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写科学史的优良范例—小谈《科学简史》
2017-03-07
英语中的“科学”(science)一词出现自14世纪,自那时起,科学从自然哲学中蜕变,开始加速发展,逐渐成为一幅由多个学科分支绘就的壮丽画卷。《科学简史》这本书就试图以简练的笔触,去勾勒这幅画卷。
图1 《科学简史》(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4 年)
从坚信地球位于宇宙的中心、被美丽的星子环绕、被世界缔造者精心呵护,到放眼太空发现无数“地球”,再到思考多重宇宙的可能性;从用亚当夏娃的传说解释人类的由来到提出人与猿有共同祖先,再到发现几乎所有生物之间都有着相同的化学结构——DNA;从炼金术士孜孜以求自石块中提取出黄金到把物质分解得越来越细小直到众多“基本”粒子,想象着它们神奇的性质、它们如何自宇宙大爆炸中诞生……文艺复兴时代以来,科学的发展已无法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一个个重大的科学发现,颠覆或深刻改变了人们看待外部世界、看待自身的方式。这本书,可以说基本无遗漏地概括了这段时期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重要人物,读完本书,心中对这个时期的科学发展历程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和清晰的脉络。
本书既然叫“科学”简史,必然首先涵盖了大量科学内容。这段时期的科学进展,天文学、地质学、物理学、数学、化学、医学、生物学,以及新生的现代量子理论、宇宙学理论,“科学”就像一株起源于古希腊自然哲学的小树苗,每一个学科都是一根枝条,每一根枝条都在学者们的思考和研究中一点点生长,越加粗壮,并不断产生新的枝杈——即新的学科。同时,每一个学科都接受着来自其他学科的“养料”,然后相互融入、纠缠,由此生长成一株顶天立地、枝繁叶茂的科学巨树。如此巨大的科学之树,其中所涵盖的科学内容是极为丰富的,若要解释起来,每一点都需要对该学科有一定的深刻认知。幸运的是,作者格里宾正是一位科普高手,他在每一个关键的科学发现上都尽可能地用简明、严谨的言语去描述其内容,以及其在科学史上的意义。对于知晓某部分科学内容的人而言,他的描述是一个个精练的总结,让人心生熟悉亲切之感;对于对某部分科学内容一无所知的门外汉而言,他的描述足以让其了解重点,一窥入门之径。
然而,这本书不是堆砌“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流水账,而是非常重视描述科学发现的来龙去脉:问题如何提出,已有科学证据为何,科学人物如何依据当时已有的知识理论和证据去思考、得出结论。这些描述,展现了人物个体思考的历程,同时也是人类的思想不断提升、突破固有思维方式的过程。即使思考的结果在今天看来是一个谬误,但思考的过程依然发人深思、启迪人心,这也是本书在回顾科学史时最有价值的地方之一。
此外,书中体现出科学发展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诚然,科学人物的探索与超越时代的洞见,使科学突破成为现实。然而,当时的种种迹象也表明,某个科学发现必然出现──或者是某个不完美的理论中蕴藏着新发现的萌芽,或者不同的科学人物殊途同归(如华莱士和达尔文关于进化论的发现)。这正应了奥本海默对科学发现的概括:“科学中深层的内容不是因为它们有用而被发现,它们被发现是因为它们可能被发现。这是一个深刻而必然的真理。”
阅读历史,是在回顾过去;回顾过去,是为了思考未来。人类的科学发展日新月异,解答了许多困扰人类千百万年的难题,但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同时很多原本的难题在以一种新的方式、新的深度困扰着人们。了解过去人类是如何解决难题、开拓思维,无疑会给予今天的人们更多启迪和指引,正如阿西莫夫所说:“身处现代世界,除非对科学的历程有所了解,否则没有人能够真正感觉轻松自如并对问题的性质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法做出判断。”
这本书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对科学知识和科学史的了解,它在科普写作方面也给予了不少启示。
本书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极富趣味性地勾勒历史轮廓。其实,500年的科学发展历史,完全无法以区区500页纸展现细节,其中人物和事件所涉及的社会环境也无法尽皆描述,称其“简”史,名副其实。而作者在撰写时,对人物和事件的取舍确实有所偏重,描述语言也并非完全客观,而是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因此本书目的,不完全是让读者了解科学史的全貌,更是启蒙、是引起读者的兴趣,使那些有意愿了解更多的读者自己到其他书籍中去寻找更多信息。
为了引起读者的兴趣,全书在坚定不移地以一种“讲故事”的叙述方式进行。面对纷繁复杂的历史,作者选用以人物为主体、以人物经历推动历史事件的写作方式。作者把科学发展脉络分割为一个个小区块,每个区块以一个科学人物为中心,他们所经历的生活的浪涛、科学研究的波折、起伏的心境、不懈的探索,常常让读者沉浸其中,如同观看着一场又一场精彩纷呈的剧目。《星期日独立报》如是评价:“大量的科学史内容读起来就像侦探小说。”而各种科学知识和信息、科学思考方式,就融入“剧目”中,易于让人接受。
为了更进一步抓住读者的兴趣,书中常常引用一些长期流传、众所周知的“谬误”“鸡汤故事”,然后加以击破。例如,关于哥白尼,坊间最喜欢描述他如何以惊人的魄力和智慧打破他的身份——神职人员——带来的思想枷锁,做出了日心说后又担心受到教会迫害而不敢发表,甚至还有直到他去世那刻凝结着其心血的名著《天体运行论》才送到他手中这样的煽情桥段。恐怕包括笔者在内的许多人小时候都听过这段“传说”。然而书中描述,哥白尼不发表日心说的真正原因,一是他过于忙碌,有很多事务(神职方面和科学方面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感觉日心说并不“完美”,无法合理地解释许多疑问。对这些坊间谣传的澄清,不仅还历史以本色,也轻易地抓住了读者眼球,更传达了一种科学精神:真正的科学家,不会因为一点发现就沾沾自喜,而是常常心怀忧虑,不断探索着更完美的答案;科学,也总是在产生新理论、解决一部分问题、产生新的问题、再催生新理论的螺旋式上升中,不断发展。
全书以人物为引线,串起数百年科学史,而将人物连在一起的方式,让人拍案叫绝。例如,“如果说惠更斯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话,那么波义耳则是含着整个餐厅的银餐具出生的”,由惠更斯引出了波义耳;布丰当时推算出地球应当至少有75000岁,远多于《圣经》学者所称的10倍,“然而比起下一代法国科学家中的一员——傅立叶,布丰对地球年龄的推算相形见绌。但不幸的是,傅立叶似乎被自己那从未发表的计算吓呆了”,由布丰引出了傅立叶。这种连接人物的模式,不由得让笔者想起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一个人物的退场,自然而然地引出另一个人物的登场。此外,虽然每个科学人物之间的联系之处有许多,但作者往往会选择或提炼出一些更生活化、趣味性的点,即使是一些科学理论方面的联系,他也会将其描述得充满戏剧性。无疑,这些文字就像两段科学旅程中的驿站,让脑中装满上一位科学家生活和科学理论的读者得以小憩片刻,甚至喝上一口饮料,然后慢慢再开始下一段旅程。
历史本就比小说精彩,如何讲好科学历史故事,将科学知识、科学精神、科学思考方式融入故事中,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用“知识点”、罗列众多的“科学名词”去“侵略”读者的脑袋,是值得深思的课题。唯有先使读者愿意读下去,才能使他们接收到其中的知识,达到传播的效果。如何将科学史撰写得科学性、趣味性兼备,本书确实做出了优良的示范。
(该文为中国科普作家协会评论活动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