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中的诗意精神
2017-03-06费津润
费津润
【摘 要】中国戏曲蕴含着饱满的诗意精神,而《诗经》中较为常用的复沓手法在戏曲创作中的运用,也是戏曲中诗意精神的一种体现。复沓手法在戏曲中有多种表现形式,涉及语言旋律、动作行为、情景场面的复沓等。复沓手法的运用,在戏曲的叙事和抒情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诗经》;复沓;戏曲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2-0032-02
复沓,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较为常用的一种手法,通常表现为:一篇之中,同一诗章重叠,只变换少数几个词来表现动作的进程或情感的变化;一章之中,叠用相同或相近的诗句或词语,以造成结构上的回环往复。《诗经》中这种重章叠句的复沓结构,便于围绕同一旋律的反复咏唱,一咏三叹,在表达和修辞上具有很好效果。而张庚先生在他的《剧诗论》中提出,“中国由诗而词,由词而曲,一脉相承,可见也认为戏曲是诗。”①在戏曲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语言、旋律、動作或情景场面上的回环往复及再现,我们亦可将其视作诗歌的复沓手法在戏曲叙事及抒情过程中的沿用,是戏曲中诗意精神的一种体现。
一、戏曲中复沓手法的表现形式
(一)语言旋律的重章叠唱。曲牌联套体是中国传统戏曲中最为常见的戏曲音乐结构体制之一。曲牌(联套)体剧种通常由同一宫调下的若干支曲子按一定规律排列,从而构成一折(出)戏的音乐。全套曲牌前后连串,各有定次,然而同牌曲两支、三支或四支及以上叠用者甚多,更有一些套数除引子和尾声外,均采用同一曲牌而形成单曲体形式,以及除了引子和尾声外,完全或部分采用两曲循环交替而形成的循环曲体形式。同一曲牌下的曲词,除衬字可以根据板式略作调整外,其格律多有限定,其演唱旋律大多也已形成定式。在一折(出)戏中,同曲牌的回环往复出现,也就形成了语言体式及旋律上的重章叠唱。
板腔体是中国传统戏曲中另一种最为常见的戏曲音乐结构体制。在板腔体剧种的唱腔中,语言及旋律重章叠唱的运用也比较普遍。它的表现形式与《诗经》中的表现形式更为相似,通常表现为:在一段唱腔中同一乐句重叠,只变换少数几个词来表现动作的进程或情感的变化。譬如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楼台会”一场戏,祝英台有这样几句唱词:“我与梁兄难成对,爹爹允了马家媒;我与梁兄难成婚,爹爹受了马家聘;我与梁兄难成偶,爹爹饮过马家酒。”②我们可以看出,这三组对句是以重叠堆砌的形式出现的,每组对句只替换了三四个字,而在曲调上也大致相近,形成一种回环往复之感。
另外,还有几种比较常见的形式,如:上下乐句之中上句叠用而下句进行替换;乐句中的开头词语或短语在下一乐句中叠用;帮腔复唱演员所唱乐句,等等。
(二)动作行为的回环往复。在戏曲的叙事过程中,为表现故事的戏剧性,突出事件发展的曲折性,经常会对某一个动作或行为进行回环往复式的呈现。恰如《诗经》中《国风·秦风·蒹葭》一篇,三次出现“溯洄从之” “溯游从之”,从这两个动作回环往复式的叙写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苦苦追寻伊人的男子形象。在戏曲的叙事过程中,这样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譬如京剧《九江口》中的“席前三盘”;川剧《四姑娘》中的“三叩门”等,都是复沓手法在戏曲动作上的呈现。
