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语境、政治传播与合法性建构
——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缘起
2017-02-26余翔
余 翔
历史语境、政治传播与合法性建构
——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缘起
余 翔
1952年,党中央按照毛泽东的建议,提出了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这是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大事。过渡时期总路线自酝酿、提出到贯彻执行,存在一个复杂的蕴含社会传播过程。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过程,是中共进一步建构执政合法性、获取执政合法性资源的过程,缘于消解思想认识分歧、推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肃清资本主义文化残余影响、发挥总路线实施中舆论宣传先导作用等方面的需要。探究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缘起,有助于深化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认识,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过渡时期总路线 社会传播 缘起 合法性建构
1952年,党中央按照毛泽东的建议,提出了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即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是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大事。中国共产党历来将宣传工作作为路线方针政策实施的重要一环和推动力量。过渡时期总路线(以下简称总路线)自酝酿、提出到贯彻执行,存在一个复杂的社会传播过程,这与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所处的复杂环境密切相关。本文聚焦于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的缘起,也就是中共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具体语境。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是中共进一步建构执政合法性、获取执政合法性资源的过程,缘于消解思想认识分歧、推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肃清资本主义文化残余影响、发挥总路线实施中舆论宣传先导作用等方面的需要。探究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缘起,有助于深化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认识,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提前过渡:消解思想认识分歧的需要
政策的传播与宣传,有消除各方面思想认识分歧的重要作用。在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中,因其出台的特殊性,消除思想认识分歧的意义更为重大。
根据毛泽东关于中国革命分两步走的理论,中国革命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是历史的必然。中国革命的第一步,是改变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建立以无产阶级为领导的各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新民主主义社会,为社会主义的发展扫清更广大的道路;第二步,是革命向前发展,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666—685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中共七届二中全会提出:“在革命胜利以后,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对付国外的帝国主义,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把中国建设成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37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共领导人提出了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初步构想。毛泽东在1949年估计,具备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条件,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胡绳:《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第257页,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版。1950年6月23日,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的闭幕词中指出:“我们的国家就是这样地稳步前进,经过战争,经过新民主主义的改革,而在将来,在国家经济事业和文化事业大为兴盛了以后,在各种条件具备了以后,在全国人民考虑成熟并在大家同意了以后,就可以从容地和妥善地走进社会主义的新时期”。而实行私营工业国有化和农业社会化,“还在很远的将来”*《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80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刘少奇对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问题有清醒的认识。