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火郁发之”析微

黄玉燕 郑齐 汤尔群 卢红蓉

·理论探讨·

运气“火郁发之”析微

黄玉燕 郑齐 汤尔群 卢红蓉

本文对“火郁发之”在《黄帝内经》中的本义进行了探讨。火郁，与运气的火郁有关，既有火运之郁，也有火气之郁；寒水之制外，多种气化运动失常皆可造成。火郁“发之”的治法，是在自然界“火郁之发”的启示之下，对人体气机郁滞状态加以疏导，使之流畅。“发之”的用药，是“以苦发之”“辛苦发之”，且“发不远热”，以辛味药、苦温药为主。治疗火郁，需注意清热与透热并行。

火郁发之； 《黄帝内经》； 五运六气； 疫病； 清瘟败毒饮

“火郁发之”是临床屡建奇功的一个治则，目前主要应用于人体有热邪郁而内伏之病机时，以诸法使热发泄、发越。而其首见却是在《黄帝内经》(后文简称《内经》)“运气七篇”中的《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帝曰：善。郁之甚者,治之奈何？岐伯曰：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然调其气，过者折之以其畏也，所谓泻之。”[1]926从运气学说的角度考察经旨，心得如下。

1 运气火郁，不只是火运之郁

“火郁”在《内经》中仅出现两次，为《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描述运气火郁之发及提出“火郁发之”的治则，即“火郁之发，太虚曛翳，大明不彰，炎火行，大暑至，山泽燔燎，材木流津，广厦腾烟，土浮霜卤，止水乃减，蔓草焦黄，风行惑言，湿化乃后。……动复则静，阳极反阴，湿令乃化乃成。华发水凝，山川冰雪，焰阳午泽，怫之先兆也”[1]907-908，及前文所述“郁之甚者，治之奈何”段。两处火郁均是与木郁、土郁、金郁、水郁并举为五郁。自王冰以来的注家一般认为，论“五郁之发”段之五郁为五运之郁，论“五郁之治”段之五郁为人身之郁。而二者是有联系的，如张介宾《类经·二十六卷·五郁之发之治》中注“郁之甚者治之奈何”句，言：“天地有五运之郁，人身有五脏之应，郁则结聚不行，乃致当升不升，当降不降，当化不化，而郁病作矣。”[2]513详考运气之郁，也就可以从中得到关于人身之郁的启发了。

“郁”字，反映的是闭阻、壅滞、不通、停止等状态[3]。运气火郁，是属火运气之郁。那么，到底是火运之郁还是火气(包括少阴君火之气与少阳相火之气，后同)之郁呢？“火郁之发”段的前文有：“帝曰：善。五运之气，亦复岁乎？岐伯曰：郁极乃发，待时而作也。帝曰：请问其所谓也?岐伯曰：五常之气，太过不及，其发异也。”[1]903点明了是五运之郁。所以，“火郁之发”段的火郁是特指五运之气中火运之郁，与注家所注一致。但通读全文，旁至《素问遗篇》，可以发现，运气火郁也包括六气中火气之郁。

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在论述各司天之政，以及一之气至终之气候、物候、疾病后，论及防治，都有一句类似“抑其运气，赞所不胜，必折其郁气，先取化源”[1]848的话，此郁气乃六气之郁。而寅申之年，少阳相火司天，二之气主气为少阴君火，客气为太阴湿土，有“火反郁”[1]848的论述，也是火气被郁。《素问遗篇》有各类升降失常而“伏之化郁”[1]1083-1086“日久成郁”[1]1076，以及防治通过针刺来“折郁”[1]1047的论述。以上都说明，郁不仅是五运之郁，六气也有郁；火郁既有火运之郁，也有火气之郁。

2 运气火郁不只是为寒水所制

正常的气化流行，表现为天之六气运动不止，地之五运环周不休。而运气之郁，则是气化运动受到阻滞。《素问·六节藏象论》所谓“至而不至，此谓不及，则所胜妄行，而所生受病，所不胜薄之也，命曰气迫。”[1]113可见，气化运动受到阻滞多与五行所不胜有关。属火运气为寒水(水运或寒水之气)所制，就可以导致火郁。“火郁之发”之前的“怫之先兆”为“华发水凝，山川冰雪”，就有寒水太过的表现。那么，运气火郁只是为寒水所制吗？

