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不幸福与幸福
2017-03-03梁晓声
我们中国的当下主流传媒有一大弊端,那就是——讳言贫困、落后、苦难和不幸,却热衷于宣传和炒作所谓“时尚的生活方式”。似乎时尚的、时髦的,甚至摩登的生活方式,便是幸福的生活。而能过那种生活的人,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少数。如此这般的文化背景,对新一代成长中的人,几乎意味着是一种文化暗示,即幸福的人生仅属于少数不普通的人;而普通人的人生是失败的,令人沮丧的,难有幸福可言的。
除了文化的这一种不是成心却等于成心的错误导向,我们国家13亿人口的实际生活水平也是每使普通人感觉不幸福的原因。普通人这一概念在中国与在西方国家是不一样的。在中国,即使是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普通人及普通人家的生活水平其实也是非常脆弱的。往往是一人生病(这里指的是重病),全家愁苦,甚而倾家荡产。现在情况好了一些,公费医疗、医疗保险等社会福利保险制度有所加强,但仍处于初级阶段。粮食一涨价,人心就恐慌;猪肉一涨价,许多普通人家就奉行素食主义了;而目前的房价,使许多普通人家的“八○后”一代拥有自己住房的愿望几成梦想……
这使新一代都市年轻人,看在眼里,心生大虑,唯恐自己百般努力,却仍像父母辈一样,摆脱不了普通人的命运。
如果将大学学子、研究生们与进城打工的农村儿女相比较,结果是十分耐人寻味的——如果非是家境凄凉或不幸,只要有钱可挣,后者的日常快乐反倒还会多一些似的。
日常快乐的多少也往往取决于性格,不见得就是实际生活幸福程度的体现,好的性格能够大大削弱感觉人生不幸福的烦恼。
为什么那些农村儿女们的日常快乐反而会多一些似的呢?乃较之于成为大学学子、研究生们的都市青年,农村儿女们对不幸见得较多,知得较多,接触得较多。而他们对所谓幸福的企求又是较低的,较实际的。还有一点也至关重要,那就是,他们的人生是有“根据地”的,是有万不得已的退路的,即他们来自于农村。那里有他们的家园,有亲情和乡情,那里乃是没有什么生存竞争压力的所在。
而前者却不同,如果是城市青年,则他们没有什么“根据地”,退回到家里就等于是失业青年了。如果是农村青年,则从怀揣录取通知书踏上求学之路那一天起,就等于破釜沉舟地踏上一条不归路了。他们从小学到高中以毅忍之心孜孜苦学,正是为的这样一天。如果他们考入的还是北京、上海的大学,那么在他们的思想意识里,不但没有了什么退路,简直还没有什么别路了。那种留在北京、上海的决心,如同从前的节妇烈女,一厢情愿地从一而终,一厢情愿地为自己的“北京之恋”“上海之恋”而“守节”。这一种决心,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常人看来,在北京、在上海,一个受过大学高等教育的人,终于成为不普通之人的可能性仿佛比别处多不少。即使到底还是没有不普通起来,但成了北京和上海这等大城市里的普通人,似乎那也还是要比别处的普通人不普通。这一种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感觉追求,往往会成为一种“亚幸福”追求。但这一种决心有时候也是可怕的——因为对于人生,还是多几种生存、发展的选择好一些,还是有退路的状态好一些。我这里说的退路,当然不是指农村。大学生、研究生回到或去到农村当农民,是知识化了的人力资源的浪费。但除了北京和上海,中国另有许多城市,尤其是南方城市,其发展也是快速的,对年轻人而言,人生机会也是较多的。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不幸福的人生感覺人人都会常有,是生存竞争压力对人的心理造成的负面感觉,不同的人面临不同的生存竞争压力。但有时候,也与我们对人生的思想方法有关。如果能提前对人生多几种考虑、打算、选择,也许人生的回旋余地会大一些,压力会小一些,瞻望前途,会相对的乐观一些;那么,不幸福的感觉,自然会相对的少一些……
(节选自《中国生存启示录》)
梁晓声把他用心灵发展出的生存智慧反哺到精神境界中,再用他从社会生活中发展出的知识浸透到心灵里去,为那些生活在社会各阶层的人们,寻找一份心灵寄托与精神生活的充实以及能够解决一些现实问题的方法。他希望大家:作为一个正常人,拥有好的心态,用一种人生智慧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强调的是:培养一种健康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