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河那时青春
——读李培禹《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2017-02-26凸凹
凸 凹
那条小河那时青春
——读李培禹《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凸 凹
我虽然是一个勤勉的散文写作者,却极少读当代的散文作品。之所以少读当代散文,是因为当下的散文总体上趋于做作,摆开架势,为写而写。一如托尔斯泰所说,写被文坛看重、被评论家认可的“像散文的散文”。这样的文章远离了散文的本源,不再是直抒胸臆,而是故弄玄虚、铺陈炫技、漫漫漶漶,文辞淹没了意义,而且杯水风波呈大海之势,一粒黄豆稀释成一锅豆浆。于是,虚构代替了真实,假意遮蔽了神魂,几乎都是不作用于情感和灵魂的冷文。
但是,当我拿到李培禹的散文集《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读下去了,而且读得如醉如痴、酣畅淋漓,眼前有阳光充盈,心底有暖流涌动。岂止是不忍释卷,还不断地回望揣摩,让感动久驻。
他写的是热的散文,或者是始终“在场”的散文。
他写人物,不取旁观者的视角,而是进入人物的生活,把人物当作朋友、亲人,与其感同身受、同气相求。他把被描写对象的生活当作自己的生活,把他人的情感当作自己的情感。他爱他们,贴心贴肺地写。这一点,他与汪曾祺的笔致相仿佛,即尊重人物,设身处地地与人物对话,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在他的笔下,多感恩的语调,好像是人物洞开了他的心智、丰盈了他的情感、鲜活了他的血肉、哺育了他的文字。譬如他写浩然、写韩少华,不管社会话语对他们如何评价,只写“我”在人性、人情层面的切身感受,至纯至善地传递真实的心灵消息。因而,他笔下的人物都达到了送人玫瑰满手留香的境界,都有着远恶近善的佛陀情怀。
他写风景,不取指点江山的姿态,而是把风景和万物搂进胸怀。他走进大自然之后,尽情地释放自己的真性情,甚至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的天真。他虚怀以待,让自然万物感动自己;他擦亮眼眸,让阳光和月色撩拨内心的清澈。在他写自然的文字中,总是呈现温暖和快乐的底色,风清在枝头,月明在云端。他不遗余力地捕捉和记述这些美丽的瞬间。他从不把风景和万物置于身外,而是像与亲人和友人一样深情地晤对,悉心感受,然后把一腔美意娓娓道来。这其中,多的是相互的启发、彼此的珍重,更有息息相通的理解和悲悯,一切都是拟人化的抒发。譬如他的《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与其说是客观地写小河,不如说是写小河对心灵的荡涤和净化。
他写市井与人事,不取主观正确、率然臧否的姿势,而是进入现场,将心比心,譬如《“清明”情思》《天堂应有爱》《回声》《信的随想》《“天马”与“汗马”》。他的文字有洁癖,似一股清流贯穿始终,整体释放和传递的是铺满字面的爱意、美意和善意。他从仇怨中提取爱,从丑陋中提炼美,从拙劣中提纯善,因而绝无脏污之语和阴私之气。他讲恕道,讲真情不灭,讲怨亲平等,讲美美与共,讲大爱无痕。正如梁衡所说,读他的文字,如沐春风,且阳光普照,直让人感到,这个世界究竟是好的,人只需尽天职、守本分、快乐地活。
总的来说,李培禹的散文有着“己心妩媚,则世间妩媚”的文本质地。他不管写什么,总是从生活出发,从自我感动出发,写新生,写快乐,写希望,写光明,而且写得深、写得细、写得热、写得动情、写得豪迈。不管外界怎么令人愤怒、令人不平,他都要用自己的文字给人以力量、给人以爱、给人以梦,让人奋进,让人向上。
(选自2017年9月6日《文艺报》,本刊有删改)
附:
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李培禹
立春的前几天,北京才飘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尽管它来迟了,也不是小时候见到的那样晶莹,但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给人们带来了欣喜。微信上,各式各样的雪花、雪景在刷屏,有的还配上了音乐——朴树在忧伤地唱着《白桦林》……
雪落无声。不知怎的,我的思绪回到了40年前下乡插队的谢辛庄,想起了村旁那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河。多少年了,每逢遇到冬天的初雪,我就会想起那条小河。其实,我想不想它,它都在那儿流淌。我知道,无论它水清水浊、水缓水急,哪怕有一天它真的断流了、消失了,它也还会在我的生命中静静地流淌。