将“运气七篇”与《素问遗篇》中的运气火郁机理进行梳理，明确指出有运气火郁的，有《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火运为寒水所制的火郁；有《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寅申之年，少阳相火司天，二之气主气为少阴君火，客气为太阴湿土，“火反郁”[1]848；再则《素问遗篇》中水运太过，阻止火气升天与火气降地，“日久成郁”[1]1076。可见，与寒水同样有阴寒之性的湿土之气也可以造成火郁。

从气化运动受到阻滞的角度来分析，火郁还可以有更多机理。《素问遗篇》所论气交失守[4]，包括六气之司天在泉不迁正与不退位、间气升降不前、年天干刚柔失守3种情况，都属于气化运动被阻滞的范畴。其中与火郁有关的有：火气前一气司天、在泉太过而火气不得迁正；火气司天、在泉太过而不退位；水运太过，阻止火气升天(即升为司天左间)；水运太过，阻止火气降地(即降为在泉左间)；相应司天之气不迁正，则火气作为间气不得升天；相应在泉之气不退位，则火气作为间气不得降地；火运本为太过，因刚柔失守而成不及，为水运所制。可见，运气火郁，寒水之制固然是很重要的因素，在气化运动中前一步的运气“至而未至”，也可影响整体的气化流行，形成火郁。此外，火气本身太盛，也可以郁而不行。

运气失常越甚，应之于人，引起的疾病越重，有时可引起疫病流行。运气火郁，往往引起温疫流行。如《素问遗篇·刺法论》言“升降不前，气交有变，即成暴郁”[1]1047，而火气的升降不前,日久成郁，则“赤气彰而化火疫”[1]1076(《素问遗篇·本病论》)。戊癸不相合而刚柔失守，也可以导致“三年化疫”[1]1098，发生火疫。由此线索反推，在《内经》中还能找到一些运气火郁的情况。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所论卯酉年终之气“其病温”[1]839，分析运气格局，客气君火之气为主气寒水之气所胜，存在运气火郁；巳亥年终之气，“其病温厉”[1]869，客气相火之气为主气寒水之气所胜，存在运气火郁。

那么子午年五之气“其病温”[1]862，可能是客气相火之气为寒凉的燥金之气所郁，而产生火郁。丑未年二之气“其病温厉大行，远近咸若”[1]855，主气客气均为少阴君火，可因火气太盛，又为司天湿土之气所郁，故产生较为严重的火郁。卯酉年二之气“厉大至，民善暴死”[1]839，主气少阴君火，客气少阳相火，主客均为火气且又存在“臣位君则逆”[1]728的情况，因而火气大盛，又逢属寒凉的司天燥金之气，可产生严重的火郁。辰戌年初之气“民乃厉，温病乃作”[1]830，可因主气风木之气与客气之相火之气风火相煽，火热较盛，又逢司天寒水之气而郁。也就是说，除了寒水之制外，属寒凉的湿土之气、燥金之气也可能造成火郁；主客加临时君相二火相加，或风火相煽，造成火气太盛，也可以是火郁的重要因素。

所以，运气“火郁”可由属火的运气为属水的运气所胜，或为其他有阴寒之性的运气所制，或属火运气本身太盛，或通过多个运气叠加作用后火气太盛，或在气化运动中前一步运气太过等多种情况，阻碍气化运动所造成，不仅限于寒水之制。

3 “火郁之发”和“火郁发之”的关系

关于火郁，《内经》中有两种缓解途径：“火郁之发”与“火郁发之”。“火郁之发”是自然规律，是运气郁极而发的一种气化运动形式。当运气火郁达到一定程度，自然界的气化会以郁极则发的形式对其进行缓解，使气化归于平和，恢复该运气当令应有之象。将《内经》中几种火热运气格局之下的气候与物候进行比较，可以发现，“火郁之发”所呈现的火热之象比火运太过、属火运气叠加所致火热太盛都要严重[5]。岁运火运太过“炎暑流行”[1]744；当岁运火运太过，同时上临少阴少阳时，火热程度更重，“火燔焫，冰泉涸，物焦槁”[1]744；火郁发作时则进一步出现“山泽燔燎，材木流津，广厦腾烟，土浮霜卤，止水乃减，蔓草焦黄”[1]907，还导致“湿化乃后”[1]907，推后了下一时令应有气候物候的到来。当火郁发作严重时，还将兼见其下承之气水气之象，正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说：“气有多少，发有微甚，微者当其气，甚者兼其下，征其下气而见可知也。”[1]909无论是火郁以一种强烈的火热之象发作出来，还是有水气承之来制约过剩的火热，这都是气化的自我调节。所以，“火郁之发”是火郁自发。联系临床实践而言，一些温疫能发斑而解，也属于火郁自发。