1949年9月21日,他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说:“在协商过程中,有些代表提议把中国社会主义的前途写进共同纲领中去,但是我们认为这还是不妥当的。因为要在中国采取相当严重的社会主义的步骤,还是相当长久的将来的事情,……在中国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必须根据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和全国最大多数人民的要求。”*《刘少奇选集》,上卷,第435页,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在刘少奇看来,向社会主义过渡必须从中国的具体国情出发,充分考虑中国生产力的落后状况,充分考虑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关切。周恩来对此也曾指出:“我们要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使我们的国家健全地、有步骤地、不急躁地走向社会主义。”*《周恩来选集》,下卷,第12页,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1951年2月,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了“三年准备、十年计划经济建设”的战略思想。后来,刘少奇对这一战略思想作了具体阐述。他说:“中央的计划,毛主席讲过,大体上是三年准备,十年建设。三年准备从前年十月一日算起,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头三年做准备工作,以后十年就是建设,这是我们自己心里的算盘。”刘少奇进一步指出“十年以后,新中国的面貌就要改变一下。我们不但有庞大的农业,而且还有不少工业。那时我们就做到了自给自足,使中国变成一个比现在富足的国家。到那时我们的国家才可以考虑到社会主义去的问题。现在还不能提这个问题。现在就有人讲社会主义,我说这是讲早了,至少是早讲了十年。当然,作为理论和理想,我们做宣传工作还要讲,而作为实践的问题,十年建设之内社会主义是讲不到的。十年以后建设得很好,那时我们看情况,就可以提一提这个问题:社会主义什么时候搞呀?但是还要看实际情况才能答复这个问题。十年以后可能采取某一些相当的社会主义步骤;也可能那时还不能采取这种步骤,还要再等几年。”*《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第182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从刘少奇关于“三年准备,十年计划经济建设”战略思想的深刻分析和阐述,不难看出,中共领导人非常注重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物质条件。换言之,在何时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重大实践问题上,中共领袖群体坚持以马列主义关于生产力水平决定生产关系性质原理为指导。“三年准备,十年计划经济建设”的战略思想体现的是一种并不急于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态度,同时也反映出中共领导人关于何时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最初构想。
然而,时隔三年,中共领导人就改变了早前提出的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战略构想。1952年9月24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上说:“我们现在开始用10至15年时间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的过渡,而不是10年或者以后才开始过渡。”*逄先知、冯蕙:《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1卷,第603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随后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步骤、方法发生了变化,原先的设想也随之逐一被推翻。这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带有转折意义的大事,因为它改变了具有临时宪法性质的《共同纲领》所规定的建国主张。中共在建国方略上作出如此重大的改变,绝对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总路线的提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新中国各阶级阶层中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和不安。这一历史性的转变,对中共内部多数人来说缺乏思想准备。正如周恩来1953年9月29日在中共第二次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上所言:这一点,不仅在党外有些人不明白,就是党内很多同志,有时在思想上也是糊涂的,大概有两种模糊的想法:一种想法,就是认为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了,大概要停顿一个时期,到哪一天,宣布资本主义的私有生产工具国有化、土地国有化,这才叫社会主义革命。“这样,中间就造成一种停止状态、不变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应该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上卷,第329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版。民主党派及其代表的阶级、阶层对提前过渡反应更为强烈。他们面对总路线普遍表现出惶恐不安和消极抵抗情绪,担心社会主义关难过,留恋新民主主义社会,强调和平转变。总路线公布之时,有人民主党派人士感到突然,他们表示今天才知道自己早已上了过渡时期的“船”。有人说:过去是把新民主主义作为一个单独的社会形态看的,不知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那天起就开始向社会主义过渡。