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温情
2017-02-27魏东宁
魏东宁
山花年代
林大林进厂那年正好18岁。喜欢诗歌,厂报副刊的诗歌栏目几乎被林大林占领了。厂里对林大林的文学才华很重视,那一年的夏天,厂宣传部选派林大林参加了市文联举办的“作家摇篮”学习班。在那里,林大林认识了她,一个稚气未消,又略显土气的女孩。
她叫田芳,家在农村,她是那个小村庄里唯一的一名高中生。在报纸上发表过诸如 “你刚一转过身,我所有的泪水都已经启航”之类充满浓郁小资情调的诗句。有一天,她神秘地对林大林说:“辅导老师说,如果我要是有大山一樣的胸怀,我的诗就能有质的飞跃。明天,你陪我爬山行吗?”林大林无法拒绝这样美丽的要求。
第二天,天色不是很好看。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乌云从山顶上压下来,像是急于和他们会师一样迫切。林大林对汗流浃背的田芳说:“拉着我的手,也许会快些!”她的手伸到一半停住了,怯怯地说:“我能走。”林大林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你还挺封建的。”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把树枝的一头递给林大林,一扬头狷傲地说:“拉我上山吧!看你还敢说我封建?”
他们没爬到山顶,就下起了雨。幸好,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标语牌,他们飞快地跑了过去。雨搭很小,将将容纳两个人,他们的胳臂碰到了一起,她像过电似的躲向一边。林大林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是一个如此封闭的世界。
天黑下来的时候,雨才渐渐的小了。她转过脸失意地说:“咱们还是下山吧。”林大林默默地跟着她往山下走,没走多一会儿,更大的雨再次袭击了他们,幸好他们跑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小客店。
一进店门,小客店的老板娘就嗔怪地对林大林说:“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瞧把你小对象浇的。”“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田芳申辩道。林大林在一旁也拼命地点着头。老板娘世故地说:“我也是从你们那大时过来的,啥不明白?不过我得告诉你们,雨下得太大了,末班车根本无法上山,看来,今晚你们只好住在我这儿了。”田芳马上站起来说:“不,就是走,我也要走回家去。”老板娘不屑地一笑说:“天这么黑,不把你累死,也得把你吓死。”
老板娘的话起了作用,田芳垂下了头,不作声了。老板娘熟练地翻看着登记本,说:“现在只有一个空房间了,你们这样,女的睡在床上,男的委屈点睡沙发上。不过,你们千万别关门,也别关灯。这一段警察查得严,你们又没有结婚证书,我可不想因为你们的一时快乐,被吊销了营业执照。”
一进房间,田芳就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林大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一时找不出安慰她的话。后来,她哭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当林大林醒来的时候,田芳早已经不见了。当天晚上,她也没来上课. 林大林给她占的座位被别人坐了。连续3天,都是这样。林大林想,以后再也不用为她占座了。
没想到,第四天的晚上,田芳忽然出现在林大林的面前。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外衣,蓝色的裤子,配色虽然不太协调,但林大林知道,这一定是她精心打扮过的。她很忸怩地进了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林大林,眼里有灿烂的情愫在闪动。她羞涩地说:“我父母想见你。”林大林不解地问:“为什么?”她认真地说:“可能是……相亲吧!”她的脸上有一抹艳丽的红晕在绽放。林大林差点笑背过气去,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林大林的笑声一定刺痛了田芳,她脸上的羞涩荡然无存。她板着面孔,态度生硬地说:“我们在一个屋睡过了,按照我们村里的规矩就得成亲。”林大林被她的话弄蒙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这么尖锐的问题,不知所措的林大林,只好选择了仓皇地逃跑……
以后的几天里,林大林一直都沉浸在一种无名的恐惧中,作家培训班也不敢去了。林大林真的很怕田芳再来向他求婚。这段经历促使林大林在19岁的时候,考上了外市的一所职工大学,暂时狼狈地逃离了他生活过的城市。3年的寒窗苦读,让林大林把田芳忘得一干二净。毕业后,林大林被分配到厂报当编辑,那一年,林大林正好22岁。
尴尬重逢
有一天,一个好朋友过生日,林大林被邀请参加他的生日PARTY 。酒喝到酣处,林大林的朋友找了个小姐唱歌助兴。他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门开了,几位打扮妖艳的小姐款款地走了进来,她们脸上的浓妆化得过分夸张,显得放荡轻浮。一个女孩却让林大林大吃一惊:竟是田芳——那个手持木棍让林大林拉她上山的女孩。由于林大林坐在暗处,她没有认出林大林,只见她翕动着性感的嘴唇,嗲声嗲气地说:“在这个美丽的夜晚,允许我用一支老歌,祝在座所有的朋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她的话音未落,包房里响起了男人们放纵的掌声和呼哨声。
林大林拼命地鼓掌,直到别人的掌声都偃旗息鼓,直到林大林的手掌发麻。林大林疯狂的掌声,让她停止了歌唱,她很快认出了林大林,惊讶的眼神慌乱了包房的气氛。她慌忙扔下麦克风,旋风般跑出包房。林大林来不及多想,随后追了出去。
她没跑多远就精疲力尽地停住了脚步,双臂支在腿上喘着粗气。林大林追到她的身边,刚要说些什么,她冷不防扇了林大林一记响亮的耳光,她打得好狠,整个夜晚听到了这记耳光粗俗的声音。她大声地说:“你把我害成这样了,还追我干什么?这下你满意了,是吗?”