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
我们总是春天去看它,因为我们第一次从高中生成为知青、成为农民,就在四月萌春。1974年下乡插队那年,我任性地把落户的村子往山脚下靠,跟随我而来的15位同学,竟没有一人埋怨我。谢辛庄是盘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属当年“学大寨”中的落后村,生活比较贫苦不说,回趟京城都要走上十几里土路才能搭上每天只有一趟的长途汽车。幸亏与这条小河邂逅!它是那样的美丽、清澈,从村子旁流过,绕过知青大院不远处后,河面变宽,形成了一个天然湖泊。我们叫它“湖”,贫下中农称它“泡子”,因为它的确太小了,小得连个名字也没有。水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全然不知。可在我们眼里,它真的很美:河边是茂盛的钻天杨,水岸边生长着摇曳的芦苇。“三夏”收工后从它身边走过,捧起清凉的河水擦擦汗、涮涮镰刀,顿感一身轻松。女生总能最早适应环境,她们的做法也比男生胆大。一天傍晚,我和同宿舍的立成、吴川往河边走,被一位大嫂拦住。她说:“你们不能过去!”“为什么?”大嫂郑重地说:“你们的女知青在洗澡呢!”“洗澡”,就是游泳,这个我们知道,但还是红了脸,心里一阵狂跳!冬天大雪纷飞,队里歇工了,我们班那几位漂亮女生竟穿上了冰鞋,在湖面上滑起冰来。她们轻盈的身影、欢乐的笑声,能不迷倒我们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小伙子吗?一块儿滑冰,没有大嫂拦我们了。在几位女同学的召唤下,我第一次换上冰鞋,踩在冰面上,摔在冰面上……
谢辛庄的小河,你留下了我们的青春!
大学毕业后,我在京城一家报社当记者。迎接国庆35周年的时候,我已离开谢辛庄整整10年了。在我的力争下,报社领导同意了我的选题,于是,我怀着兴奋与自信,踏上了回谢辛庄的路。当我走进谢辛庄的田间小道时,脑海里不禁涌出《渡桑干》这首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诗人曾经旅居他乡10年,恨不得立即离开并州,可是,一旦踏上更远的路途,那客居过的并州却也故乡似的惹人怀思,难舍难离。我那时的心情正是这样。任务完成得很圆满,稿子上了要闻版头条,还配发了我拍的小河的照片。那条小河好美,引来不少读者询问,然而我真的说不出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是哪条河流的支脉。
就在同一年,我去采访词作家乔羽,那时他已有词坛“乔老爷”的美名。无意中我和他谈起谢辛庄的小河,不想,引出了他的一个重大话题。他先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吟诵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然后他说:“为什么不用‘长江万里波浪宽’?”当时,电影《上甘岭》的导演沙蒙对这首歌词非常满意,只提了一个建议:把“一条大河”改为“长江万里”,这才有气势啊。乔羽不容置疑地说:“改不得,改不得!”他说,长江是特指一条江,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再多也有数儿啊;而谁的家乡没有一条小河、小溪呢?这条河即便再小,甚至叫不出名字,但它在儿女们心中也是一条大河,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家就在岸上住”,“岸上”就是你家、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小溪的边上啊!
(选自《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李培禹著,作家出版社,2017年)
鉴赏空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流淌着的河。每一条河,都满载着回忆。在作家李培禹心中,谢辛庄上一条普通的小河承载了40年前那段青葱的知青岁月,他客居过的小村庄成了他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在他的笔下,即使是一条普通的小河、一片枯黄的芦苇,都可以散发出美的气息,冲击着读者的心灵。
那练达通透的文字,像溪水流进小河,再汇入大海,淌过人的心田。那充沛深沉的情感,在作者娓娓道来的故事里水到渠成,自然顺畅,毫无做作之态。
读有所思
1.你怎样理解“哪怕有一天它真的断流了、消失了,它也还会在我的生命中静静地流淌”这句话?
2.作者为什么要引用《渡桑干》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