有些人原来设想经过过去三四年的民主改革运动及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从此可以平平稳稳地到社会主义,现在又提出社会主义改造,有害怕挨整的情绪。有人认为大势所趋,只有跟着走,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好,但愿它万寿无疆”*《中国革命与民主党派》,第406页,国防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因此,要顺利实现向社会主义过渡,就必须使总路线在全党取得统一认识,使总路线获得全国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认同和拥护。一场自上而下、由党内向党外的关于总路线的学习宣讲活动成为必要。正如周恩来所指出的:“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起,我们就认定新民主主义要过渡到社会主义。《共同纲领》中虽然没有写社会主义的前途,但这是因为考虑到当时写上去还不成熟。所谓不成熟,不是说在领导分子中间还不了解,而是说还要经过对广大群众的宣传教育。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是为了把它更加明确起来,使它具体化。”*《周恩来选集》,下卷,第104页。在周恩来看来,随着国民经济恢复工作的顺利完成,在广大群众中开展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宣传教育时机业已成熟。应当使社会主义深入人们思想,进而开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序幕,使社会主义由抽象理论转变为具体实践。
可见,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面对的直接状况就是毛泽东基于自己的认识,改变了过去关于过渡的认识,提前过渡。这就迫切需要通过有效的宣传和传播,消除党内和社会上的认识分歧,消除被改造者的疑虑,接受提前过渡。实践证明,中共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有效传播,比较好地起到了提高认识、消除分歧的作用。
二、直接诱因: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出台
历史地看,无论是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还是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都与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有密切关系。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战略物资。粮食问题对于中共新生政权来说性命攸关,它不仅关系城市稳固、人心安定、生产恢复、国防巩固、保证经济建设等问题,而且直接关系到中国最大多数人口——农民,与共产党各级政权的关系问题。新中国自成立伊始,粮食供求矛盾就相当尖锐,其间曾发生过轰动一时的上海米棉之战。随着全国土改工作结束,农民翻身成为土地的主人,解放了农村生产力,粮食产需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1953年“一五”计划开始实施,随着大规模经济建设的开始,一方面国家对粮食的需求量日益扩大,另一方面作为粮食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农民惜售行为以及不法私商的投机行为导致粮食商品率下降,如此一来,粮食供求矛盾日趋紧张。为了赢得粮食战线的胜利,把粮食供应放在长期稳定的基础上,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中共中央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粮食的统购统销政策。然而,如此敏感的重大决策,涉及城乡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务必要把道理向农民讲清楚,使他们懂得粮食统购统销的意义,这既是经济任务,又是政治任务。1953年10月16日《中共中央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指出,“实行统购必须进行充分的政治动员”,“必须动员全党的力量,向广大人民,主要是向农民进行充分的工作,才能完成这个极为艰巨的任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4册,第137页,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究竟怎样向农民进行充分的工作?这是中共新生政权必须回答的重大课题。如果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那么粮食就是农民的生命。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第一是农民不满,第二是市民不满。要让农民心甘情愿的把粮食卖给国家,就必须弄通他们的思想,要弄通农民的思想,就一定要把道理向他们讲清楚。究竟应向农民讲清楚哪些道理?采取何种方式宣传?这些问题都要求慎重考虑和择断。经过深思熟虑,中共领导人将粮食统购统销提升到事关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战略高度,把粮食统购统销作为过渡时期总路线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这不仅明确了统购统销和总路线的重要关系,丰富了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内容,而且为向农民解释和宣传统购统销找到最佳答案,那就是通过宣传总路线,激发农民向国家出售余粮的热情,掌控城乡粮食消费,以妥善解决粮食供求矛盾。
