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帅克历险记(节选)
2017-03-06雅哈谢克
雅?哈谢克
第三章 帅克在法医面前
“这么说,您就是帅克先生啰?”
“我想应该是的,”帅克回答说,“因为我爸爸姓帅克,我妈妈是帅克太太,我不能否认自己的姓氏,给他们丢脸。”
一丝柔和的微笑掠过审判官的脸部。
“您可干了不少好事啊,良心上一定够不安的吧?”
“我的良心一向是很不安的,”帅克说,比审判官先生笑得还要甜,“我的良心上可能比别人更不安些,大人。”
“这从您签了字的口供上可以看出来,”审判官用不亚于帅克的柔和口气说,“警察局对您没有施加什么压力吗?”
“瞧您说的,大人。我自己问他们要不要签字,他们说要,我就遵命签啦。我决不会为了签个名字去跟他们干架。那对我肯定没有好处。万事都得讲个规矩嘛。”
“您觉得您身体完全健康吗,帅克先生?”
“完全健康?这可恰恰说不上啊,大人。我有风湿症,正用樟脑油抹膝盖哩。”
审判官老爷又慈祥地笑了笑说:“让法医给您检查一下,您看怎么样?”
“我想,我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毛病,值不得让法医老爷们为我白白地浪费时间。警察局有位大夫曾经给我检查过,怀疑我有淋病。”
“是这样的,帅克先生,我们还是要让法医们试一试。我们正正规规组织一个小型委员会来检查您的健康状况。您暂时先休息一下。哦,再问您一个问题:根据口供,您似乎曾经宣称并散布说,战争很快就要爆发,是这样吗?”
“是呀,大人。很快就会爆发。”
“您是不是有时还会患一种什么意外的毛病?”
“对不起,没有。只是有一次在查理士广场差点儿叫汽车给撞啦。不过这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审讯到此结束。帅克和检察长先生握手道别,回到他的小牢房并对同牢的人说:
“他们为了刺杀斐迪南大公的案子,要请法医来检查我啦。”
“我也被法医检查过,”一个年轻人说,“就是为了偷地毯的事提审我的那一次。他们认为我神经不健全。这次我又私自动用了一架蒸汽打谷机,他们对我也无可奈何。昨天我的律师还告诉我说,只要我有一次被宣布为神经不健全者,那就一辈子也不会碰到多大的麻烦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些法医,”一个像是知识分子的人说,“我伪造汇票的那一阵,为了防备万一起见,我还去听过精神病学教授海维洛赫大夫的课。后来他们来逮捕我的时候,我就按照海维洛赫大夫描述的那样装了一阵疯:在法医委员会的一位大夫的腿上咬了一口,还喝了一瓶黑水。对不起,诸位,我还当着整个法医委员会的面,在屋角里拉了一泡屎。可正因为我咬了一位大夫的腿肚子,他们便宣布我健康壮实,这下我可就倒了大霉啦。”
“我对这些法医大人的检查根本就不害怕,”帅克说,“想当初,在我服役的那时节,是一位兽医给我检查的,结果也相当不赖。”
“法医都是些僵尸!”一个耸着双肩的矮个子说,“不久前,碰巧在我地里刨出一副人骨头,法医说,看样子死者是四十年前被人用钝凶器照着脑袋砸死的。我直到现在也还不过三十八岁,可他们把我也关了起来。我有出生证、户口登记卡和居民证也不管用。”
“我认为,”帅克说,“咱们看一切事情都要公平些。谁都可能出个错儿,你在一件事情上越琢磨得多就越容易出错。法医也是人嘛,是人就难免犯错误。有一次,在努斯列的博季契河桥上,一天夜里,正赶上我从班柴迪往家走,有个人走到我跟前,挥起皮鞭朝我劈头盖脑地抽过来;等我昏倒在地时,他用手电筒照着我说:‘打错了,不是他。接着他又为自己认错了人而恼火,又在我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有的人就爱一错到底,这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一次,有位先生在夜里看见一条冻得半死的疯狗,便把它抱回去塞在他老婆的床上,等那狗一暖和过来,恢复了元气,便把他一家子都咬遍了,还把他睡在摇篮里的最小的孩子撕碎吃了。我还可以给你们举一个例子,讲一个住在我们那儿的车工捅娄子的事儿:有一回他用钥匙开了教堂的门,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家,然后在圣器室里把鞋脱了,因为他以为是进了自家的厨房;随后他又往祭坛上一躺,以为是在自家床上;又把一本福音书和其他一些圣书塞到脑袋底下当枕头。早上被守教堂的发现了。等他清醒过来以后,便对看守教堂的人说,是他一时迷糊做错了事。‘好一个一时迷糊!守教堂的说,‘就因为你这一迷糊,教堂还得重新举行祓除仪式。随后把他送到法医那里去检查,法医证明他的头脑完全清醒,说要是他真的喝醉了的话,他手里拿着的钥匙就会捅不到教堂门上的锁眼里去。