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霾”色变的五大谣言
2017-02-27陈彬
陈彬
“十面霾伏”的视觉观感,“自强不吸”的呼吸之痛,转入心理层面,的确容易产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健康忧虑。应当填补这块科学素养的“洼地”,让公众在明辨真假中不断克服环境恐慌
2016年最强空气污染已过,然而各地的雾霾并没有完全消散,还会再度来袭。随着雾霾而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谣言。因为人们对雾霾的关注度日渐升高,就更加需要辟谣。解决空气污染问题才是正道,而不是用错误的证据来为它“添砖加瓦”。
耐药菌导致抗生素失效
瑞典学者乔奇姆·拉尔森(Joakim Larsson)从未想到他们发表在国际期刊《微生物》(Microbiome)上的一篇研究论文在中国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拉尔森等研究人员分析了864个DNA样本(来自人类、动物以及全球环境),目的是寻找与抗生素耐药性细菌相关的基因。其中,他们选取了来自北京的14份空气样本,从中寻找作为环境要素之一的空气是否含有抗生素耐药性的基因。分析结果表明,相比泥土、水等外部环境要素,北京空气中的微生物群落含有的已知抗生素耐药性基因种类最多,平均有64.4种。那么,空气中发现耐药性基因,人呼吸了是否会感染疾病且无药可用?
1.细菌耐药性和致病性不是一个概念。耐药性基因要感染人体有很多条件:首先,它必须存在于某种活的细菌中。其次,这种细菌要属于可能引起疾病的种类,即细菌有致病性。再次,在空气中要有足够多这样的细菌,即人体要暴露在足够数量的细菌中才会生病。但他们此次研究并不知道发现的耐药性基因存在于哪种细菌中,在数量上也没有做出评估,并且事实上绝大多数细菌在空气中可能会死。细菌耐药性和致病性不是一个概念。细菌耐药是指某种抗菌药物对某种细菌不起作用,治疗起来困难,并不是说细菌的毒力性强。一个细菌对某种抗生素是否有抗药性,与其引发疾病的能力(致病性)无关。
2.不是体内出现耐药性细菌就要杀灭,而要区别是何种情况。如果是引起感染的耐药性细菌,就需要处理。在我们周围环境中,有大量的细菌存在,不仅在空气中,在口腔、呼吸道、胃肠道都存在细菌或真菌,它们对人体是无害的,甚至有些细菌是有益的,大量细菌和我们是同生共存的关系。人体自身具有免疫力,所以没有必要因空气中发现耐药性基因片段而恐慌。这项研究只是提示雾霾可能成为一种耐药性细菌传播的载体,究竟能起多大作用,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3.存在耐藥性基因并不等于人体抗药。在报道这项研究时,一些媒体把耐药性基因等同于耐药菌,从而推导出“呼吸了这样的空气,将导致药物失去作用”的错误结论。对于这种担忧,拉尔森本人表示,这项研究无法断言会产生任何感染的风险,也并不意味着呼吸城市空气就有感染的风险。
虽然从拉尔森的论文中不能得出那些骇人听闻的说法,但论文提示中国细菌耐药形势比较严峻,的确需要积极应对。
防护林、风电站挡住大风
刮风似乎成了“治疗”雾霾的唯一速效药,让城市人从以往讨厌刮风,到盼望刮风。以前的北京民谚说“风三风三,一刮三天”,但很多人感觉现在的风变少了,于是便有人指出,“三北防护林”的建设使得北京的沙尘暴大大减少,同时也阻挡了北京的来风,让雾霾难以扩散。还有人指出,内蒙古建设了大量风电站偷走了北京大风。
然而,防护林防的风和能吹散雾霾的风并不一样。防护林的主要作用是固定沙地、保持水土、减缓风蚀、降低扬沙。它所能防的风,只是地面上非常浅薄的一层地表风——事实上连这也不能完全防住,只能说是对这层地表风速有所减弱。而能吹散北京雾霾的可不是一层地表风那么简单,而是大范围的冷空气系统,厚度至少在1千米以上。于是大家可以对比一下,防护林能有多高?它在冷空气系统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简直是螳臂当车,怎么可能把冷空气整体风速都降低,以至于到了妨碍吹散雾霾的地步?
