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敕语》见证日本疯狂年代
2017-03-02宋海博
宋海博
近日,一家日本幼儿园因对幼儿实行右翼教育而备受关注,其中引发外界争议最多的是让孩子们背诵早已在1946年被废止的《教育敕语》。《教育敕语》看上去只是日本明治天皇颁布的一份教育文件,但这份仅有短短315个字的“敕语”,却深刻地影响近代日本的国民思想,对军国主义思想在日本社会中的蔓延起到极其重要的助推作用。从它出台到最终被废止,其地位几经变化,见证了近代日本由狂热走向疯狂的全过程。
防止日本人思想西化
《教育敕语》正式颁布于甲午战争前夕。当时日本的明治维新已经大张旗鼓地进行了二十多年。在日本国力因引进西方科技和制度而蒸蒸日上时,西方的文化与思想也在原本封闭的日本社会遍地开花。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以自由和民权为代表的西方社会政治思想,这类思想在一些私立学校广为传播,影响颇大。这样的局面可不是日本统治阶级愿意看到的。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外加中日争夺东亚领导权的战争一触即发,统一国民思想、让举国上下一心实践扩张主义的国策就成为日本政府的当务之急。继1879年和1882年先后颁布《教学圣旨》和《幼学纲要》两项重要指导性文件后,日本内阁于1890年2月正式确立开展所谓“德育教育”的原则,并下令文部省以天皇训令为基准,由文部大臣芳川显正亲自督办,正式开始编撰“德育教育”大纲。
1890年10月,《教育敕语》经明治天皇下旨,在日本全国各小学推广颁行。《教育敕语》从天皇制的根源说起,开篇即表明日本“国体之精华”乃“忠孝”,而教育则是以培养忠臣孝子为出发点,随后列举十大德行,构成所谓“德育”的主要内容,而最后这些德行都归结到辅佐“天地无穷之皇运”上,因此无论是天皇家还是百姓都要世世代代遵守不渝。从此,日本小学生的负担又重了一大块——别以为记住区区315个字的“敕语”就能过关,日本以《教育敕语》为基准,很快出版了大量所谓“修身课”的教科书,作为学校的硬性教材使用。其他各种对《教育敕语》进行详解的参考书更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敕语的推广范围也很快从小学扩大到了师范学校乃至幼儿园,推广地域从日本本土扩大到了朝鲜和台湾。
为抢救敕语“殉职”屡见不鲜
从颁布之日起,《教育敕语》的“培养对象”就不局限于小学生,而是针对全体国民,连皇室子孙也不例外。日后发动侵华战争的裕仁天皇自13岁起,就在日本右翼教育家杉浦重刚的指导下以《教育敕语》为教材进修德育课程。在这样的德育教育下塑造出来的未来天皇会怎样,可想而知。为使国民把《教育敕语》当作金科玉律来奉行,日本政府在敕令颁布次年的1891年6月,又追加颁布《小学校节日祭祀仪式规程》,规定学校要把《教育敕语》和天皇夫妇的照片供奉起来,并在每年元旦、天皇生日等四个重要节日期间召集全校师生诵读训话,整个过程如同宗教仪式一般。
当时日本学校中供奉天皇照片和《教育敕语》的场所被称为“奉安所”。最初的“奉安所”通常是学校的校长办公室或者礼堂。由于日本多自然灾害,加之木质结构的校舍极易着火,因此自设立“奉安所”以来,各学校发生火灾或其他灾害时,校长或教职员工为从“奉安所”中抢救照片和敕语而“殉职”的事件屡见不鲜。至今在日本大阪城公园西南端仍有为纪念“教育殉职者”而建造的“教育塔”,供奉了历来为抢救“奉安所”而死的28名教育工作者。这些人在当时无一例外得到了媒体和社会舆论的大肆赞扬。而其他一些未能在灾害时及时对“奉安所”进行抢救的学校和教职员工则受到了猛烈抨击,以至于在当时日本教职员工心目中,比起保护学生,奋不顾身地抢救“奉安所”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若敢对《教育敕语》不敬……
