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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骥《关学宗传》的学术史意义

2017-02-25刘学智

关键词:关学学人学学

刘学智

(陕西师范大学 哲学系,陕西 西安 710119)



张骥《关学宗传》的学术史意义

刘学智

(陕西师范大学 哲学系,陕西 西安 710119)

张骥《关学宗传》收录了自宋代张载以迄清末刘古愚等在内的240余位关学学人的传记史料,较之先前的《关学编》、《关学续编》增录170余人,成为迄今收录关学学人最多的关学史文献著述。全书不仅有明确的指导思想和严谨的编纂体例,而且借鉴先前学案体例以“文录”形式展现了关学学人的核心学说,从而清晰地再现了关学的发展脉络和学脉传承,这对于全面系统了解关学思想史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学术史意义。

张骥;《关学宗传》;关学史

关学自北宋张载创立之后,其学脉传承八百余年绵延不绝。但对关学史的记述和研究,直到明冯从吾方开先河。冯氏因对关学诸贤“私淑有日”,于是借“山中无事”“取诸君子行实,僭为纂次,题曰《关学编》,聊以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1](P3)。然所搜集关学学人行实仅至明万历年间共33人,其后有清代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等人对冯从吾之后至清末杨损斋等多位学人的行实进行了续补、增订,于是出现了数个在内容上交互出入的《关学续编》。这些关学文献为厘清关学源流及传承谱系,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但是,上述关学史文献之不足在于:一是对关学学人收录的原则不太明确,同时也有诸多遗漏;二是注重学人的行实,而对其思想文献未能以必要的形式加以展现;三是对关学宗脉的传承谱系关注和体现尚不够,看不清楚关学学人之间的内在传承关系。令人感慨的是,沿着前人的足迹前行,尽力克服上述不足的,不是关中学人,而是一位四川籍双流学人张骥。这一方面说明关学当时有全国性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说明四川学人张骥有着强烈的担当意识。

民国初年,四川成都双流人张骥侨寓关中,颇留心关学,他洞察到在中国向近代社会转型的背景下,“关学之式微久矣”的景况,不过他并不认为关学在明清以来的发展传承无“坠绪之可寻”,无“文遗之足录”[2](P145),他深悟王阳明所说“关中自古多豪杰”的评说,又坚信关学学人“流风余韵,犹有存者”,于是决心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撰写了《关学宗传》一书,旨在彰显“关学之兴替,大道之存亡”[2](P146)。他注意到《关学编》及诸《关学续编》等关学史著作,“卷帙寥寥,搜罗未广”,又特别忧虑“诸儒学说都付阙如,后学问津,茫无把握,关学之奥义未窥,邹鲁之渊源何接?”[2](P145)于是,他以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慨然以道自任,“东游二华,北过三原”,“西望凤翔,南瞻周至”,“访荆门之故墟,问石渠之旧侣”[2](P145),在广泛搜集资料的基础上,仿效周海门《圣学宗传》、孙夏峰《理学宗传》的编纂体例,采集书籍一千三百余种,历时三寒暑,撰成《关学宗传》一书。该书收录了从宋代张载以迄清末刘古愚等在内的二百四十余位学人的传记及学说,成为迄今收录关学学人最为齐全的关学史文献。

《关学宗传》自出版以来,并未在学术界得到应有的重视,直到2015年国家“十二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关学文库》出版发行,王美凤整理点校的《关学史文献辑校》一书,将其作为关学史重要文献,与明代冯从吾的《关学编》以及清代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柏景伟等人先后增补的《关学续编》置于一书,纳入关学学术体系予以研究,《关学宗传》方受到学术界的关注[3]。