其实,城市周边的防护林对雾霾天气非但无害,反而起着正面作用。首先,植物可通过其叶片和树皮等部位吸附大气中一定量的雾霾颗粒。从这个意义讲,防护林对雾霾天气有一定的缓解作用。实际上,相比气象和城市周边的地形因素,防护林对城市雾霾扩散的影响是微弱的。打个比方,山前刮来一阵强风,是山体挡风的影响大,还是山上树木挡风的影响大?答案显然是山体本身。
那风力发电呢?风力发电场输送的电能都是从风里来的,按照能量守恒定律,风能少了风力自然就会减弱。这和我们常说的“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是一个道理。风力发电会消耗风力,这不假,但关键在于它到底消耗了多少风力?是不是大到足以导致吹到北京的风都变弱的地步?
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一项研究显示,即使把全球所有的能源需求都换做风能,大气层1千米以下的能量损失也只有0.006%-0.008%。大家可以自己估算一下,仅考虑内蒙古风电站所消耗的风能按比例折算下来能损失多少?该研究还显示,风碰到障碍物绕流是可以恢复的,尽管在大型风电站的下风向会存在风速减弱现象,但只要经过30千米-60千米的距离就可恢复。内蒙古和北京离多远?
所以说,局部风力发电或局部防护林不会对距离较远的下游风力造成影响,雾霾形成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地面污染物碰上大气静稳条件。目前没有任何的科学研究显示风电站或防护林与雾霾的形成有因果关系。
“煤改气”加剧空气污染
近日,网上一则帖子引发公众关注,帖子称“煤改气”是造成北方地区“丰富水汽”的主要来源,是加剧雾霾的“帮凶”。此外,还有一种声音,认为天然气并不能算是清洁能源,其燃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氮氧化物。所以,热电厂“煤改气”后,氮氧化物排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进而恶化雾霾污染状况。
其实,按照中国目前的天然气消耗量计算,每年燃烧天然气产生的气态水在3亿吨左右,假如全部转化成液态水(但实际上不可能全部转化为液态水),平摊在全国人口集中的东部地区(以360万平方公里面积估算),液态水的厚度连0.1毫米/年都不到,仅占大气中可降水量的几十万分之一,影响微乎其微。所以说,“煤改气”不会显著增加北方大气中的湿度,也不是北方地区“丰富水汽”的主要来源。
数据显示,热电厂燃气机组与燃煤机组相比,发电量增加了2倍多,但二氧化硫排放量削减了91%,烟尘排放量削减了88%,氮氧化物排放量从每年1280.6吨降到现在的550.0吨。天然气的成分主要是甲烷,其中并不含有氮的成分。燃气锅炉之所以最后产生了氮氧化物排放,是因为天然气燃烧在达到1500℃以上时,空气中的氮气被高温氧化,产生氮氧化物,但这个总量相对于煤炭燃烧来说,还是要少得多。
中国富煤、贫油、少气的资源禀赋,决定了中国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在很长时间内难以得到根本改变。在这个背景下,不合理的燃煤结构才是造成燃煤污染的重要原因。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中国发1度电约需要320克标准煤,而国际先进水平需要298克标准煤。中国炼1吨钢需要消耗约675克标准煤,而国际先进水平仅需要610克标准煤。中国每消耗1吨标准煤的能源,仅创造1.4万元人民币的GDP,单位GDP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5倍,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更大(美国的水平是3.1万元人民币的GDP,日本的水平是5万元人民币的GDP)。