不过日本全社会对《教育敕语》的极端推崇并非向来如此,早年也存在一些质疑。在其颁布的次年,便发生所谓“内村鉴三不敬事件”。内村鉴三是日本教育家,时任东京第一高等中学教师。1891年,校方要求参加开学典礼的师生必须对天皇照片和《教育敕语》行“最敬礼”。但内村鉴三只行了个一般的礼,没有行“最敬礼”。这下子可不得了了:当时的报纸、杂志大大地炒作“内村鉴三不敬事件”“一高不敬事件”。据统计,当时对此事件的报道、评论达143篇,涉及的报纸达56种之多,几乎众口一词,全是“国贼”“不忠之臣”“外国教会的奴隶”之类的污蔑之词。更有甚者,一些学生竟在信封里装进剃刀,写道“不敬之徒,剖腹去吧!”。内村鉴三被迫从学校辞职,就连后来卧病在床时仍遭到各种辱骂和恐吓。
转眼到了1901年,文部省修身教科书起草委员中岛德藏在一次内部会议中提议撤回《教育敕语》,结果消息不慎外泄,招来舆论铺天盖地的攻击,他甚至只能否认自己曾提出该建议。
而在所有质疑者中,最有分量的无疑是作为明治维新元老的西园寺公望。当时他认为《教育敕语》的内容过于偏重“国家中心主义”,1898年出任文部大臣期间,他还曾着手起草“第二教育敕语”以进行取代,但此后他很快下台,“第二教育敕语”也就此夭折。
地位随军国主义“水涨船高”
随着军国主义在日本的蔓延,日本社会对《教育敕语》的质疑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崇拜。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日本各地的教育部门陆续下令,将“奉安所”改为在校园里用更加坚固耐火的材料筑成的“奉安殿”,“奉安殿”的样式大多与日本传统的宗教场所神社相仿,将天皇及其《教育敕语》神格化的用心昭然若揭。自20世纪30年代后半期开始,各地学校掀起建造“奉安殿”的狂潮。《教育敕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这种对敕语的疯狂崇拜并非《教育敕语》独享。《教育敕语》颁布前,明治政府颁行过另一份著名敕语——《军人敕谕》。顾名思义,这份敕谕是专门针对军队,但指导思想却与《教育敕语》大同小异,以宣扬对天皇的绝对忠诚为核心。新兵入伍后最重要的一课不是军事训练,而是先要将《军人敕谕》背得滚瓜烂熟,否则将受到严厉惩罚。
由此可见,敕语崇拜的核心实质是天皇崇拜,因此日本军国主义者才如此看重这两份敕语,不断拔高其地位。自明治年间颁布,至二战战败废止,这两份敕语在军队和民间通行数十年,在帮助军国主义者把整个日本推向战争深渊方面可谓“居功至伟”,被认为是日本军国主义教育最重要的两份纲领。
二战后,盟军驻日总司令部于1946年下令废除《教育敕语》,各地的“奉安殿”也纷纷拆除或转作他用。1948年,日本众议院正式通过法案,宣布《教育敕语》停止使用。但《教育敕语》的影响却并未就此消失。日本战后《教育基本法》中关于“修身”的部分便是参照《教育敕语》制定的,被认为是《教育敕语》“借尸还魂”。大量右翼人士对《教育敕语》的地位不断进行申辩,他们断章取义,试图证明《教育敕语》是日本以东亚儒家文化对抗西方文化侵略,大肆为《教育敕语》“正名”,乃至要推动在中小学中恢复《教育敕语》,以此来提高“国民道德水准”。本文提到的那家“冢本幼儿园”发生的事情即是这一现象的直接反映。只是如今历史走向再不是右翼分子能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