关于张骥的生平,因文献缺乏,知之较少。据《关学宗传·自叙》末署“辛酉秋双流张骥”,知其成书于民国十年,即1921年,作者为四川双流人。另据1992年四川省双流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双流县志》,张骥字先识,生于1874年,卒于1951年,光绪年间中举,曾游宦陕西,在凤翔、米脂、肤施等地任知县。民国年间,张骥回到成都,弃政从医,开设“义生堂”济世治众。县志所载其著作多为医药类,如《内经药钥》、《内经方集注》等,而未提及《关学宗传》,这一方面说明《关学宗传》为其早年著述,且流传不广;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后来在医学方面的成就远超过其思想史方面的成就。不过,仅此一部思想史著述,也说明了蜀学与关学曾发生过互动的关系。

《关学宗传》一书的特点及学术史意义在于:

一是《关学宗传》的编写有着明确的指导思想和严谨的体例。其一是关于选入原则。宋以来关中历史上学人众多,何人可入“关学宗传”?这是关乎对关学概念如何理解的关键问题之一,这一问题至今仍有争议。可喜的是,张骥当年已对此有过明确地界说:如果广泛地把儒学学人尽皆选入,该书就不可能是一部“关学”的宗传;如果把一些从政的、文学的儒学学人不予选入,又可能把其中个别“学术深纯”的“粹然儒者”拒之门外。看来如何选择学人,张骥确实费了一些心思。他最后确定的原则是“以理学为范围”,这就与冯从吾《关学编》所说为了“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1](P13)的想法相一致。也就是说,他们明确的把关学界定为张载以来的“关中理学”。同时也说明,他理解的关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中之学”,而是张载以来的“关中理学”。只是他虽坚持以理学为范围,但是对于个别主要精力在政事、文学方面的学者,从孔子“圣门四科”的分类原则出发,灵活地加以处理,如事功方面的南大吉(湭西元善)、文学方面的文祥凤(文青)等人,书中亦“并及之”。其二是他以“关中理学”为限,确定其选入者必须是关中人氏,他确立了“以地系人”[2](P147)、“在关言关”[2](P146)的原则,所以即使如蓝田“三吕”、长安冯从吾、周至李二曲等曾因在各地讲学,虽“及门半天下”,但其门下若不是关中“此邦之人”,亦不予选入,如曾把张载关学传之南方的周浮沚、沈彬老等“虽横渠再传”者,“亦不敢附入”[2](P147)。由此,如极推崇张载《正蒙》且称要“希张橫渠之正学”的王夫之,也无缘进入关学序列。其三其撰写的原则是“以本传为经,学说为纬,立传则以本事为凭,录语则以全书为据”[2](P146)。文中对每一位学人的介绍,其生平以本传为经,以学说为纬,其立传又以正史所述本事为凭据。对于正史无传者,如二程之舅侯无可、可之好友申颜,则“博采诸书,分别增入”[2](P147)。所录语录、文录则以各自著述为据。其撰述原则之明确,体例之谨严,学术态度之严肃,堪称典范。

