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字构造方式中抽象意义具象化的认知规律∗
2017-02-26周运会吴世雄
周运会 吴世雄
(信阳师范学院,信阳464000)
汉字以象形表意为基础,具象性是汉字的重要特征。汉字之象不是具体的物象,而是经过认知加工后的意象。王作新指出,汉字是一种意象符号,单体文和意象组合式复体字的表现方式具有通过意象使理性思维具象化的特征(王作新1999:46)。但对于汉字构造如何通过意象使理性思维具象化的问题,学界尚缺乏深入而系统的研究。为了对这个问题作出尝试性的解答,本文拟从汉字的意象性出发,援引认知语言学的意象图式、隐喻和转喻理论,探寻汉字具象表意的认知规律,并以《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中构造蕴含“丝”意象的汉字为例,论述汉字构造中抽象意义具象化的思维方式,探寻汉字系统中的认知结构,阐释汉字构造方式与民族文化的关系。
1 相关理论简介
以体验哲学为基础,从认知的角度解释语言的生成及变化规律是认知语言学的主要内容。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认知的产物,“现实—认知—语言”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其中认知过程可详细解析为:感觉(sensation)—知觉(perception)—意象(image)—意象图式(image schema)—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范畴化(categorization)—概 念 化 (conceptualization)—意 义(meaning)(王寅 2006:53 -54)。 人类的认知过程表明,意义(即概念)源于人类和现实世界的互动体验,直接源于身体经验的意象和意象图式是前概念(pre-conceptual)的认知结构,是形成概念和语言的基础。
1.1 意象和意象图式
“‘意象’就是对以前感知过(但当前并未作用于感觉器官)的事物的反映,是过去感知留下的痕迹的再现。”(朱翠英2005:100)作为认知过程的一个重要环节,意象产生于认知主体和现实的互动体验中,是认知主体对某一类对象的感知形象进行抽象、概括的结果,是头脑中知识的一种重要表征形式。从其产生的感觉通道来划分,意象可以分为视觉、听觉、动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意象等。
“‘图式’指人们在感觉、知觉和表象(意象)的基础上,把有关经验和信息加工组织成某种常规性的认知结构,能够较为长期地储存于记忆之中,具有概括性和抽象性。”(王寅 2006:54)“意象”和“图式”结合形成“意象图式”。Johnson对意象图式作出详细论述,“意象图式是在持续的认知活动中反复再现的模式(pattern)、形状(shape)和规律(regularity)”(Johnson 1987:29)。他列出27个基本的意象图式,如CONTAINER(容器图式),BALANCE(平衡图式),PATH(路径图式),LINK(连接图式),CYCLE(循环图式)等(同上:126)。隐喻理论认为,意象图式是隐喻映射的基础。在隐喻映射中,人们将具体概念的意象图式映射到抽象概念上,从而获得对抽象概念的理解和描述。
Langacker认为,意象图式是基本的认知能力,这种能力使我们抽象出不同经验中内在的共同之处(Langacker 1993:2-4)。 比如,起点—路径—目标(source-path-goal)图式描述的是在任何表征空间中从一点到另一点进行心理扫描的能力。Langacker把意象图式的原型称为概念原型(conceptual archetype),概念原型以我们的身体经验为基础,具有一定的抽象性,体现日常身体经验中由意象图式能力抽象出的普遍模式。意象图式比概念原型更为抽象,二者位于同一个连续体(continuum)的不同阶段,意象图式蕴涵于相应的概念原型中。比如,一个在空间中运动的物体就是“起点—路径—目标”图式的概念原型;一个容器和其中的内容就是“容器”意象图式的概念原型。概念原型通过意象图式向外扩展延伸,形成辐射型范畴。