(三)情景场面的对照再现。表现同一情景或场面在剧中多次出现,从而形成一种对照。其一为呼应式再现,即重复出现的情景或场面之间形成一种呼应之势,在相互参照下可以更加全面认识人物角色,感受到人物的内心活动,挖掘人物的行动理由。情景场面的再现有时也表现为人物回到某一地点后,与旧时旧事所形成的一种呼应对照之势。
情景场面的再现,除了上述的呼应式再现形式之外,有时也会表现为推进式再现。如《诗经》中的《国风·王风·黍离》,一篇共分三章,从“彼稷之苗”到“彼稷之穗”,再到“彼稷之实”,在重章叠唱的诗篇中,我们不仅能看到情景场面的再现,还能发现在时间推移中情势的推进与发展。在戏曲中,亦不乏实例。如《清风亭》(《天雷报》)中的张元秀三次出现在清风亭。第一次来到清风亭时拾到了襁褓中的张继保;第二次来到清风亭是追负气离家的张继保并在清风亭赶子认亲;第三次来到清风亭认子不成而横遭惨死,他在清风亭的三次出现构成了情景场面的再现,而在“拾子→赶子→认子”的过程中,人物关系发生变化,情节得以推进。
二、戏曲中复沓手法的主要作用
(一)渲染情感,增强抒情色彩。在戏曲创作中,复沓手法较为突出的作用便是渲染情感,增强抒情色彩。就语言、旋律的复沓而言,不仅可以营造出一种音韵和谐之美,还可以在同一元素的回环往复中反复渲染情感,使语言、旋律的感染力在这样一种重叠堆砌的节奏里得以放大,从而增强抒情色彩。而情景场面的复沓,往往可以做到情景场面之间的相互照应,全剧的抒情色彩在这样一种回环往复的情景感或场面感中不断增强。仍以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例,剧中的“十八相送”“回十八”与“楼台会”片段中的“忆十八”形成的则是情景场面上的一种复沓,也是情节结构上的一种复沓,相互之间形成映照。在“十八相送”中,祝英台借景为喻,暗表芳心;在“回十八”中,通过梁山伯之行与梁山伯之口,又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加以渲染;至“忆十八”时,又一次借祝英台之口加以渲染,有了前面的铺垫与映衬,合而不得的场面感呼之欲出,悲剧情感顺势达到高潮,大大增强了全剧的抒情色彩,使全剧富有一种抒情诗式的内在节奏与张力。
(二)刻画心理,描摹人物性格。在戏曲创作中,复沓手法的运用往往还可以为塑造人物服务,更好地刻画人物内在心理,描摹人物性格特征。复沓手法的运用,往往能给表现人物性格的一致性或是发展提供便利,因为有了相同元素的衬托与参照,对于人物性格的外化处理也就显得更为轻松了。譬如在越剧《杜十娘》中,当李甲捧着三百两白银来为杜十娘赎身时,老鸨耍赖不认,杜十娘复提击掌为凭之事,老鸨却说击掌只是二人之间拍拍玩玩的游戏。此时,杜十娘开始怨恨起自己的手来:“手啊,手啊,你竟会上当受骗啊!”而当剧情推进到后面,也就是投江前对镜梳妆之时,还有一句类似的道白,她埋怨的是自己的眼睛:“杜十娘啊,杜十娘,你这双眼睛瞎了!瞎了!瞎了!”这两个场面是何等相似,“怨手”与“怨眼”之间其实只是换了描述对象,而整体的外在呈现依然是重章式的处理,通过这一处复沓,我们可以很好地窥视人物的心理,人物的性格也表现得更加鲜明、饱满。表面上,杜十娘把自己的不幸推给了自己的手和眼睛:怨自己的手竟会陷入这样一场毫无实质意义的小孩子游戏;恨自己的眼睛竟然不辨真心与负心,以至于遇人不淑,落得这般下场。然而实际上,她却在深深地埋怨自己的天真,埋怨自己的傻,因为手和眼睛都是受人支配的。剧中的“怨手”与“怨眼”行为,可以说是杜十娘的一种独特的情感抒发方式,很好地刻画出了杜十娘当时痛苦的内心,而两者之间形成的一种复沓,实则又可相互印证,很好地表现了杜十娘饮苦自咽而又刚强不屈的性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