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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符昭愿墓志及相关问题研究

2017-02-24

陈 朝 云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北宋符昭愿墓志及相关问题研究

陈 朝 云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现收藏于开封市博物馆的符昭愿墓志详细记载了符昭愿的家族世系、生平履历、子嗣、姻亲等情况,是研究北宋官员符昭愿及符氏家族的重要史料。墓志文涉及到宋代的巡检制度,通过考索史料可知,巡检制度最晚应始自北魏,唐代中叶主要设置区域是盐池产地、交通要道和军队屯驻之地等,五代时巡检使成为一种官职的名称,呈现出按照行政级别分层设置的特点,其主要设于京师及附近诸州、藩镇治所以及边防重镇等地,以拱卫京师、维持社会治安,宋代巡检的设置更为普遍和复杂。志文中关于符昭愿兴修蔡河水利工程的记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宋代京西自然灾害频发、中央及各级政府致力于京西地区运河网营建的情况。符昭愿以武将出身,却在文职方面所屡获功绩,这种武将文质化现象,是在宋代“崇文抑武”的时代背景下,武将集团为改变其自身处境并维系将门世家的家族地位而向文官集团流动的一种尝试。

北宋;符昭愿;墓志;宋代巡检制度;武将文质化

符昭愿墓志出土于洛阳东北凤凰台村西北[1],现收藏于开封市博物馆。该墓志出土情况不详,仅见志石一方,无志盖。志石近方形,高68厘米,宽61.5厘米。志文楷书,凡37行,满行52字。进士陈舜封撰,元从押衙知客李仁璲书,和彧刻。

符昭愿乃五代、宋初名将符彦卿之次子,周世宗宣懿皇后暨恭帝太后、宋太宗懿德皇后之胞兄,一生经历后晋、后周、后汉和赵宋四朝,功勋卓著。《宋史》中虽有传,但仅附在其父符彦卿之后,寥寥数笔,且与墓志内容有所出入。游彪曾专门撰文,根据出土的符昭愿墓志文对《宋史·符昭愿传》中关于符昭愿的职官系年及官称之谬做出辩证,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2];杨光亮亦结合墓志文与史料记载,颂扬了符昭愿修建北宋太原城的历史功绩[3]。除此之外,目前尚无系统的研究成果问世。

笔者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将墓志文与传世文献的全面比正,对两者的差异进行全面的研究,明确墓志文的史料价值;并据此对符昭愿的家族封爵、子嗣及姻亲情况做以补充。此外,对志文中所涉及的宋代的巡检制度、北宋的水利工程建设以及在“崇文抑武”的政策背景下武将出身的符氏家族成员的文质化现象等相关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现将墓志文移录如下(“∥”表示换行),以飨读者。

宋故推诚佐理功臣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蔡州(若干字缺损——作者注)防御使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武都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五百户赠镇东军节度使符公墓志铭并序∥