Langacker的意象图式理论阐释意象和意象图式之间的联系,“概念原型”将抽象的意象图式还原为意象,这种意象本身蕴涵抽象的意象图式,可以称为原型意象。换言之,原型意象是在人们的认知活动中反复再现的意象,它的拓扑结构即是意象图式。
1.2 隐喻和转喻
“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种事情或经验去理解和经历另一种事情或经验。”(Lakoff 1980:1)“隐喻由两个域构成:一个结构相对清晰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和一个结构相对模糊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隐喻就是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上,让我们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来构建和理解目标域。”(蓝纯2005:112)隐喻使我们能够通过一个较为具体的概念来理解和表达另一个较为抽象的概念。“转喻是同一个ICM(理想认知模型)中的一个概念实体(源始域)为另一个概念实体(目标域)提供心理可及的认知过程。”(Radden,Kövecses 1999:21)转喻可通过与抽象概念相关的具体形象或场景来唤起抽象概念,从而使抽象概念具体化。
按照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前概念的知识结构通过隐喻和转喻的方式形成抽象概念。Jacobson指出,隐喻和转喻是意义概念化的两种基本的思维方式,二者在构建人类的一般行为和语言中都发挥重要的作用。隐喻的认知基础是相似性(similarity),转喻的基础是临近性(contiguity)(Jacobson 2003:41)。抽象概念的产生过程可以描述为:从身体经验产生前概念的知识结构,如意象、意象图式,再由此通过隐喻或转喻的方式产生抽象的概念。
2 汉字和意象
汉字源于先民对自身和所处的生存环境的观察体验。根据《说文·后叙》中许慎对汉字起源的叙述,古人对天地俯仰观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黄帝的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可相别异也”,摹拟物象,“依类象形”,从而创造汉字。表意汉字的字形构造特点是“因义赋形”、“以形表义”。“汉字是靠着它记录的汉语的词的词义来构形的,这正是表意文字的特点。这一点从甲骨文时就是如此了。”(王宁1994:10)
表意汉字的字形是汉先民观物取象的认知结果,其表达之象是经过心理加工的物象,是对某一类事物总体特征的抽象和概括,已打上主观认识的印记。因此,表意汉字的字形表达的是“意象”,是认知主体对某一类感知形象进行抽象、概括的结果,而不是客观事物的具体形象。古人在造字过程中,观物取象,通过对“物象”的观察,形成胸中的“意象”,并诉诸于“字象”,以“立象尽意”。“字象”和“意象”之间具有相似对应的关系,“意象”是表意汉字的字形和所记录的词义之间的中介物。
在汉字形成的初期,先民们对世界的认知水平还处于混沌初开的阶段,以概念和逻辑为基础的理性思维尚不发达,主要依靠前概念的意象思维来认识和把握世界,对世界的知识主要以意象的形式储存于头脑中。因此,汉字的创造就是先民将心中的意象符号化的过程。汉字的具象性首先在于汉字的构造能唤起认知主体心智中的意象。有的字符形象是单纯的物象反映,如“”(日)、“”(月)、“”(山)、“”(水)等;有的字符形象中蕴涵意象图式,如甲骨文中的抽象字“”(上)、“”(下)、“”(回)(裘锡圭 1988:110 -111)。 “”、“”、“”的字形反映所记录词义的抽象意象,是对某一类意义总体形象的概括描写。
汉字符形中的意象还可使抽象的意义具象化,而这种具象化的主要方式是转喻和隐喻。例如,“高”的甲骨文“”像一个楼阁的形状,以高耸的台观形象来转喻“高”这一特征。“弜”(强)从两个“弓”构形,字义为强大。弓为强者之物,与强大有关,因此在“弜”的构造中用于转喻相关特征“强”。甲骨文“”(永)的字形像流动的河流,这个字在古籍中的常用义项为“永久”,字形以空间中河流的形象隐喻时间的长远。
