为航空母舰特混编队进行反潜护航，他在副值更官的岗位上，曾首先观察到来袭德国潜艇的潜望镜，迅速报告了指挥所。由于军舰及时规避，使潜艇发射的两个鱼雷贴着舷边疾驰而过。肯特号用声呐搜索到了该潜艇，并用深水炸弹击沉了它。

在护航编队有力的保护下，英国轰炸机用5枚4吨重的巨型炸弹将德国最后一艘战列舰梯尔比斯号炸沉。

诺曼底登陆与护送丘吉尔

1944年6月6日，他有幸参加了盟国的诺曼底登陆战役。郭成森当时和同学卢东阁在肯特号巡洋舰上分任一、二号主炮塔副炮长。肯特号负责火力支援，炮击海岸。郭成森“先后指挥舰艇炮兵发射炮弹数千发，摧毁了德军大量的岸防设施，为登陆部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在布雷封锁作战中，他还指挥炮兵击沉了一艘德军大型救生船和四艘运输船”。

当时的战斗场面非常壮观、惨烈。周围全是舰艇，大大小小、各种用途的军舰简直是挤在一起，炸弹在舰艇周围爆炸掀起的水柱比舰桥还高。炮声震耳欲聋，连周围的人说话都听不见。盟军舰队在进攻时遇到了一艘巨大的德国军舰，比肯特号大好多，就像一座山一样漂浮在海面上。肯特号军舰与其他的盟军军舰一起围攻，用了很多炮弹才把它击沉。

郭成森亲历了有几万架飞机、上千艘军舰参战的世界上最大的登陆作战的全过程，看着近旁一艘艘友舰被击中起火、沉没时的痛苦，也享受到了德国巨型军舰被击中、沉没，潜艇炸沉后大片油斑直冲海面时的喜悦。

由于作战英勇，歼敌有功，郭成森还获得了与舰长“共进晚餐”的战时最高褒奖。世界大战中欧洲大海战的洗礼，铸就了他优秀的海军军人品质，影响着他的一生。

1945年2月，郭成森受到英国首相丘吉尔接见。随后，他随战舰护送丘吉尔到苏联参加著名的雅尔塔会议。丘吉尔接见护送官兵后，在郭成森面前激情地说：“中国人好！”。

吻别玛丽

英国皇家海军即使在战争期间，也十分讲究劳逸结合。在母港驻防的时候，每天下午，军舰要放一次小艇，让三分之一的舰员上岸休假。如此轮换，平均每名官兵一周可有两个下午和晚上登岸娱乐，或看电影、逛街，或喝酒、跳舞。每逢周末，岸上的“家属委员会”还安排未成家的青年军人，到市民家中去共度周末。

身在异国的郭成森，感受到英国人民对中国军人的热情友好，他在交往中和一位女大学生玛丽结下了纯真的友谊。郭成森爱好打球，每逢球赛，玛丽都是他的球迷观众。有一次篮球赛，郭成森荣获“最佳球星”奖，热情开朗的玛丽高兴地跑过来，竟当着全场观众的面，给郭成森一阵狂吻！郭成森满面羞红，观众却报以会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1945年5月2日，盟军攻克柏林，德国守军投降。这一天，英国的大街小巷到处挤满了狂欢的人群。郭成森等人也穿着英国海军的平呢制军服，夹杂于不同肤色的载歌载舞的人流之中。突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亲爱的郭！”他循声望去，只见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玛丽正兴高采烈地向他奔来，郭成森再也没有一丝的羞涩，他热切地张开双臂，将这位心仪可人的漂亮英国女孩拥在怀里，他们在狂欢的气氛中热烈接吻……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结束，郭成森受命返回祖国。当他在5000吨级新型轻巡洋舰舷梯口与玛丽姑娘相拥告别的时候，他没有答应玛丽“给我写信，我等你”的请求，而是毅然决然地告诉她：“从此一别，我们天各一方，远隔重洋，很难再有聚首之日了，还是彼此都不要等对方了吧，愿我们把纯洁的友谊化作心灵深处永远美好的记忆吧！”说罢，这位标准的中国军人给他心爱的英国姑娘深深的最后一吻，含着热泪踏上了返回祖国的征程。