前进士陈舜封撰,元从押衙知客李仁璲书∥

《易》曰:“崇高莫大乎富贵”,得而不能保者,世有之矣,善享而克终者,其惟符公乎?公讳昭愿,字致恭。守太师尚书令∥魏王讳彦卿之世子也,后唐宣武军节度使中书令秦王讳存审之孙也,封吴王讳楚之曾孙也。系其祖德,文垂家谍,纪其世勋,事具国∥史,此故略而不书。周世宗宣懿皇后暨恭帝太后、我太宗懿德皇后,皆公之女兄也。晋开运初,魏王建大功,戡大难,明年拜使相,∥移镇武宁军。时虢国杨夫人梦神授夜光,是岁秋七月丙午生公於丰沛,挺奎宿之野,感尼丘之秀,符彩昭赫,语必骇人。洎庭趋义,方∥传授名教,家嗣惟肖,将门益高。佩觿之岁,侍先王介胄出入战中,激昂志操,为时所器。王生公而后,凡珥貂蝉,崇保传进王爵,四移∥大旆,方居于邺都。周显德元年秋八月,公始被银印青绶,秩视骑省,隶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翌日超授检校尚书左仆射,遥领兴州∥刺史,充职如故。时年九岁,中外异之,盖赏王之懋功,而嘉公之象贤也。太祖神德皇帝授禅之始年,春王正月,公执玉肆觐,迁检∥校司徒,进阶金紫,劳而遣焉。乾德初,郊祀流恩,爵以开国男,始赐奉邑。开宝二年秋七月,先王移镇凤翔,中道称疾,优诏就养于龟洛,∥以公供侍定省,勤劳克诚,制授恩州刺史。五年春,迁罗州刺史,八年夏六月癸丑,王薨,公柴毁逾礼,太祖闻之,轸悼怀睠,遣中使监葬,∥仍降制,复公罗州刺史,起为西京作坊副使,夺情之命也。越明年冬十月,太宗绍统,改元之初,公被旨入阙,授尚食使,且命驰国礼于穰下。∥是年群盗起淮北,数郡渊薮摇舋,朝廷患之。公至自南阳,天子授以卒乘,命为陈蔡等道都巡检使。皇朝巡警之职,自兹始也。公申∥明号令,约束士仵,以掩以袭,以执以戮,未期枭首数千,奸猾屏迹。旋以时雨霖暴,潦水湮漫,耕桑不收。原邑告患,转运使表公所见,诏俞∥其请。公於是揆工度地,起颖人,自合流镇东沙沟抵长平开河数百里,入于蔡,物济民利,时论称之。明年春二月,乘舆北狩,驿召公赴∥行在,太宗谓曰:歼寝攘平水土,泰我近甸。时尔之休,蠢兹并汾,俶扰声教。今朕既往,顺天行诛。以尔王室之亲,宜扈戎辂。是日,赐白金、服玩、厩∥马有差,命公为御营四面都巡检使,兼车驾拦前收后提辖给遣等事。公临事制变,乘时震威,兵食既充,力役且倍。夏五月,平晋,振旅凯旋,∥以功授使持节蔡州刺史。时河东以大兵之后,区境甚残,实资循良以守方面,遂留公典并州军州事。公之领政也,一岁而城池缉,再岁而仓廪实,∥三岁而府库完。复逋逃八千,增版籍三万,富庶成颂,皆公力焉。九年,单车来朝,宠锡弥厚。及期,再典并门,从民请也。雍熙四年秋,出师命将,以捍北戎。∥诏公统禁卫,屯于邢台,备其后殿。端拱之初,耕籍覃庆,迁检校太保,进开国公,仍益户封。洎疆场告宁,诏遣,公复理太原,兼驻泊马步军副都部∥署。二年夏五月壬申,母秦国太夫人薨于辇毂,公哀毁奔丧,太宗以公三典晋阳,咸称异政,褒功从吉,式举宠章,制授起复云麾将军,充蔡州∥团练使,命公知京兆府事兼陕西道都巡检使。公总戎律以按部,领朝政以观风,关辅之民如慰饥渴。淳化中,移典梓州兼东川路提辖兵马桥道∥事,盖任能之选也,寻落。起复,进阶二品,秩封如故。政成受代,遣归于淮西。至道二年春,祭上帝於圜丘,公入陪大礼,充泽光被,载益爰田。孟夏,天堑∥溃于北畿,亟任公为滑台守,以藏隄防之役。夹辅方乂,太宗上仙,圣皇嗣位之初,公入拱辰极。冬十月,灵驾西起,上命公率内诸司步∥骑三千,充山陵防援使。先帝附庙,恩制赐公推诚佐理功臣,增井赋之数。咸平纪号之春,公领兵符为参帅,戍于铜台。二年秋,移邢州驻泊兵马钤∥辖。冬十一月,上始就阳展礼,载益疏封。三年夏四月,归朝,暂听休沐。秋九月,以相师张卫公捐馆,委公作牧于漳川,公之良能,所至皆理。四年春,告∥疾弥笃,诏许肩舆而归,天人、御医相踵於道。夏五月,授公蔡州防御使,以公长子承煦迁左侍禁,次子承度为右班殿直,旌干家之善,而励为臣∥之节也。公娶李氏,封江夏郡君,故华帅之女也。禀贞懿之德,钟慈孝之性,严恭以奉戚里,敦睦以肃家风。公有女四人,长适殿中丞直史馆王∥希逸,今定帅汉南使相之子也。次适光禄寺丞李宗谅,故司空相之子也。次为尼,普济大师。次幼而在室,皆赐命服。公以其月乙未薨于东京新昌∥里第,享年五十有七。上闻之惊嗟,车架亲临,赗赙有差。诏辍视朝二日,以礼崇勋戚,成服于便殿,百官奉慰于崇政门。遣中贵∥人降制,赠镇东军节度使,敛以华衮,导以卤簿。命供备库副使杨永遵、内殿崇班蔡绍恩监护丧事。以公含玉之岁秋八月庚申,葬于西京洛阳∥县贤相乡陶村原,祔先王之域,礼也。诸孤笃孝思之志,尽丧制之礼,扶杖抆血,请列先君事于方礎,以图不朽。舜封才力甚劣,名器未显,志在秉笔无愧,直书铭曰:∥