审视总路线酝酿和提出的过程,在如何对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进行宣传的问题上,中央采取了比较谨慎的步骤。过渡时期总路线的设想于1952年9月提出,直到1953年上半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正式提出以后,并未立即向全党和全国人民宣布。1952年秋天在中央书记会议上提出用10到15年的时间基本完成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设想以后,有人向下级作了传达,毛泽东指出:这还不是决议,不要向下传达。1953年4月,邓子恢在全国第一次农村工作会议上传达毛泽东对农村工作部提出的任务时,讲了用10至15年或更长一段时间,引导几亿农民逐步走向集体化。中共中央东北局在5月向下属提出并电告中央:在中央未指示如何传达以前,只可传达到县委书记一级干部,并应嘱咐他们暂不下达,也不向群众宣传,以免不必要地引起部分群众思想混乱。5月19日,毛泽东在东北局的电报上批示:“邓子恢同志:此事有通知各地之必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100页。
同年8月,过渡时期总路线在中央财经委员会上的总结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表达,但仍然未向全党传达,更未公开宣传。后来决定15年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可传达到一定级别,公开宣传只讲“相当长时间”。9月上旬,在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委扩大会议讨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时候,周恩来在会上说明:“首先要在领导人物中讲清楚;在共产党内,也是先要在各级领导机构中搞清楚。不要忙于在社会上作广泛的宣传。因为‘社会主义改造’、‘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些话,如果不讲清楚,很容易被误为马上要实行社会主义。我们进行工作时要稳步前进,不能急躁。”*《周恩来选集》,下卷,第112—113页。
然而,到了1953年9至10月份,由于粮食收购出现困难,一些私营工商业者也趁机捣乱,形势迫切要求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和农业合作化,以保证国家工业化的正常进行。事已至此,10至11月间,中央终于决定大张旗鼓地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由此可见,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执行,客观形势要求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务必在全党全国范围内发动一场针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学习宣传运动,通过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作出科学解释和说明。正如邓小平所说:“要搞统购,必须结合总路线来讲。否则,就难以使全党和全国人民诚心实意的赞成这个东西,特别是区、县两级干部。”“统购是对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一次很大的阶级斗争。要积极引导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冒社会主义之尖。”*杨胜群、闫建琪:《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中册,第1139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为此,中共中央在批转《中南局关于做好动员干部正确认识粮食统购工作的指示》时强调:“为了做好粮食统购统销工作,必须首先提高干部对党的总路线的认识,并使干部能从党的总路线出发,认识粮食统购统销的重大意义,克服干部的思想障碍,弄清政策。各地应在购粮开始之前切实做好这一工作,是为至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4册,第162,163页。
综上所述,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贯彻执行的迫切需要,客观上成为推进总路线在全党全国进行广泛社会传播的直接因素,对总路线传播的内容、对象、方式等有着直接影响。
三、观念重塑:肃清资本主义文化残余影响
对路线政策而言,中国共产党从来不仅仅是为了宣传而宣传,而是具有多重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是掌握意识形态领导权,改变对立的思想观念,实现对人的思想改造。就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而言,一个重要的背景和目的是观念重塑,肃清资本主义文化残余影响。
1952年6月,在全国土改基本完成、“三反”“五反”即将结束之时,毛泽东对国内的主要矛盾有了新的判断,提出民族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矛盾是目前的主要矛盾,民族资产阶级是中间阶级的说法也发生变化。1953年中共正式宣布向社会主义转变。然而,一些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并未跟上形势发展,或多或少存在资本主义思想。
首先是干部党员。毛泽东指出,“三反”“五反”以后,我们仅仅给了党内贪污浪费方面以基本打击,但对资产阶级思想在党内的反映问题没有解决。在粮食统购统销实施过程中,有些干部“对购粮的政治意义认识不足,对小农经济的现状和农村社会主义因素和资本主义因素之间的斗争形势认识不足”。“从各地所揭发的情况来看,近年来农村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发展是很严重的,许多干部、党员受到了它的影响和侵蚀,党的工作受到了它的破坏和损害。”*《教育区乡干部彻底懂得总路线》,载《人民日报》1953-12-11。如湖北省在党代会上传达中央实行粮食统购统销任务时,绝大部分干部思想不通,理解不了,个别干部认为是对农民“过河拆桥”“向农民进攻”。多数干部则苦于“没理由说服农民”“找不到国家与农民间的共同利益之点”,因而表示很为难。*《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4册,第162,163页。