二是《关学宗传》体现了作者对关学史发展脉络较为准确地把握。张骥认为关学由张载创立之后,其发展在不同时期因与当时学术思想流派相融合,从而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其先是与洛学、闽学的理学派相融合,继之又与陆王的心学相融合,反映出关学的开放性、包容性特征。张骥指出,关学在宋代,基本上是传扬张载“师旨”的,他说:“昔横渠氏关中崛起,开门授徒,分濂、洛之席,绍邹、鲁之传,一时蓝田、华阴、武功诸儒,阐扬师旨,道学风行,学者称初祖焉。”[2](P145)这是对张载之学在其身后于宋代传播情况的概说,即蓝田有“三吕”、武功有苏季明等,尽力阐扬张载学说,其学虽与濂、洛之理学不同,但都是传承孔孟之道学,故张载被学者视为关学“初祖”。到金元之时,关中沦陷,此时关学以萧氏维斗、同氏恕为代表的奉元一脉“不绝如缕”;继之三原之学兴起,“石渠公(王恕)唱道三原,康僖公(王承裕)缵承家学,学风丕变”[2](P145)。张骥把冯从吾视为明代关学中兴的代表,说:“冯侍御予告还乡,提倡绝学,可谓中兴。”[2](P145)他对出于河东之学的吕柟(泾野)则未加关注,但却对渭南南大吉兄弟在关中初传阳明心学并导致关学的心学化特别加以说明,不过他认为这是“稍稍乎门户分矣”[2](P145),即关学此时有所分化。对于清代关学,张骥有比较明晰的分梳,说:“李二曲以坚苦卓绝之身,肩程、朱、陆、王之统,至精至粹,无党无偏”,“迄于李桐阁,以贤圣自期,尊崇正学,而省斋、清麓,亲业其门;沣西、古愚,闻风而起。”[2](P145)指出李二曲在当时学界关于程朱与陆王之争中,各取其精华,无所偏颇,在思想上能统摄程朱陆王之学于一,这确实抓住了李二曲的思想特征。而朝邑李元春出,则恪守程朱门户,其“亲业其门”的弟子贺瑞麟,亦坚守其学术倾向而不移,形成二曲之后清代关学又一走向。清麓之后,中国社会内忧外患更加剧烈,社会处于向近代的转型期,西学大量输入,清廷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于是有沣西柏景伟、咸阳刘古愚“闻风而起”,一面承传传统经学,一面吸收阳明心学,并介绍和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其“讲学不分门户,而以致用为期”[2](P537),决心革故鼎新,救亡图存,关学有了新的时代气息。值得注意的是,张骥对关学的下限已经做了很有意义的探索。以往学界在关学下限问题上分歧不小,有的以李二曲为下限,有的以刘古愚为下限,张骥在《宗传》中则终结于刘古愚而不是其后在关中影响极大的牛兆濂。这大概是因其体例有“生存者概不录”的限制,所以对清末民初的关中大儒牛兆濂没有立传。不过,他在《自叙》中有所交待,说“高陵白悟斋,蓝田牛梦周(即牛兆濂),恪守西麓(指贺瑞麟)之传,皆关学之晨星硕果。”[2](P146)显然他是把牛兆濂视为传统关学最后一位大儒看待的,这事实上已对关学的下限有了自己明确的看法。张骥对张载之后至明清的关学史流变基本上作了明晰而合乎实际的揭示,这是继柏景伟《关学编后序》之后首次对关学史的明晰分疏。

当然,作为首次对关学史的系统分疏,其间也不免有误。其一,在张载身后弟子中,提到了“蓝田、华阴、武功诸儒,阐扬师旨”,蓝田(“三吕”)、武功(苏昞)所指无误,惟“华阴”不知何指?窃谓张骥可能指华阴侯仲良。侯仲良确是华阴人,但非张载亲炙弟子,他是二程舅舅侯无可之孙,尝从“二程先生游”[1](P18),故他“言必称二程先生”,[4](P12915)并非为阐扬张载学说者,疑其将三水范育误为华阴侯仲良。冯从吾《关学编序》所说“当时执经满座,多所兴起,如蓝田、武功、三水,名为尤著”,此可为证。其二,对源于河东的吕泾野、薛敬之一系,未能充分关注。而事实上吕泾野则是对关学在明代中兴作出了重要贡献的学人。不过从总体上说,张骥对关学史的脉络做了较为明晰的梳理,这在学术史上是颇为重要和有意义的。