无论是燃煤、燃气还是燃油,都会排放氮氧化物。“煤改气”是否会导致氮氧化物的升高,主要取决于改气之前煤炭的燃烧方式和煤炭品质、改气之后采取的燃烧技术等因素。中国脱硝比脱硫起步晚,近年来大气环境中氮氧化物浓度的下降并不像二氧化硫那么显著。不能因为氮氧化物浓度没有明显下降,颗粒物污染依然严重,就说是“煤改气”造成的,这不科学。
空气质量还在逐步恶化
有人认为,现在雾霾频发,所以空气质量不是在好转而是在恶化。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的《北京空气污染治理历程:1998-2013年》评估报告显示:1998-2013年,北京二氧化硫、二氧化氮和可吸入颗粒物(PM10)的年均浓度分别显著下降了78%、24%和43%,15年间北京的空气质量得到了持续改善。
根据环保部的監测数据,截至2016年12月27日,当年北京市PM2.5平均浓度为72微克/立方米,同比下降10%,比2013年下降20%。中国气象局在2017年1月10日发布了2016年《中国气候公报》。公报指出2016年全年出现8次大范围、持续性中到重度霾天气过程,较2015年减少3次。2016下半年,京津冀地区平均大气环境容量较常年和近10年分别偏低13%和2%,长三角和珠三角大气环境容量低于常年,但较近10年偏高。此外,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等国际机构的监测数据也支持北京空气质量持续改善的这一趋势。
很多情况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影响力度就会加大。比如说2016年11月、12月底的空气重污染长达22天。如果把这22天平均到下半年这6个月当中,可能大家感觉到的空气污染就没有那么强。从2016年和近几年的监测数据来看,中国空气质量是改善的。
复旦研究表明雾霾使肺变黑
近日,网络盛传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一项研究表明“雾霾可使鲜肺6天变黑肺”,还做了这样的解读——“PM2.5颗粒对肺的损伤一旦形成,治疗的药物成本和时间成本就会大大增加,如果形成黑肺,几乎无逆转可能”。这一新闻流传开来,让不少群众十分担心。
如果这个实验结论是可靠的,那么北京现在应该没有活着的老鼠了。“黑肺”一说也实在是夸大其辞,有关科研人员也从未说过不可逆转。其实,这项实验并不是像大家理解的那样把老鼠暴露在大气中进行深呼吸,而是采集PM2.5制成悬液滴在鼠肺上。实验人员先用一层滤膜把空气中的PM2.5颗粒搜集起来。再通过超声震荡的方式,把这层膜上的PM2.5颗粒物收集到装有清水的容器中,形成PM2.5悬液,也就是高浓度的PM2.5浓缩液。再把这种浓缩液滴在解剖出来的鼠肺标本上。也就是说,实验的过程并不是让老鼠呼吸含有PM2.5颗粒的空气,而是通过在6天内分3次把一瓶40毫克的PM2.5悬液,在鼠肺标本上滴注完成后,鼠肺变黑。如果把悬液的浓度换算一下,相当于正常空气浓度的上万倍。根本不存在大鼠吸6天雾霾,肺就变黑的说法。更何况,实验所采用的不是活的而是取出的肺,无法进行体内循环。
恐惧来源于未知。缺少基本科学常识,缺少严谨细致态度,缺少怀疑追问精神,体现到行动上,就是不辨真假地接收外来信息,平添内心焦躁。与高涨的环境关注和环保热心相比,公众的环境科学素养明显掉队。不把科学素养这块“洼地”填平,走出环境焦虑尚且困难,更不用说科学防控雾霾、降低伤害。
提升公众科学素养,有赖公众主动了解和掌握科学知识,政府和社会也义不容辞。相关部门如能切实承担起监管责任,对虚假信息及时回应,以知识普及化解误解和谣言。广大媒体如能切实恪守职业操守,在面对纷繁复杂的新闻信息时,多一些科学求证,少一些急功近利,公众的健康恐慌就可以在明辨真假中不断克服,科学素养也会在不盲听、盲信、盲从中慢慢养成。
(作者为环保部环境规划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