以上主要讨论以字符形象表现和唤起意象的汉字,这些字主要是表意的单体字和意象组合式复体字,但字符形象并不是汉字与意象联系的唯一方式。许多汉字符号的所指本身就具有意象性,因为文字符号形式和意义的规约化,即使文字符号变得不再象形或者本来就不象形,依然能通过和意义的约定关联唤起相应的意象。只要熟知符号的意义,不论是象形的“”,还是简化以后的汉字“水”,或者是作为偏旁的“氵”,在认知主体心中,都一样能唤起关于水或液体的意象。有的复体字的具象性即是源于这种由文字符号意义所引发的意象。如形声字“暖”,本义指温暖,所从的“日”虽已不再像太阳的形状,仍然能通过符号意义引发关于太阳的种种心理意象,使符号“暖”在表达意义时有暖融融阳光的感觉。
总地来说,表意汉字的字形相似对应于造字主体心智中的意象,是符号化的意象。表意汉字的符号形象或者反映对客观事物的心理意象,如“”(山)、“”(水);或者概括描写某一类意义的总体形象,反映认知主体心智中的意象图式,如“”(上)和“”(下);字符意象可以通过转喻和隐喻使抽象的概念具象化,如“”(高)、“”(永)。汉字不仅通过字符形象来唤起意象,当文字符号的所指意义具有意象性时,文字符号的意义也能唤起认知主体心智中的意象。
3 汉字中将抽象意义具象化的“丝”意象
中国是人工养蚕取丝的发源地,桑蚕纺织是中国从古至今的一项重要产业,丝绸文化源远流长。“丝”是中国人生活中熟知的事物,这种熟识和情感最终凝成关于“丝”的认知意象和图式结构,这些意象和图式结构有的融入与“丝”有关的象形符号中,如“”(糸)、“”(丝),有的则通过文字符号的意义得到体现,如“结”的符号意义唤起“结”的意象。汉字符号形式或意义中的“丝”意象不仅被用于表达具体的意义,还被用来表达相对抽象的意义,使理性思维得到具象化的表达。下面,我们就从认知的角度,对汉字构造以“丝”意象表达抽象意义的方式展开分析,以期探寻汉字通过意象使理性思维具象化的规律。
3.1 “乱丝”意象
“亂”在《说文》中训为“治”,但在古籍文献中,“亂”的常用意义正与“治”相对,义为“混乱”。“惟治乱在庶官。”(《尚书》)①“德惟治,否德乱。”(《尚书》) 《说文》中又以“亂”训“紊”,义为“混乱”。《说文·糸部》:“紊,亂也。从糸文声”。“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尚书》) “紊”的词义为“混乱”。
“亂”的字形表现的“理丝”意象得到“治理”和“混乱”这两个正相反的意义,其原因在于认知主体对“理丝”意象的不同观察视角,因此凸显“理丝”意象中不同的侧面。此现象可以用认知语言学的“图形—背景”(Figure-ground)理论来解释。“治理”义突显的是“治理乱丝”背景中“治理”的意象,“混乱”义突显的是“治理乱丝”背景中“乱丝”的意象。
随着汉语的发展和词语意义明确化的需要,“亂”记录的这两个相反义项中只有“混乱”义保留下来,这大概是因为“亂”的构字意象中乱丝的形象要比治理的形象更突出,所传达的词义也更直接的缘故。事物之乱,当以乱丝为最,纠结缠绕,难理端绪。因此,“乱丝”是凌乱事物的典型代表,属于原型意象,在造字主体的心智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混乱”是“乱丝”的突出特征,以“乱丝”的形象表达“混乱”之义,可以归入“物象代指物象特征”的转喻。“亂”表达的“混乱”之义又不仅仅限于乱丝,它扩展到所有具体或抽象的杂乱状态,从具体的“亂”到抽象的“亂”之间,依靠的是“乱丝”意象所蕴涵的图式从具体到抽象的隐喻投射。“糸”部下“紊”的词义与“亂”相同,《说文》:“紊,亂也。 从糸文声。”“紊”是从“糸”的形声字,其词义“紊乱”应该也源于与“糸”相关的“乱丝”意象。
在古代诗词中,有以“乱丝”隐喻事物或情绪之混乱的隐喻表达。《全唐诗》:“到郡方逾月,终朝理乱丝”。《全宋词》:“江头心绪,乱丝千结”。②词语“缭乱”和“乱纷纷”中分别用到“糸”部的字“缭”、“纷”,反映“乱丝”意象对汉语表达的影响。汉字构造和汉语表达中的“乱丝”意象的隐喻投射是一致的,二者源于同样的文化心理。
3.2 “结”意象
“结”由丝绳绾系而来,是先民生活中习见和常用的事物,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悠远的历史和丰富的涵义。“结”因其习见和常用而成为一种文化意象,凝聚先民与“结”相关的体验和感情。人们把对“结”的体验和认识投射到抽象的事理上,寓意于象,使抽象的事理通过“结”得到表述。这种隐喻思维由汉字始,贯穿汉语的诗歌和词汇,使汉字和汉语洋溢着诗情画意。