三是《关学宗传》较之前的诸《关学编》,对关学史上学人有较大补充,并在“文录”或“附录”中保存了许多珍贵的文献资料。

就入选关学学人而言,冯从吾《关学编》立传者自张载至王之士共计33人,王心敬《关学续编》又补入明至清初自冯从吾、张舜典至王心敬等8人。李元春《续编》再补入游师雄、王建常、马相九等17人。贺瑞麟《续编》再补入刘呜珂、王承烈、张秉直、李元春、杨树椿等7人。这些续编所收学人固然有互相交叉重叠者,但总计亦不下60余人。而张骥《关学宗传》为之立传者达240余人,较之前诸编增录170余人。这增录的学人虽然有个别人不一定都是关学学者,但基本上能详实反映出关学发展的面貌。此前即使宋代一些重要关学学人,如张载的重要弟子李复(潏水)、冯从吾、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在诸《关学编》及《续编》中皆未收录,《宗传》则将其补入。张载弟子潘拯(康仲)、张舜民(芸叟)原编亦皆未收录,《宗传》则补入,这是极其重要的补充,且与全祖望所说大致相合。[5]张骥《宗传》对明清时期关学学人,挖掘得较为充分:明代补充了106人,清代补充了89人。其中明代补充了王恕、马自强、南逢吉等重要学人;清代补充了“关中三李”中的李柏、李因笃以及王宏撰、贺瑞麟、柏景伟、刘古愚等重要学人。这些对于系统全面了解和研究关学学术思想史有着极为重要的文献价值。

就其文录所录资料看,有相当一些文献都是失传了的,部分资料能借此书得以保存,确属珍贵。还有一些资料虽传中有记载,但是确实难觅。如明代嘉靖年间有位学人,即关中学人进入内阁的仅有两个人之一马自强(马文庄公),史虽记载其有著作,但传世者极为少见。《宗传》于《文录》中录有马文庄公《复曾督学书》、《尧舜其心至今在论》、《正风士策》及《经筵讲章》等,颇为珍贵。特别是《尧舜其心至今在论》一文,对张载“为天地立心”一句有独到的理解,说:“圣人何以为天地立心也?天地生民物,凡可以为之所者无不欲为也,而其势不能也,于是乎生圣人而畀之以道,而寄之以心。圣人以道存之而为心,又以其心运之而为治,以尽民物之治,以成天地之能。是天地无心,以圣人之心为心。圣人有心,而实体天地以为心。是心也,以道为体者也。得之天地之本然,而又与天地古今相为流通者也,故能为天地之心也。”[2](P290)所说“是天地无心,以圣人之心为心”,“圣人以道存之而为心”,此心即“以道为体者也”,这就是他所说“千圣一心”“万古一道”!这些非常重要的文献,尝借此而得以保存和传扬。从其所录文中,也可看出马氏学宗二程、薛文清和吕柟,乃承传河东一脉。再如清时曾任关中书院主讲的孙景烈(酉峰),史称其“经明行修”,著述颇丰,但存世者不多。《宗传》录其文多篇,如《关中书院策问》、《兰山书院策问》、《关中书院课讲》《兰山讲义》等,很有价值。特别是《与陈榕门论学书》,辨“学问皆所以求放心”之误,很有见地。此外,还有一些如杨损斋、王铁峰等人的文献,也借此得以保存或得以传扬。

总之,张骥的《关学宗传》,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冯从吾《关学编》、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等《关学续编》的不足,对关学及关学史研究有着重要的价值,值得重视。

[1] 冯从吾.关学编[M]//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

[2] 张骥.关学宗传[M]//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

[3] 王美凤.《关学宗传》的内容及其学术价值[J].唐都学刊,2016(5):64-68.

[4] 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12915.

[5] 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6:1094-1095.

Academic Significance of Zhang Ji’sGuanXueZongZhuan

LIU Xue-zhi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Sh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19,China)

GuanXueZongZhuanwritten by Zhang Ji contains more than 240 other people off the historical biography since the Song Dynasty until the Qing Dynasty from Zhang Zai to Liu Guyu,compared with the previous related studies onGuanXueBian,GuanXueXuBianincrease recorded more than 170.It has become literature history of Guan studies including the most Guan scholars.The book not only has a clear guiding ideology and rigorous compilation style,but also draws lessons from previous works recording scholars’ live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and reflects the core theory of Guan scholars,thus,the development thread and academic heritage of Guan Xue are clearly reproduced.This is of great value in literature and academic history for a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y of Guan Xue.

Zhang Ji;GuanXueZongZhuan;history of Guan Xue

2017-05-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末民初关学重要文献及其思想研究”(13BZX051)。

刘学智(1947—),男,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哲学。

B244.4

A

1008—1763(2017)04—00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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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