三王之裔,三后之弟;当而无骄,恭而有礼;德绍名家,功垂圣世;幼领圭符,终封节制。∥风云惨兮哲人亡,车驾幸兮褒宠章;奄泉台兮玄夜永,嗣鼎族兮灵源长;∥飞丹旐兮去西洛,勒贞珉兮埋北邙;烟昏松露泣寒月,回首茂陵空断肠。∥

和彧刻字∥

一、志文与史书记载的互校

出土墓志详细记述了志主符昭愿一生的仕宦经历,志文蕴含史料丰富,如其中所记符昭愿后周时“超授检校尚书左仆射”、宋初“迁检校司徒”、乾德初年“郊祀流恩,爵以开国男,始赐封邑”;天平兴国年间镇压淮北群盗、治水患、修运河,雍熙四年出师抵御契丹入侵,统禁卫屯于邢台;淳化中复进阶二品,政成受代,遣归于淮西;至道二年夏,任滑台守,治理黄河水患等事迹,史传中均失载。笔者通过将出土墓志文与《宋史·符昭愿传》全面比对后发现,除了游彪提到的《宋史》中对符昭愿担任罗州刺史、西京作坊副史的职官系年和担任“陈蔡等道都巡检使”的官称的记载存在错误之外,关于符昭愿的其他职官系年、官称记载亦有出入。

(一) 职官系年之误

《宋史·符昭愿传》载:“广顺中,以荫补天雄军牙职。”[4]8841墓志则记载:“周显德元年秋八月,始被银印青绶,秩视骑省,隶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牙职系衙职的异写。五代时期,牙职名目渐增,因此担任牙职即成为武官子弟入仕最常见也是最实惠有效的途径。《资治通鉴》载周世宗柴荣曾做过牙职:“后汉隐帝乾祐三年……制以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枢密使如故……壬辰以左监门卫将军郭荣(即周世宗柴荣,为郭威的养子)为贵州刺史、天雄牙内都指挥使。”[5]9422到了宋初,牙职仍为方镇或地方军事长官子弟的禁脔,如北宋初年大将王审琦镇兖海、寿春之时,皆署其子王承衍以牙职[4]8815。因此,符昭愿亦是属于这种情况。

据《宋史》记载,符昭愿之父符彦卿在“周祖即位,封淮阳王”后,“会召魏府王殷,欲以彦卿代镇……殷得罪,即以彦卿为大名尹、天雄军节度”。据《新五代史》记载:“广顺三年秋九月永寿节,殷求入为寿,太祖许之……明年,太祖有事于南郊,是冬殷来朝……殷入起居,即命执之,削夺在身官爵,长流登州。”可见符彦卿是在广顺三年(953年)王殷获罪之后才入职天雄军的,而符昭愿以荫补天雄军的时间应当在此之后。因此,符昭愿入职天雄军是在墓志文中所提到的周显德元年(954年)秋八月,而非史传中所记载的广顺年间(951-953年)。

(二)官称之谬

据志文记载,符昭愿从征太原之后,二典并州,并平定北疆战乱,在端拱初年,太宗“诏遣公(符昭愿)复理太原,兼驻泊马步军副都部署”。而《宋史·符昭愿传》记载的却是“师还,真拜蔡州刺史,知并澶二州。不逾月,复移并门兼副部署”。史传中不仅对符昭愿的政绩战功削而不书,而且记载的任职时间和官称均有误。马步都部署这一官职名称在五代后唐时期就已存在,发展到宋初,凡留屯驻地,以守御为任之都部署则冠以“行营”二字;有行军征讨、以挂帅率军战斗为任之都部署则冠以“驻泊”二字。直至景德年间才废去“行营”之名,统称之为驻泊都部署[6]441-442。另外,虽然马步军都部署有都部署或部署等简称,但是在北宋前期,部署为正式官称,二者需加以区别。且志文和传文均明确提到,当时符昭愿的这一任职属于“兼任”,因此综合符昭愿担任这一职务的时间及其任职内容来看,端拱年间符昭愿所任职务应为“驻泊马步军副都部署”,史传中略去“驻泊”“都”这几个关键字实为不当。而这一材料又为我们进一步区别北宋初期都部署、部署的官职问题提供了新的材料。