结果这个车工就死在庞克拉茨监狱里了。我再给你们讲一桩克拉德诺的警犬是怎么出错的事儿吧!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宪兵队长罗特尔的警犬。罗特尔养着不少專门拿来做试验的狗,他还利用流浪汉来当驯狗对象,吓得他们都不敢到克拉德诺来了。他就下了一道命令,要宪兵们无论如何给他抓个嫌疑犯来。有一天他们终于给他带来一个穿得相当讲究的人,是在朗恩森林里找到的。抓他的时候,他正好坐在一个树桩子上。他们马上从他的大衣上剪下一块下摆,让宪兵队的警犬嗅一嗅,然后又把这个人领到市郊的一个砖瓦厂里,接着便把那些受驯的狗放出去寻他,结果真的把他找了回来。从此以后,这个人就得没完没了地爬梯子、翻土墙、跳水坑;那群狗总在后面追赶他。直到后来才搞清楚,原来他是一位捷克激进派议员。议员生活使他感到疲倦才到朗恩森林这儿来散散心。所以我说啊,差错总是难免的。不管是有学问的也好,畜生笨蛋也好,就连内阁大臣也会有弄错个事儿的时候哩。”
法医委员会要来确认帅克的神经状况与他全部被控罪名是否相符。这个委员会由三位格外威严的先生组成。他们三人中间,每一个人的任何一个观点同另外两人又迥然不同。在精神病症方面,他们分别代表三种学派。
如果说在学术上相互对立的这三种学派,居然在帅克的案子上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的话,这仅仅是因为帅克给整个委员会留下了惊人的印象。他一走进这间将要对他的神经状况进行检查的房子,看到墙上挂着的奥地利元首画像,便喊道:“诸位大人!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皇上万岁!”
真相大白。帅克虔诚的表现,使他们可以省去一大串问题,只剩下几个最要害的问题还需要问一下,以便用帅克的回答来证实他们所代表的精神病学博士卡莱尔逊、海维洛赫大夫和英国人卫金这三个体系对帅克的原有的见解。这些问题是:
“镭比铅重吗?”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称过。”帅克笑眯眯地回答。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我得先看到这个末日再说,”帅克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反正明天还不会到世界末日。”
“你能算出地球的直径吗?”
“请原谅,这我办不到,”帅克回答说,“可是,我也想请大人们破个谜:有一座三层楼房,每层楼上有八个窗口,房顶上有两面天窗和两个烟囱,每层楼上住着两位房客。诸位,现在请你们告诉我:这所楼房的看门人的奶奶是哪一年死掉的?”
法医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但是其中的一位还是提了个问题:
“您知不知道太平洋最深的地方有多深?”
“这个,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回答说,“但我想,准比伏尔塔瓦河畔、维舍堡悬崖底下的河水还要深一点儿。”
委员会主席简单地问了一句:“还有提问的吗?”一位委员又提了个问题:
“12897乘以13863等于多少?”
“729。”帅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回答说。
“我看,已经足够了。”委员会主席说,“你们可以把这个被告带回原处。”
“谢谢诸位大人,”帅克毕恭毕敬地说,“我也觉得足够了。”
帅克走后,三位专家根据精神病学者所发现的自然法则,一致断定帅克是个十足的傻子和白痴。
在他们呈送给审判官的诊断书上有如下一段话:
在本诊断书签名之诸法医同仁一致断定约瑟夫·帅克为名副其实之精神愚钝患者与天生的白痴。试举例言之,凡见到墙头画像,该患者立即高呼口号:“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皇上万岁!”仅此一点即足以证明约瑟夫·帅克实为呆傻人物。据此,委员会建议:一、停止对约瑟夫·帅克之审讯;二、将约瑟夫·帅克送往精神病院繼续观察,以查清其病情对周围之危害程度。
就在法医们提出这份诊断书的同时,帅克对他的狱友们说:“他们丢开斐迪南不管,同我扯起更大的蠢事来。扯到后来我们互相都说足够了,这才分手。”
“我谁也不相信,”那位有人偶然在他地里挖出一副人骨头的耸肩小个子说,“全都是欺诈。”
“欺诈也得有,”帅克不以为然地说,一边在草垫子上躺下来,“要是大家对别人都往好处想的话,彼此之间不早就会闲得无聊了吗?”
(摘自《好兵帅克历险记》,星 灿 译,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