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

董宏猷

他——六岁。妈妈从外地带他到体操学校学习体操已经一年多了。为了陪着他学习，妈妈在学校旁租了房子，在城里卖菜，供他学体操。明天是母亲节，他用纸杯做了几个“金杯”，准备送给母亲。

天就是地。地就是天。

脚就是头。头就是脚。

马教练手里拿的是计时的电子表，他一声不吭地站着。

他和小伙伴们在练习倒立。贴着墙，脚尖要绷直。教练不说停，他们就要继续坚持倒立。

他已经习惯了倒立着看世界。倒立着的世界，非常奇特，非常新鲜，非常好玩。经过每天练习倒立，由刚开始的手发颤、头发涨，到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倒立很长的时间，从容地去观察地面上的动静。

嘿，一只小蚂蚁朝马教练走去了。它走到马教练的球鞋旁边了。马教练丝毫没有察觉。

哇！马教练的脚移动了一下，好像踩着了小蚂蚁！

就这么一分神，马教练立刻吼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脚尖绷直！你，再罚五分钟！

倒立完了，开始练习阶梯跳。马教练一声令下：150个阶梯跳！开始！他和小伙伴们马上光着脚，开始跳了起来。

早上的阳光很好。空旷的体操训练场里，到处活跃着体操娃娃的身影。训练场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金”字。“金”字的两边，畫着几位奥运体操冠军的画像。他们都是从小在这里训练，然后走向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的金牌领奖台的。所有的体操娃娃们，从四岁到八岁，从全国各地，来到了这里，都是冲着将来有机会去夺取金牌而刻苦训练的。每天，从早到晚，训练场上都会有哭声和喊叫声。特别是那些刚来的四岁多的娃娃。压腿，肌肉拉伸，为了能够让脚尖绷直，每天都需要弯着脚尖走圈，疼啊！于是就哭啊，喊啊，喊什么的都有，但是没用。天底下的体操教练都是铁石心肠的。他们会说，疼痛是一个体操运动员的必修课，是一个优秀运动员的磨刀石。任凭你怎么哭，怎么叫喊，教练只会暂时给你一颗糖吃吃，但是，该训练的量一点也不能少。该疼的，还得疼。

两年了，该疼的，都已经疼过了。还不知道有多少的疼，在等待着他。

两年了，许许多多的训练不知重复多少次了。他和小伙伴们不用教练发口令，自己都知道下一步的训练是什么。首先是单腿跳，然后是纵跳、矮子步、青蛙跳，然后是前空翻、引体向上……马教练只是反复地强调着：脚尖并拢！肩膀拉开！这些体操娃娃们自然会一项接一项地完成各种动作的训练。

到了训练中间短暂的休息时间，孩子们顿时忘记了刚才的疼痛与哭喊，开始嬉笑、打闹起来。

他最喜欢在阳光下用双手做动物的影子了。他做了一个大灰狼的头影。大灰狼张开大嘴，要吃小山羊。

“小山羊”是个北方的孩子。他也不甘示弱，用双手做了一个老鹰的影子。老鹰张开大大的翅膀，要去吃大灰狼。

大灰狼向上跳跃着，要去扑老鹰。老鹰一边飞，一边躲避着，一边伺机反扑过来。

他在体操垫子上自由而轻盈地翻滚着，旋转着，做出了许许多多在正式的体操比赛中的高难动作，而且，是成套的高难动作。踺子小翻团身后空翻，踺子小翻直体后空翻，前手翻接前空翻，前空翻转体180度……他看见老鹰追了一阵子以后，就喘着气，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他看见马教练也走了过来，在一边惊讶地看着。他听见小伙伴们围在周围一阵阵地喝彩。哈哈！妈妈，我可以参加比赛啦！我可以去夺金牌啦！

想起妈妈，妈妈就出现了。

黎明前的黑夜里，郊外的蔬菜批发市场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大卡车从东南西北开往这里。卸菜的呐喊声海涛般此起彼伏。在这样的蔬菜集散的大海里，不能“说话”，只能“吼话”，只能大声地吼叫，才能听得见。妈妈每天天不亮就踩着三轮车来到这里，买上一车新鲜蔬菜，再赶在天亮前，来到市内，在菜场自己的摊位上摆上新鲜的蔬菜。妈妈你是多么爱漂亮的人啊。现在，人家说你是“非洲西施”了。

妈妈，体操训练馆里有防滑的镁粉，雪白雪白的。上高低杠、吊环、鞍马、平衡木，都要抹上镁粉的。手掌抹了镁粉，好白啊。要是脸上抹了，肯定也很白。妈妈，我将来得了奖，有了钱，一定买好多好多的镁粉给你搽。一定让你变回从前那个美美的妈妈！

说起女孩子，倒有一个从青海来的妮子，皮肤也很黑，也应该是个非洲西施。妮子也六岁了，跟他一起进的体操学校。压腿的时候，妮子也爱哭，也爱叫唤。其实，最疼的是手磨破了皮，还要去抓杠，那是最疼最疼的。他和妮子的手都磨破了皮。晚上火辣辣的，疼得睡不着。妮子疼了，就想妈妈了，就哭了。

妮子的爸爸妈妈在青海做生意，不能来，就拜托他的妈妈照顾妮子。妮子和他是同乡呢。南方的夏天好热啊，人就像在蒸笼里被蒸着，难受极了。他全身长满了痱子，又痛又痒。妮子全身也长满了痱子，又痒又痛。晚上，洗完澡，他就拿着妈妈买的花露水，先给妮子抹痱子。花露水刺激痱子，好痛啊，但是可以止痒，可以睡个安稳觉啊。妮子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轮到他了，妮子给他身上抹花露水。哇！他的身上好像着了火！好疼啊！他也哭了起来。但是，他可不喊妈妈，他是男孩子啊。他哭喊着：我要夺金牌！我要夺金牌！嘿，奇怪啊，这么一喊，身上好像就不疼了啊。

明天就要放假了。

吃完饭，妮子悄悄对他说：“你知道吗？明天就是母亲节了。”

“知道啊。马教练说了，要我好好训练，将来夺金牌，孝敬妈妈。”

“唉，我可不想夺金牌了。”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当女兵。”

“噢。当兵啊，很好啊。”

“那你呢？你肯定想当世界冠军。”

他笑了。他看见马教练捧着一个大金杯，朝他走来了。

马教练笑嘻嘻地说：“这是你的世界冠军的金杯啊，你怎么忘了拿呢？”

对啊，这是我的自由体操的金杯啊！明天我有礼物送给妈妈啦！他在梦里高兴地笑了。

在他的床头柜上，摆着四个喝茶用的纸杯，上面写着“金”字，那是他明天回家送给妈妈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