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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臣的诗

2017-02-25

诗歌月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钉子老张祖父

曹大臣,1964年5月生。安徽泗县人。现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中国边政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日关系研究、日本研究、当代中国研究等。出版专著十余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基金等十余项。1985年开始在《福建文学》发表诗作,诗歌散见《诗歌报》《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

结局

钉子前面

是一面墙

钉子后面

是锤

锤后面是手

手后面是

眼睛

眼睛里是一面洁白的墙

墻前面是一根钉子

多年以后,我经过那里

可能看到三种结局:

1.钉子钉在墙上

挂着许多重物

2.墙完好无损

钉子不知去向

3.墙体破裂

钉子锈死在阴暗的潮湿里

住在顶楼

起初,人们对雪是欢欣的

下雪了,下雪了

如果下了很长时间

人们就会把雪扫到路边

我家住在顶楼

我看见一辆公交车

载着车顶的一点残雪疾驰

地上的雪被踩成了泥水

我家住在顶楼

我可以睡在雪下面

雨(7月17日)

如果你在房间里

它就和你没有关系,

沙沙沙,好像有人拽住它的衣襟

它爬到窗玻璃上,又缩回去

如果你打着伞

它就和你没多大关系

它落在伞顶上

然后落在你周围

现在,它一点一滴,落在我身上

我为什么要跑呢

反正前面也有雨

那些花、草、树,它们会因为一场雨

动一动自己的脚趾?

石片

我将再次面临被抛的命运

一个孩子在河边乱石中找到我

他捏住我,上身向后倾斜

手臂向后伸展

然后用力把我投向水面

我在空中飞行

感受到风的阻力

我旋转着,我感到我是自由的

我像水鸟一样,浅浅地钻进水层

又钻出来,水面出现一个不断扩展的圆

我挣脱圆的束缚,又贴着水面飞行

完成了第一次飞跃

我完成了第二次飞跃

第三次,第四次……

在飞跃中我也是自由的

沉入水底之后

我又面临被裹挟的命运。

树叶

这一树的叶子

全部诞生于今年春天

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

本质上相同

它们互为镜像

平庸无常

与那些值得称颂的事物形成对比

要辨识它们必须有一束光

至少在片刻照耀过它们

或一场暴风雨,将它们从黑暗中拖拽出来

如果没有例外,它们将会变黄

随风而逝,似乎从未存在过

零钱

我整理房间

在抽屉、桌下、床底

发现许多零钱

一分、二分、五分

这些碎币,这些

纸币无数次脱落之后显现出来的硬币

变少了,变小了

变圆了

变亮起来了

这是一枚一分硬币

它可能是一张百元大钞的分身

我经常使用这样的大钞

1999年发行,红色票面

正面是建国初期毛主席肖像

背面印着人民大会堂

这一枚硬币,1955年制造

两棵巨大的麦穗镶于外缘

这一分钱,来之不易

可能历经了沧海桑田

事件

先生,正如你所看到的

我很有教养

对每一位女士摘下礼帽

并说您请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回家

开门,开灯,换鞋

翻翻畅销书,洗浴

临睡前接了个电话

没感到有什么特别

我绝对不是目标

但因为偶然

我成为中心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正如你所知道的,先生

那粒炮弹

鸟一样敛翅落下

我开成了一朵花

同时成为另一朵花的组成部分

哀歌

我的祖父,在我的祖母去世之后依然活着

他曾悲哀地说,他活着,仅仅因为没有能力去死

他没有光荣的过去

他年轻的时候,日本人侵略中国

他做地下党,为地下组织送情报

也当保长,为日伪催捐纳粮

他白皮红心,像一个西瓜

(但西瓜不是白皮,世间很难找到白皮红心之物)

经常受到不明真相者的白眼

抗战胜利后,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红心

1949年后,他被戴上许多帽子

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四类分子、右派

最后一顶帽子摘下的时候

他的腰杆已经直不起来了

土已经埋到我这儿了——祖父指着自己的脖子说

在祖母去世后的十二年里

我因祖父的成分问题没能入团

但我上了大学、读研

一步步走高,成了祖父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祖父在去世三天后下葬

亲友们放下手中的镰刀,穿越田间小路而来

自幡高悬,哀乐低转

送葬的队伍在棺木后连绵不断

祖父与祖母合葬一处

春天,墓地四周的麦苗青青

夏天,墓地四周的玉米挂着红樱

在庄稼地里,他们延续了十八岁时就开始的爱情

三个人

老张、老王和我

我们同住一个院子

老张是个大学教授

我和老王炉子灭了

就到楼下找老张借火

老张经常要我们仿造一些句子

比如:花朵的美丽在于它曾经凋谢过

老王:春天的希望在于它从未到来过

我:女人的贞洁在于她曾经堕落过

老王是个工人

他爸爸是个地主

在镇反、肃反期间

在三反、五反期间

在文革期间

他因出身剥削阶级,一直抬不起头

1958年某日,老张死于饥饿

1978年11月4日

老王在平反之日死于脑血栓

我死于1979年

葬于南京北郊的青龙山

装修

看来,锤子比笔

更能击中要害

教授原先活得

高贵典雅富有教养

阳台上的花草、木制桌椅和淡淡书香

使他有足够勇气去授业解惑

教授像一只严谨求实的鸟

精心构筑自己的爱巢

从未怀疑过

栖身之所的坚固性和艺术性

如同几十年来一直坚信传授的内容

直到一群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农民工

三下两下将一切砸得粉碎

在楼梯的转折处

教授给清理杂物的装修工让路

踩在昔日生活的某个细节上

教授想对一位偶遇的同事解释

这些不是垃圾

这些原先是……

(同事同情地对他点点头

在他身后关上房门)

站在楼梯的斜坡上

教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

力不从心,晕眩和震荡

装修只是进行表面粉饰

并未伤及墙壁、柱梁和门窗结构

在巨大的骨架里面

藤椅上的教授犹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拆毁和重建,一生

不止一次!

草稿不经修改难成文章

讲义经过修订变为教材

教授用手触摸额顶那一片荒原

他摸到了一块弃置多年的黑板

一个字也不会留下!教授趴在讲台上

水泥地面使双足丧失营养

一株植物开始从根部枯烂

教授不得不承认

他已站到了生机勃勃的事物对面

好在新材料早已备齐

时间是一筒尚未开启的油漆

教授从藤椅里缓缓起身

一边嗅着带有泥土腥昧的风

一边满怀讶异地注视

那一群身体健壮的忙碌的装修工

脱胎换骨之后

有些物品作为传统被保留下来

镜子 黑白照片 衣服

以及比砖更有份量的书

教授极不情愿脱鞋进屋

(家就是家,不是宫殿也不是宾馆)

新家带着点粉饰的矜持和陌生的冰冷

后来,从一张藤椅开始

从一只虎纹猫开始

一根保藏多年的火柴 终于照亮

散发细微芬芳的新事物

那新鮮的令人窒息的油漆味儿终将消失,红木地板的

光泽也将在今后一次次亲密的接触中面临同样的命

运,我们将再一次敲开墙壁,重新布置那通向破败灯

盏的神秘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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