从国民党的副舰长到人民海军第一艘旗舰舰长

郭成森回国后，在青岛海军学校担任了一段时间队长兼教官，后被选调到国民党海军的旗舰长治号任副舰长，由于该舰是海军种最大的军舰，军政要员频繁光顾，负责接待的副舰长有机会周旋于军界高层人士之间。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知道他留过学，打过仗，英语娴熟，一表人才，又是篮球和足球队长，对郭成森十分赏识。多次找他谈话，要他“好生为党国效力，大有前途啊”。

然而，他看到的现实是一个极端腐败的政府和派系盘根错节的海军，海军的军费都装进了官僚政客的腰包，排水量只有1350吨的长治号还算是一个海洋大国最大的军舰？堂堂海军不去守卫海防，却一次次地派往华北、东北参加内战，进攻解放区和炮击烟台港，使他内心感到极端痛苦。尤其看到自己的军舰竞在光天化日下抢劫民船，军需官公开分赃抢得的财物时，他的海军心彻底破碎了，“海军的荣誉怎能与内战联系在一起，海军军人岂能变成将炮口对准百姓的蟊贼”？他暗下决心与反动的政府决裂！

正当他茫然徘徊之际，地下党（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员会）陈致远（何友恪化名）发现了他并接上了头，从此，他在党的直接领导下，一直利用队长、教官和副舰长的威望和有利条件，宣传形势，组织力量，在国民党海军中积极开展策动起义工作。

1949年9月19日，长治舰在长江口起义成功，面对敌机跟踪轮番轰炸，华东军区海軍决定“舍舰保人”，将舰自沉于南京燕子矶附近江中。郭成森由原地下党介绍到南京的华东军区海军学校报到，担任长治队的队长，负责组建、集训长治舰新舰员和筹备打捞长治舰工作。

华东军区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张爱萍将军非常关心长治舰，准备将其组建为华东海军的主力舰（旗舰）。他多次接见郭成森，十分恳切地说：“人民海军需要你们，让我们一起共同努力，把新中国海军建设好。”他经常来视察长治舰的打捞现场和询问舰员的训练情况。郭成森向张司令保证：“我未能把长治舰开过来，但一定要把长治舰捞上来，把它建设好交给国家”。

在张将军的亲自过问下，郭成森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第一艘旗舰———长治舰的舰长，并于1949年10月发展为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

1950年4月23日，华东海军于南京草鞋峡江面的井岗山号军舰上，举行隆重的军舰命名、授旗典礼。中央军委决定将长治号改用以光辉的南昌城来命名，郭成森舰长从张爱萍司令员手中接过中央军委的南昌舰的命名状、军旗、舰首旗时，心潮澎湃，在张司令的带领下，举起右手，庄严宣誓。

建国初期，郭成森为人民海军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他指挥的南昌舰，成为新中国华东海军的主力舰、指挥舰，在保卫海防和解放浙东沿海岛屿的战斗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当时的苏联海军总顾问称赞郭成森是一个“精通航海技术，十分精干而难得的海军人才”。

海校教员

1954年，在当时的极左路线下，郭成森被调离首脑机关，来到海军大连舰艇学院当了航海教员，一干就是30载。1957年至1963年，他任青岛海军高级专科学校舰操教研室副主任；1963年后，他又被调回大连舰艇学院任船艺教研室主任。

他的学生中，许多人成了舰长、教授、将军、司令员……可他却一直耕耘在教员的岗位上直至离休。期间郭成森因所谓的“历史问题”经受不少委屈，但他始终坚信跟党走完全正确。

1955年授衔时，他的军衔授得最晚，而且偏低（只授予大尉），很长一段时间，他“光肩”去为学员上课。“文革”中，他无端被关进“牛棚”，4个子女全被发配农村改造，老伴也因天天去海边劳动落下严重的类风湿驼了背。

他平反后，不少人劝他为自己“讨个说法”，他淡淡一笑：“出来工作，就算有说法了，还是抓紧时间好好教学吧！”又有人劝他为子女“讨个说法”，他仍是淡淡一笑：“第二代耽误了上大学，不是还有第三代吗？自己补吧！”他的两个孙子在爷爷亲自辅导下，一个考上了北大，一个考上了清华。

1985年11月，郭成森在大连舰艇学院正师职研究员岗位上光荣离休，但他仍然关心着海军建设，经常与大家谈论海军的发展和研究海军技术问题。

离休后，郭成森与老伴林桂华和睦生活在海军大连老虎滩干休所，儿女孝顺，子孙满堂。直至2004年5月病逝，享年84岁。

（责编 李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