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得更温柔些

程贺

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得像一棵麦子的心

忠实于土地和母亲

他的颜色是土地的颜色

他的仁慈是土地的仁慈

他就是一小片会动情的土地

爱自己的树木、田地

看他们在自己的心上开花

父亲在黄昏弯下腰去

仿佛天神垂悯众人

用他的目光遮盖来临的黑夜

我因此常常相信光明

他是仁慈的，仁慈地带着众多伤痕

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深得似一道道峡谷

可以穿越任何澎湃的河流

他的手指，风雕雨琢般

矗立起十座嶙峋的苍崖

我抱着一座山头

突然就成了悬空的瀑布

大河东去，泪水常流

春天的悲伤

春天里，小村格外安静

南头儿望北头儿

到处是绿的

麦田随风奔跑

一点点把小村染绿

天空蓝得深不可测

花朵都各自开了

在这样的春天

我总想起母亲

母亲坐在整个春天里

把旧的衣物拆洗了

一针一线缝补远行的包裹

多悲伤的事啊

春天正慢慢长大

故乡花枝招展

父亲和母亲却要离开

他们借了钱

到西北去种葵花

我想像在一大片葵花地里

金黄的花瓣燃烧着他们的背影

我的父亲和母亲

背影那么瘦，那么小

像两粒最先成熟的瓜子

我嗑着嗑着

就嗑出一阵苦来

继而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我想说得更温柔些

月是一粒出海的珍珠

风从春天的袖子里吹来

夜色如此温柔

我仿佛回到春天

仿佛是春天的夜里

敛翅栖息的蝴蝶

在一朵花里想念月光

而今夜是秋的饋赠

因此，我想说得更温柔些

如同绕岸环行的溪水

如同怀抱屋顶的炊烟

细细长长，袅袅婷婷

说出每一个字

我努力用内心的语言

去靠近美的本身

语言也因此变得美丽

我是如此安静

呼吸变成夜的香气

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只蚂蚁跟上了我的思绪

一个个词语构筑的城堡

盛开着美丽的童话

影子是忠实的听众

还有星，还有月

还有意念中的你

你在看月吗

我的目光散了

满天的星星明亮起来

我就在那里

一动不动

我是想

我是想，透过遥远的风

去倾听

芭蕉叶上奏乐的雨滴

我是想，拾起一片秋天里的落叶

去接住

一个安静的熟睡的灵魂

我是想，站在紫色的喇叭花上

去呼喊

一个美丽的名字

我是想，举起夜的盾牌

去抵挡

你四面八方的沉默

花期误

春雨三天两头地下

土地动了动嘴唇

吐出嫩绿的芽

枝条也爱起美来

在风的训练下练习瑜伽

身子越来越软

还穿了绿裙子

头上插两朵小花

我才二十二岁

却已经赶不上她

没有认真爱过蝴蝶

也从不放肆地开花

日子寂静无声

满足于小小的家

你不认得我

我也不认得你

我总在春天之后

沉默成冬天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