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让女人走开

陈力娇

送到村口，井上再也不让她送了。井上说，太平洋战争很难打胜，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你也要把玉子带回日本，她是我们的独苗。

香穗子哭了。她说，当初都怪我，我不主张来满洲，就不会有今天的恶果。井上攥了攥香穗子的手说，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我们自己来，很多日本农民不都来了吗？

可是，香穗子说，可是不来满洲，我们的另一个孩子不会流产，现在再想要也来不及了。井上捋了捋香穗子额前的头发，不无疼爱地把香穗子拥在怀中，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女人，一直都是他的最爱。

昨天夜里井上改了主意，不想去当兵了，想带着女人和孩子逃回日本。可是今天早上起来，望着熟睡的妻子和梦中的女儿，他又改变了想法，决定还是得奔赴战场。上了战场，即便自己死了，女人和孩子还活着，可是逃走一旦不成功，那就是杀头之罪。

井上这会儿体会着妻子的柔弱无助，咬了咬牙关说，如果回日本难度很大，观月亚希是你的好帮手。

香穗子一听丈夫提到这个人，就用她的小拳头捶井上的胸膛。观月亚希是开拓团的农事主任，曾几次趁井上在田里，私闯井上的民宅，骚扰香穗子，香穗子只好背着两岁的女儿和井上一起下田干活。

而现在井上面对绝境，不得不忍痛割爱，他实在想不出能帮助她们母女俩的人了。

井上说，男人和女人，不到那种程度是不会真心帮你的，我若战死疆场，你唯一可依靠的就是这个关系，他不骚扰你，你都要主动，为的是活命。井上说到这儿，眼睛就湿了，他是多么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啊，但是军命难违，而他也必死无疑。

秋虫叫了起来，吱吱的吵声刺得他们耳痛。村子里其他入伍的男人也都赶了上来，井上拉了拉妻子的手，用眼光告诉她，这是我的特赦。香穗子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双泪横流。

井上这一走，村里的青壮男人基本都走光了。太平洋战争急需补充力量，他们连枪都没摸过，就成了战士。

家里没有了男人，地里的活就多了起来，首先是收割稻子。稻子收割需要火犁，火犁就是拖拉机，1944年日本开拓民就享受了用机械化侍弄庄稼。他们从日本弄来这台庞然大物，收割的速度让中国农民大开眼界。

但是火犁只有一台，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就要排队，香穗子排了半个月也没排上。再过半个月，最后一场秋雨就要来了，它一来，地里就进不去火犁了。香穗子很着急，她想了许多办法，比如给农事主任的媳婦小田旋子送衣服，送发卡，送奶粉，可是送来送去，她还是没有排上火犁。

小田旋子为此很不好意思，可是她和丈夫说不上话，丈夫不和她有房事已经很长时间了，男人若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什么事都大势已去。

小田旋子这天晚上来到香穗子的家，她抱着孩子，孩子一岁半。一进门就问，井上有信来吗？香穗子摇头，说，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小田旋子说，听说国内十几岁的孩子都派上去了，看来战事比预想的要残酷。香穗子哀怨，我们来时政府不是说免除开拓团服兵役吗？到头来又不算数了。小田旋子轻蔑地说，国家的事你也信，自己的男人都靠不住。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对香穗子说，孩子的尿布忘带了，你去帮我取两条来，我今天不回去住了。香穗子说，你在这住我很高兴，可是观月亚希同意吗？

小田旋子挥了一下手说，我已经不在意他了，他也早就不在意我了，你去吧，顺便问一问你用火犁的事，我帮不上你，你知道我在他心里没位置。

香穗子觉得也是这么回事，观月亚希的生活作风不检点，人所共知。况且用火犁当务之急，小田旋子不在家，也许她说话还放松一些，瞬间她又想起井上走时的嘱咐，就没再推辞去了小田旋子的家。

走在路上她还想，如果农事主任要是不给她用火犁，她就按井上说的去做。

夜晚有月亮，月亮不时地在云缝里嬉戏耍闹，香穗子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想，真是越来越不知羞耻，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把女人的资源当手段，于她来说是头一次，就不由得佩服起丈夫井上的智慧，不但身前的事想到了，身后的事也想到了。

香穗子来到了小田旋子的家，推开院门时屋里的灯还亮着，可是走到房门跟前时，灯一下子就熄灭了。这让她生疑，以为观月亚希是在躲着她。

但仔细听时，这个疑团很快就打消了，屋子里农事主任正和一个女人窃窃私语，亲昵声不时传来。香穗子顿时明白，想与农事主任观月亚希有染的女人不只她一个，因为每家的女主人都急等着用火犁。

香穗子匆匆地回了家，到家时，小田旋子已经搂着孩子睡着了，微鼾声表明她睡得很踏实。她的左边是玉子，右边是自己的孩子。其实香穗子只要稍一细心就会发现，小田旋子脸上的泪珠还未干呢。

晚上想想千条路，

早上起来走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