“火郁发之”是人为采取“发”的治法来治疗运气火郁所导致的疾病，或具有火郁病机的疾病。“发之”，虽有王冰以发汗注之，但张介宾之注解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类经·二十六卷·五郁之发之治》：“发，发越也……凡火所居，其有结聚敛伏者，不宜蔽遏，故当因其势而解之、散之、升之、扬之，如开其窗，如揭其被，皆谓之发，非独止于汗也。”[2]513

而遍观《内经》中属于治法的“发”，除了“发表不远热”[1]924及“开发腠理，致津液通气也”[1]962等较明确为发汗、解表法者，多为在一定运气格局下而论，有宣发、发散之意。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论太阴司天“岁宜以苦燥之温之，甚者发之泄之。不发不泄则湿气外溢，肉溃皮拆而水血交流”[1]855。因此，火郁“发之”的治法，有可能是受了自然界“火郁之发”的启示。“发”，能够发越、宣发、发散，对自然界气化运动及人体气机郁滞状态加以疏导，使之流畅。

4 火郁“发之”，药用辛苦

那么，火郁用什么药来“发之”呢？虽然原文没有明确指出，但《内经》中其他“发之”的用药可供参考。能够有“发”的作用的药物性味，除了“辛甘发散”之外，在“运气七篇”中，还提到“辛苦发之”及“以苦发之”。《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太阴司天之政“岁宜以苦燥之温之，甚者发之泄之。不发不泄则湿气外溢，肉溃皮拆而水血交流。必赞其阳火，令御甚寒，从气异同，少多其制也，同寒者以热化，同湿者以燥化。”[1]855少阴司天之政“岁宜咸以耎之，而调其上，甚则以苦发之；以酸收之，而安其下；甚则以苦泄之，适气同异而多少之，同天气者，以寒清化，同地气者，以温热化。”[1]862苦味来“发之”的同时，也起到“温之”“赞其阳火”“温热化”的作用。而《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热淫于内”“火淫于内”及“火淫所胜”均有“以苦发之”的治法，而“少阴之复”及“少阳之复”均有“辛苦发之”的治法，并提出“发不远热”。

发用辛味很好理解，而用苦味来发，并将苦味作为温热性质药物来应用，这与后世以“酸苦涌泄为阴”为基础的认识不同，却与苦味属火的五行属性有关。结合《内经》中苦味之品以温热性质居多、“运气七篇”中苦味尚有温的功效、逢寒湿运气多用苦味等[6]，可以推断“运气七篇”中用以“发”的苦味，指的是具有火象[7]，因而应用具备火性炎上、升散特性之品。正如张介宾在《类经·二十六卷六十年运气病治之纪》中所说：“五味之属，如《阴阳应象大论》曰火生苦，《金匮真言论》曰其味苦，其类火，是分五行之味，苦从火化也。故在本篇(《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如太阳太阴阳明等政，云以苦燥之温之及以苦发之者，皆用苦之阳也……今有谓苦属火而讳其寒者，有但知苦寒而忘其热者，皆不明气味变通之理耳。”[2]499-500

那么，火郁“发之”所用的药，也是“以苦发之”“辛苦发之”吗？首先，上述“以苦发之”“辛苦发之”的使用，有太阴司天及少阴司天气化“甚者”之时，以及“热淫于内”“火淫于内”“少阴之复”“少阳之复”中作为佐药，多数都是在火热的运气格局下应用，而火郁正是火热至甚的情况。其次，注家也往往结合“火郁发之”来对“以苦发之”进行注解。如《类经·二十六卷·天地淫胜病治》注解《素问·至真要大论》的“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以酸收之，以苦发之”，说：“热为火气，水能胜之，故宜治以咸寒。佐以甘苦，甘胜咸，所以防咸之过也；苦能泄，所以去热之实也。热盛于经而不敛者，以酸收之。热郁于内而不解者，以苦发之。”[2]519所以，火郁“发之”所用的应该也是“以苦发之”“辛苦发之”，并且“发不远热”，用的是一些辛味药、苦温药。