为此,1953年11月4日,毛泽东在为中央起草的关于批判党内资本主义思想的指示中指出:“中南局和湖北省委抓紧了关于党的总路线在干部中的教育,及时地批判了干部中存在着的资本主义思想及其各种糊涂观念,这在目前及今后一个相当长时期内都是完全必要的。湖北和中南局党内的这种思想状况,在各地都是存在的,请你们务必对党员首先是干部抓紧进行教育和批判,并将情况和结果向中央作报告。”*《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190页。再如,“安徽宿县地委反映,灵璧县一个区三十六个乡干部中即有十八个准备在普选中落选以便回家发财;安庆地委乡村干部中有资本主义剥削行为的占百分之四十左右。(这一估计可能太高了);六安地委乡村干部中剥削行为的占百分之十一。”*《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5册,第3,3—4页,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出现上述问题,“均暴露了土地改革之后,我们对农村党员及干部的经常教育,尤其是社会主义教育很差”。因此,当时华东局要求:“各地党委必须有意识地通过宣传总路线和贯彻粮食统购统销工作,澄清党内及干部中的混乱思想,……提高干部和群众的社会主义觉悟。”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5册,第3,3—4页,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上述情况表明,不论是党的中高级干部,还是基层党员干部,受资本主义思想的影响较为普遍。
其次是广大的工人。中国工人阶级长期生活在小私有者的包围中,并与之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又和资产阶级经常进行各种各样的接触,这就必然受他们的不良思想影响和侵蚀。于是“某些工人不遵守劳动纪律、过高地要求生活福利、甚至作投机生意、购置土地、囤积粮食、在私营工商业中参加股份、开铺子当小老板等不良行为,都是资产阶级和小私有者的思想影响的结果”。*《向广大工人群众宣传总路线》,载《人民日报》1953-12-12。
再次是分得土地的农民。他们既是劳动者,又是私有者和农产品的出卖者。“从农民是劳动者这种性质所发展的互助合作的积极性,表现出农民可以引向社会主义;从农民是私有者和农产品的出卖者这种性质所发展的个体经济的积极性,表现出农民的自发趋向是资本主义。”*《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9.10-1966.5)》,第14册,第444页。土改完成后,部分农民的热情已经由土改时的盼望分田转到高价出卖自己的粮食、获得便宜的工业品上。贫农主要是“怕灾荒”“怕粮食涨价”;中农存在“存粮看涨价”的思想;富农则普遍打算屯粮投机,农村私商加紧屯粮活动。有的农民认为农业合作社是“归大堆”“吃大锅饭”“集体吃饭集体睡觉”,对农业合作社的认识不足。
最后是私营工商业者。总路线公布之初,资本家普遍表现出惶恐不安和消极抵抗情绪。从天津、北京等地搜集的情况看,资本家对过渡时期总路线表面上歌颂拥护,背后却牢骚满腹。有的资本家扬言是“上了贼船”:“一九四九年为什么不讲总路线”,“那时讲,人都跑了;现在讲出来,谁也没有办法”;“政府对资本家一刀一刀的来,就是慢慢把你吞掉”。有的资本家认为新民主主义“很优越”,回忆起1950年的“黄金时代”,不胜依依,认为“那年头是睡在西蒙丝床上”,“什么国法、纲领也不在心上”,“现在是睡在炕上”,已经退居一等,最好不要再“过渡”了,甚至悲叹“让我们多喊几声新民主主义万岁吧”。一些资本家不愿走国家资本主义道路,认为不跟国家打交道,“晚睡晚起,自由自在”,加工订货已经“不太自由”,公私合营就要被“溶解掉”,认为公私合营是“借地插秧,公家比例一天比一天大,到时候哪有你的份”。有的说,“利用”太“难听”,无利时就“一脚踢开”,改造是“名词儿”,“套着是真事”。种种言辞,充分暴露了资本家面对改造大潮悲观、失望、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态。“有个资本家拿出七亿元钱给了和尚,把四十几个手表摆着看。”这是“阶级要灭亡的心情,把钱乱花掉”*毛泽东:《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和统战人士安排问题》(一九五三年十二月九日),载《党的文献》2003年第4期。。
统观上述,针对干部群众受资本主义思想的影响,以及民族资本家和民主人士对总路线有思想抵触,客观上需要在他们中间开展总路线宣传和解释工作,以打消他们的思想疑虑,提高他们的思想认识和政治觉悟,获得对总路线的广泛支持和认同。为此,一场学习宣传总路线的活动势在必行。正如毛泽东所言:“一九四九年农村不能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那时农村主要矛盾是农民阶级同封建地主阶级的矛盾,不是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的矛盾。……现在新的矛盾产生了,农村里产生新的资本主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区乡干部有余粮。当然他们不是资本主义分子,但不搞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倾向便要发展。所以要大大宣传总路线,宣传农业集体化。那时,城市也不能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国营经济才接收,国营经济、合作社经济摊子没有摆开,没有做出榜样,优势没有形成。现在是应该也有可能大大宣传总路线和国家资本主义。”*《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204页。
四、舆论引导:总路线宣传的先在逻辑
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宣传是动员和团结无产阶级投身革命和坚定信仰的重要手段。1847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主义者同盟章程》中,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宣传”这一概念,要求无产阶级的党员要“具有革命毅力并努力进行宣传工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572页,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列宁也指出,“阶级政治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给工人”*《列宁全集》,第6卷,第76页,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因此,在无产阶级革命的早期完成用崭新的马克思主义学说武装无产阶级的任务,“实际的宣传鼓动工作始终应放在第一位”*《列宁选集》,第1卷,第78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十月革命胜利以后,列宁领导党和国家实现了工作重心的转移,围绕新的工作重心促成宣传鼓动工作从内容到形式的转变,使整个共产主义宣传起到了领导实际的国家建设的作用。