(1)“终结”意象
《说文·仌部》:“冬,四時盡也。从仌从夂。夂,古文終字”。 “冬”、“终”同源,甲骨文“”(冬)兼表“冬”、“终”两项词义。甲骨文的冬字“”象一缕丝,两头打结,以此表达终结之义。《广雅·释诂四》:“冬,终也”。《广雅·释诂一》:“终,极也”。 《释名·释丧制》:“终,尽也”。 “慎厥终,惟其始”(《尚书》)。 “终”与“始”相对,指事件的结束。除“终尽”义,“冬”还有一个历史悠久的义项“冬季”(许伟健 1998:127),“冬季”是一年的“终尽”,因此“冬”的这两个义项是相关的。“冬季”和“终尽”的概念源于人们对事件连续性的认知,相对抽象。“海因(Heine)等人将人类认识世界的认知域排列成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等级,认为这是人们进行认知域之间投射的一般规律:人>物>事>空间>时间>性质。”(赵艳芳2000:28)甲骨文“”(冬)以两头打结的丝缕之形(丝线及其尽头)表达“冬”、“终”的抽象意义,将“结”意象投射到较抽象的时间和事件认知域上,以“结”隐喻一段时间或一件事情的结束。
(2)“郁结”意象
“结”除可表示“终了”的意义外,还可以用来隐喻难以排解的情绪。如“心结”、“怨结”等。“心之忧矣,如或结之。”(《诗经》)“我不见兮,我心苑结。”(《诗经》)“结”的“郁结”义也体现在汉字的构造中。据曾昭聪的考据,与“结”同音的形声字声符“介”有“结”的语源义:“《说文·马部》:‘,系马尾也。’段注:‘《语篇》作‘结马尾’;《广韵》作‘马尾结’,‘结’即今髻字……按远行必结其马尾。’,头巾。《广雅·释器》:‘,帻也。’即用一块头巾蒙覆于头,头巾两端于后面打结。《广雅·释诂四》:‘:髻也。’紒,束发为髻。《集韵·霁韵》:‘紒,束发也。’妎,不明白。 《广韵·霁韵》:‘妎,心不了也。’即似有结于心而未解开也。‘结’义为介声之语源义”(曾昭聪2002:52)。《同源字典》中“结”、“髻”、“”、“紒”为同源字(王力1982:412),也可证明曾先生的考据可信。依此说,“介”作为形声字声符兼有表义功能,其义为“结”。在“妎”字的构造中,“介”的语源义“结”以隐喻的方式与“妎”所记录的词义发生联系,即“心不了也”是“心中有结未解开”。“忦”与“妎”字的构造表义方式类似,《说文·心部》:“忦,忧也。从心介声”。在“忦”字中,“介”以表义和表音的双重身份参与字形的构造,以“结”来隐喻心中的忧愁,“忧愁”是“心结”。
“结”是丝绳绾系的疙瘩,其特点之一是难以解开。古人将“结”的意象和它的这一特征投射到情感认知域上,将“难以排遣的情绪”视为“心中的结”或“心结”,等待着系上它的人把它解开。
(3)“丝连”意象
丝线在生活中的一个重要作用是连缀衣物,系结饰品。先民通过对丝线联系功能的体验,在头脑中形成相关的“丝连”意象。汉字“系”、“聨”(联)、“繼”(继)、“续”的构造即体现“丝连”意象的表意功能。
《说文·系部》:“系,繋也。从糸丿聲。凡系之属皆从系”。《说文·耳部》:“聨,连也。从耳,耳连于颊也;从丝,丝联不绝也”。“系”、“聨”多与丝线有关,因此二字分别从“糸”从“丝”构形,以义符“糸”与“丝”转喻文字的意义。“系”在古文献中,不止表示实际上的“系缚”,还指抽象的关系。“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礼记》) “聨”(联)不仅可以指具体的连属,还可指抽象的联系。“以本俗六安万民:一曰媺宫室,二曰族坟墓,三曰联兄弟,四曰联师儒,五曰联朋友,六曰同衣服。”(《周礼》)“系”、“聨”二字所表达的意义兼具体和抽象;在商务印书馆1998年出版的《辞源》修订本中,“系”的第一义项为“联属”,“聨”的第一义项为“连接、联合”,都是抽象义。“系”、“聨”的构造先是通过义符“糸”与“丝”转喻“系”、“聨”的具体动作,再通过具体的“系联”意象到抽象的“联属”隐喻投射实现文字构造对文字抽象意义的表达。
“丝连”可以表达事物在心理上的联系与连续,与之相应,“丝断”意象被用来表达事物关系的断绝,即汉字“断”(斷)、“绝”。