林大林捂着隐隐作痛的脸,执著地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哭着说:“如果当初你娶了我,我一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的,甚至我还可能成为一名不错的诗人。”她情不自禁地扑到了林大林的怀里,泪水立刻灌溉了林大林所有的思想。她低泣道:“我真傻,我以为和你在一个屋睡过了,按村里的破规矩就应该嫁给你。可你却无情地拒绝了我……”
林大林的双臂很自然地将她紧紧抱住。她推开了林大林,妩媚地笑了一下,说:“其实做个坏女人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做到了。”林大林恳求地说:“再和我待一会儿好吗?”她轻蔑地看了林大林一眼,说:“行,只要你给小费,想干什么都行。”
林大林递过几张面值100元的纸币,她很专业地接过来,在林大林的眼前挑衅地晃动。突然,她将手里的钱撕得粉碎,抛向黑暗的天空。在钱屑纷纷飘坠的时候,她哭着跑开了,就像那天晚上,林大林匆忙跑开时一样的仓促,一样的义无反顾。
覆水难收
一连几天,林大林晚上都来这个歌厅找田芳,可她像早就知道他的行踪,每次都让他扑个空。但也许是林大林的韧劲感动了田芳,那天当他再次来到歌厅时,田芳终于现身了。
在灯光昏暗的包房里,她的笑意显得非常憔悴,就像冬季暮霭中的一根树枝。她倒了两杯酒,举到林大林的眼前,轻轻地碰了一下,说:“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林大林无法阻止她的好意,率先喝完了杯中酒,关切地问道:“跟我说说你的生活好吗?”
她低声开口:“那次我大病一场,在家躺了三天三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被你拒绝的现实。后来,一个开饭店的同学主动向我表示了爱慕,心灵空虚的我毫无选择地和他同居了。他饭店的生意很好,每天都顾客盈门,他就劝我到饭店帮他,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幸福的时光。当时,我觉得全世界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属于我一个人。但好时光结束于他的一次投资。一天,一位同学来找他,商量一起到广州批发些金银首饰回来倒卖,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和这位同学一起南下,谁知被人骗得血本无归。后来他才知道,是那个同学从中做了手脚,他被最信賴的人骗得头破血流。赌红眼的他把饭店低价出兑,想到股市搏一下,谁知又赔了个底掉。我们不仅成了彻底的无产者,还欠下一屁股债。过重的债务负担和心理压力,使他一时想不开而走上了绝路,他切脉自尽了,给我留下了一地鲜血和一屁股烂债。”
忽然,一个50多岁的男人领着两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他指着林大林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男朋友?”“是的。”田芳骄傲地说,“他可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呀!”他凶狠地说:“小子,趁我现在心情好,马上消失还来得及,否则……”林大林倔强地说:“马上消失的是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林大林从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被安顿在歌厅的沙发上,刚才还给他讲故事的田芳又一次不辞而别了,离他不远的茶几上放着一叠钱和一张字条。
林大林急忙爬过去,只见字条上写着:今天的重逢,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命里注定。刚才打你的人是一个很有钱的老板,他想包我,我不同意。就骗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不信,让我今晚就把男朋友带来。这就是我忽然把你留下来的原因。没想到,我们的重逢充满了戏剧性。
不过你不必担心,他留给你的钱,足够治好你的伤。我给你带来的伤害是肉体上的,有钱就可以医治,而你给我带来创伤却是心灵上的,它永远都治愈不了……
林大林心里五味杂陈,却没有勇气像田芳那样把钱撕成碎末儿,再扬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