中国共产党将宣传视为其基本功能之一,在党章中规定党员有向人民群众解释、宣传党的主张和政策的义务。各级党组织以党报、党刊、党的广播等各种形式,积极对外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价值追求、方针政策。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围绕“革命建国”任务,开展团结、组织和动员群众参加革命的宣传动员工作。事实证明,宣传工作在推进中国革命的实践进程中作用重大、成效显著,是实现我党全面抗战路线和进行人民战争的有效手段和重要保证。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新四军指战员以极大的热情开展地方工作,人人参与做群众宣传工作,并抽调大批干部战士组成民运工作团、战地服务团、武装工作队等,奔赴城市和乡村,配合地方党组织开展群众宣传工作,打了一场漂亮的人民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党的宣传工作得到进一步发展,在土地改革、动员支前、接管城市、建立政权等方面起到巨大作用。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为适应全国解放和党的工作中心转移的需要,适时提出了“把人民解放军转变为工作队”这一重大战略决策,为中共执政后开展全国范围的宣传思想工作,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和组织基础。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共宣传工作的核心由“新民主主义”转向“社会主义”,以获得社会成员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同,从而为社会主义制度的确立与发展筑牢思想舆论基础。1950年3月29日,胡乔木在《关于目前新闻工作中的两个问题》中指出:“我们应该是把群众的兴趣,把群众的觉悟,积极性不断的提高起来,提高到适应我们国家社会前进的轨道,把群众的兴趣逐步引导到政治上,建设工作上去,使大家关心我们的建设工作。”*《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49一1956)》,第3卷,第47页。1951年《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关于加强党的宣传教育工作的决议(草案)》明确指出,“今后党的宣传工作基本任务,就是要在新的条件下努力扩大已经得到的成绩,继续在全体党员中、全国工人阶级中和全国人民中扩大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宣传,以便巩固和扩大人民革命的胜利,以便不断提高每个党员、每个工人、每个人民的觉悟性和积极性,来迎接人民民主主义的伟大建设时期,并争取光明灿烂的社会主义前途。”*《党的宣传工作会议概况和文献(1951—1992)》,第28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年版。事实上,早在共和国成立前夕,中共领导人就曾强调对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宣传问题。在1948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明确指出:“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问题,少奇同志的提纲分析得具体,很好,两个阶段的过渡也讲得很好,各位同志回到中央局后,对这一点可以作宣传。”他还说:“我们要努力发展经济,由发展新民主主义经济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些观点是可以宣传的。”*《毛泽东文集》,第5卷,第145—146页,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1952年9月,毛泽东首次提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战略构想。1953年6月15日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正式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并作了系统阐述。9月25日,人民政协庆祝新中国成立4周年之际,向全国人民正式发布了过渡时期总路线。中国共产党人正式拉开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大幕,一个崭新的社会制度即将诞生。毛泽东指出:“一个新的社会制度的诞生,总是要伴随一场大喊大叫的,这就是宣传新制度的优越性,批判旧制度的落后性。”*《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492页。为着实现国家工业化,完成社会主义改造,“这就需要用社会主义的精神来教育全国人民,使社会主义思想确实居于统治地位,在群众中占优势,借以动员全国人民积极参加建设社会主义和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伟大事业,发挥他们为这一事业的胜利而作艰苦奋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49-1956)》,第638页,学习出版社1996年版。向社会主义过渡战略构想的实施,客观上要求用总路线的精神武装和统领全党和全国人民,一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总路线宣传活动就此开启。
五、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与执政合法性建构