《说文·斤部》:“斷,截也”。 “斷”的左边像上下有两束丝的样子,右边从“斤”,指斧子,两者有斧斤断丝之意。《说文·糸部》:“绝,断丝也。从糸从刀从卩”。 《广雅》:“斷,绝也”。 “斷”、“绝”的构造以断丝意象转喻相关意义“断绝”。“斷(断)”、“绝”二字都可指抽象的断绝意义。“覆宗绝祀。”(《尚书》)“是故圣人为之断决以三日为之礼制也。”(《礼记》)
“系”、“聨”(联)、“繼”(继)、“续”、“斷(断)”、“绝”在据义构形时,都是借助丝的象形字符,但相应的词义并不局限于对丝线相关状态的描述,而是上升到抽象的层面,通过将“丝线”的意象投射到抽象的“联系”概念上,以“丝线”来隐喻和表达“联系”,人、事、物之间的联系就像丝线在其中相牵一样,可“系”可“联”,可“继”可“续”,可“断”可“绝”。
事物间的联系如丝,世代间的关系也如丝。汉字“胤”、“孫”的构形表义正是这种认知方式的体现。《说文·肉部》:“胤,子孙相承续也。从肉,从八,象其长也。从幺,象重累也”。“胤嗣”即为后嗣之人。金文“胤”:“”。 “胤”从“幺”,《说文·幺部》:“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许慎对幺的字形说解有误,“幺”为束丝的象形。“古‘幺’、‘玄’同字。李孝定:实为‘糸’之初文,后孳衍为两个意思:一是‘絲’,这个‘絲’是两缕合并而成,如果只是一缕就是‘幺’,是极言其微小的意思”。(邹晓丽1990:125) 《说文·系部》:“孫,子之子曰孫。从子从系。系,续也”。甲骨文“孙”:“”。后代是前人的相续,古人用丝绳的形象表达这种世代间的相续,“胤”从“幺”,“孙”从“系”,“幺”和“系”在金文和甲骨文中的字形都是束丝的形象,以此表达后代承续前人之义。
在先民的意识里,无形的丝线联系着个人和他(她)周围的世界。汉语词汇中的“关系”,如“社会关系”、“亲属关系”、“关系网”和“结缘”、“结亲”、“结义”等也反映这种认知心理。“联系是丝线”的隐喻思维是汉民族传统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以汉先民对丝线的体验为源头,从而产生相应的语言和文化,并通过语言和文化代代相传。
在“联系是丝线”的隐喻思维中,丝线的意象蕴涵连接图式,是连接图式的原型意象。Johnson认为,连接图式是存在于人类心智中的基本图式,人们在与生存环境的互动中,体验到各种具体和抽象的连接关系:新生儿的脐带、孩子和父母的牵手、台灯接通电源的电线,事件在时间上的连续、事件的因果联系、亲属关系等,这些关于空间连接和时间连接的经验有一个共同的连接图式结构,这个连接意象图式可以描述为:其中A和B经由一个结构相连,A与B间的直线代表这个结构(Johnson 1987:117 -119)。
4 结束语
汉字的创造源于意象思维,具象表意是汉字构造的重要方式。汉字所具之象并不仅表现在象形的符号中。有的文字符号其意义本身就具有意象的性质,当这样的文字符号以意义参与构字时,就使所构成的汉字有具象性。
汉字中的意象是造字主体对身体经验的认知结果,同时也是造字主体进一步构建抽象概念的认知工具。汉字中有的意象比较直观,具有图形性,有的意象比较抽象,其中蕴涵认知图式,是意象图式的原型。造字主体在生活中习见从而熟知的意象往往有图式化的倾向。汉字意象通过转喻和隐喻的思维方式实现对抽象意义的具象表达。
汉字构造的具象表意方式体现中华民族传统的“立象尽意”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使中国的文字、文学和哲学都充满诗情画意。就隐喻而言,汉字构造中同一意象的隐喻投射具有连贯性和系统性,体现在所记录词义相关联的汉字构造往往有相同的隐喻理据。汉字构造中的隐喻思维与中国文化中的隐喻思维方式一致,在汉语的词汇、诗词中也有体现。
注释
①文中引用的古籍语料(《尚书》、《易·系辞》、《诗经》、《礼记》、《周礼》、《中庸》)均来自语料库在线网站的古代汉语语料库 http://www.cncorpus.org/ACindex.aspx.
②所引用唐宋诗词来自语料库在线网站的古代汉语语料库 http://www.cncorpus.org/acindex.aspx, 索引词 为“乱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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