5 火郁既要“发之”也要清热

上述火热运气格局下，主要治疗方案并非“发之”，而是以咸、咸寒、咸冷来平其热，而咸味属水属阴。也就是说，寒凉清热为主，辛苦发散为佐。所以，在应用“火郁发之”时，不但要透发，同时也要重视清热。正如国医大师李士懋所说：“有热固当清，有郁固当透。”[8]更有学者[9]指出：“‘火郁发之’实际上是通过辛散药物的外散与苦寒药物的内清相配合所起的一种综合作用……辛散的药物……其外散作用能开腠理，譬如‘揭其被，开其窗’，虽不能直接清热，但可使苦寒清热药物的作用更为直接和彻底，从而提高疗效。而外散的药物如果没有苦寒药物的配合，其发散作用只会使热升火炽，形成燎原之势，好比纵虎归山,其祸更大。”

余霖《疫疹一得》中，以运气火盛叠加来认识该热疫的发病，设清瘟败毒饮之方，在气血两清的同时，加以辛散，就是很好的说明“火郁发之”应用的例子。《疫疹一得·卷下·附验案》中的“一昏愦呃逆治验”[10]，余霖使用清瘟败毒饮进行治疗，“予用大剂，石膏八两，犀角六钱，黄连五钱，加大青叶三钱，升麻五分。使毒火下降，领斑外透，此内化外解，浊降清升之法……计用石膏五斤四两，犀角五两二钱，黄连四两八钱。”石膏重用为君药，直入胃经，使其敷布于十二经，退其淫热。黄连、犀角为臣药，可泻心火于上焦。大剂应用到如此剂量，可见疫疹之热毒炽盛。热淫于内，以热透发斑为向愈，可见火郁当发。清瘟败毒饮“使毒火下降，领斑外透”，是以清热与透热并用来践行“火郁发之”的体现。

[1] 山东中医学院，河北医学院.黄帝内经素问校释[M].2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9.

[2] 明·张介宾.类经[M]//李志庸.张景岳医学全书.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

[3] 陈曦，潘桂娟.“火郁发之”探微[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8，14(2)：89-90.

[4] 黄玉燕.《素问遗篇》疫病发病理论的探讨[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3，36(1)：14-17.

[5] 黄玉燕，汤尔群.《内经》运气学说中的象数思维[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6，39 (6): 445-448.

[6] 黄玉燕，汤尔群，桑希生.《黄帝内经》“苦味”探析[J].辽宁中医杂志，2012，39(7)：1238-1240.

[7] 黄玉燕，汤尔群.“运气七篇”法象用药举隅[J].中医临床研究，2015，7(27)：30-31，35.

[8] 李士懋，田淑霄.火郁发之[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2：35.

[9] 李德顺.“火郁发之”的基本内涵[J].湖北中医学院学报，2008，10(1)：25-26.

[10] 清·余霖.疫疹一得[M]//连智华，校点.曹洪欣.温病大成·第一部.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675-676.

Discussonthetheoryof“dispersingfirefortreatingdepressingoffire”withthetheoryofFiveMovementsandSixClimates

HUANGYuyan,ZHENGQi,TANGErqun,etal.InstituteofBasicTheoryofChineseMedicine，ChinaAcademyofChineseMedicalSciences，Beijing100700，China

Correspondingauthor：HuangYuyan,E-mail:yanyanbjd@126.com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dispersing fire for treating depressing of fire” inHuangdiNeijing, in which depressing of fire is related to Five Movements and Six Climates (Yunqi). Whether fire in Five Movementsor fire in Six Climates could be depressed, by water inYunqiand some related disorder of movement ofqi. Therapy of “release of fire stagnation” is inspired by the dispersing of fire inYunqiin nature, and the therapy can disperse the stagnantqiin human body to make theqiflow smoothly. The medication is mainly composed of acrid drugs and bitter and warm drugs. Finally, clearing heat and dispersing fire are both important in the treatment of depressing of fire.

Dispersing fire for treating depressing of fire;HuangdiNeijing; Five Movements and Six Climates; Epidemic disease;QingwenBaidudecoction

R221

A

10.3969/j.issn.1674-1749.2017.11.011

2017-03-03)

(本文编辑： 禹佳)

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2013CB532003)；中央级公益性科研院所基本科研业务费中国中医科学院基础所自主选题(YZ-1305)

100700 北京，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

黄玉燕(1984- )，女，博士，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医经典与学术流派研究。E-mail:yanyanbj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