合法性是“政治秩序被认可的价值”*【德】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第184页,张博树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是人们对某一政治体系的自觉认同和支持,体现了执政价值性和执政实效性的统一。执政合法性资源是证明政党执政合法性的有形的物质利益或无形的价值符号,是执政党长期执政的重要政治文化条件和政治心理基础。正如毛泽东所说:“人民要解放,就把权力委托给能够代表他们的、能够忠实为他们办事的人,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128页。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的执政合法性资源主要来源于革命历史合法性资源、政治制度合法性资源、意识形态合法性资源、统治绩效合法性资源。中共执政合法性的现实,正是不断积累四种执政合法性资源的一种外在表现,也可以说中共的具体执政是基于四种执政合法性资源作出的选择。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确定,从根本上讲,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建构和获取四种执政合法性资源的努力。
社会传播在现代政党的执政合法性建构中具有重要作用,包括解释、说服、动员、认同等多方面的价值和功能。在大众传播的年代,执政合法性离不开有效的传播,否则,再好的价值追求、再好的制度设计、再好的执政绩效,都可能变形和打折扣。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社会传播,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当时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建构。从这个角度,我们才能更深层次地理解过渡时期总路线和中共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
本文讨论的主要是过渡时期总线社会传播的缘起,及其具体的历史条件和语境,但具体的历史语境是影响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的重要因素,也决定着如何通过传播建构中共的执政合法性,从中也可以得出一些有现实意义的结论。中共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既有现实的考量——消解思想分歧、肃清落后的残余思想观念、统购统销政策带来的影响;也有长期形成的工作方式的自然运用——通过舆论引导推动政策实施。从执政的角度讲,这些具体的历史语境中贯穿的,都是取得全国政权仅几年的中共对建构和巩固执政合法性的思考,力图从制度背后的价值和意识形态层面加强社会对自身执政地位的认同。如前所述,传播是其中必不可少,甚至说是带有一定决定作用的因素。正如毛泽东所说:“掌握思想领导是掌握一切领导的第一位”。*《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435页,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从执政合法性建构的角度,可以更好地理解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的具体历史语境,这也是对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进行评价的重要视角。总的来说,对过渡时期总路线的传播,较好地回应了历史语境的要求。通过有效的宣传,社会大众进一步看到了中共实现理想承诺的决心和努力,认可了新的经济制度,进一步巩固了中共的执政合法性,总体上取得了成功。比如,对总路线中“一化”和“三改”之间的关系,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缘由、方法和步骤,以及党的领导作用是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根本保证等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通过在全党和全国人民中间开展广泛而深入地宣传教育活动,已达到家喻户晓、尽人皆知、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目的。
当下的中国价值立场多样,思想理论激荡,通过有效的政治传播,巩固执政合法性,仍然是执政党面临的重要课题。结合过渡时期总路线传播的缘起与传播的具体情况,对当下中国的政治传播也有启示意义。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着眼于执政合法性的建构、制度建构与政治传播之间的辩证关系,紧紧围绕阶段性的路线、政策和方针的落实,以具体历史语境的变迁和现实挑战为依据,建构和完善灵活有效的传播机制,通过有效的政治传播,在有效实现路线方针政策落实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获取合法性资源。
【责任编辑:王建平;实习编辑:陶汝崇】
编者按:自中国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已有40年。40年来,为了使高考在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经济文化环境中更好地完成其选拔人才、引导促进基础教育的使命,国家相关部门对高考进行了多次改革。但是,直至今日,对高考仍有许多争议。因此,本刊特邀专家从不同视角对这40年来高考的发展进行讨论,以期为高考未来的改革完善带来一定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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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7)05-0052-07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3年度项目“过渡时期总路线社会传播研究”(GD13XDS04)
2016-07-15
余翔,河南信阳人,法学博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