(三) 符氏家族的封爵及子嗣情况

墓志开篇介绍符昭愿是“秦王讳存审之孙也,封吴王讳楚之曾孙也”。符存审在《新五代史》上虽有传,但并未载其封王。除了符昭愿墓志外,北宋符氏家族其他成员的墓志也记载了符存审追封为秦王这一史实。例如符存审的第五世孙符守规墓志中就有关于其先祖符存审的记载:“仕五代后唐庄宗,为宣武军节度使追封秦王,讳存审”[7]。另外,《旧五代史·宣懿皇后传》记载:“宣懿皇后符氏,祖存审,事后唐武皇、庄宗,位极将相,追封秦王。”[8]足见符存审封“秦王”史实的真实性。

根据墓志首题“大宋故推诚佐理功臣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蔡州诸军事行蔡州刺史充本州防御使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武都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五百户赠镇东军节度使符公墓志铭并序”可知,符昭愿最终的封爵为武都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五百户,这在传世文献中也没有记载。

关于符昭愿的子嗣情况,《宋史》中仅记“有子承煦,为左千牛卫将军”[4]8841。但根据符昭愿墓志文记载,“公长子承煦迁左侍禁,次子承度为右班殿直……公有四女”,可知符昭愿至少有二子四女。另外,符惟忠之女的墓志文又记载其祖父承祐的父亲为符昭愿[9],故可知承煦、承度、承祐均为符昭愿之子。

古代墓志通常有谀墓之风,隐恶扬善且多溢美之词,符昭愿墓志也不例外。虽然志文中称赞符昭愿“当而无骄,恭而有礼”,然而《宋史·张鉴传》记载“梓州符昭愿骄僭不法,即以鉴代之”[4]9416,可见符昭愿并非全然无过。

二、 宋代巡检制度的相关探讨

志文中提到:“(符昭愿)秉命为陈蔡等道都巡检使,皇朝巡警之职,自兹始也。”而宋人赵与时在《宾退录》中也提到:“本朝虽赤县无三尉者,盖前代无巡检。今剧县巡检至四五人,小县亦一二人,尉虽少未害也。”[10]这些记载均表明宋人普遍存在“巡检”一职始于宋代的认知。

笔者检索史料后发现,“巡检”一词最早见于《魏书》:“可敕北道行台,遣使巡检,遭寇之处,饥馁不粒者,厚加赈恤,务令存济。”[11]虽然当时“巡检”一词只是作为动词使用,但其已初具巡查、安抚之意。黄宽重认为巡检作为官称则出现在唐代中叶,主要设置区域是盐池产地、交通要道和军队屯驻之地等地方,可见此时的巡检并不是普遍设置的[12]。五代时巡检使成为一种官职的名称,呈现出按照行政级别分层设置的特点,其主要设于京师及附近诸州、藩镇治所以及边防重镇等地[13],以达到拱卫京师、维持社会治安的目的。另外,五代也是巡检职能扩大的时期,但新旧《五代史》中的职官志均未将巡检列为一项职官,所以应是以差遣的形式任官的。

发展到宋代,巡检设置得更为普遍和复杂。《宋史·职官七》中有对“巡检”设置及职能的记载:“有沿边溪峒都巡检,或蕃汉都巡检,或数州数县管界,或一州一县巡检,掌训治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事;又有刀鱼船战棹巡检,江、河、淮、海置捉贼巡检,及巡马递铺、巡河、巡捉私茶盐等,各视其名以修举职业,皆掌巡逻几察之事。中兴以后,分置都巡检使、都巡检、巡检、州县巡检,掌土军、禁军招填教习之政令,以巡防捍御盗贼。”[4]3982从中可知,宋代巡检已经成为正式的职官,按其为官的区域来分可以分作边疆地区巡检和内地巡检,因地制宜,因事命官,灵活性强。边疆地区巡检的设置,早在宋以前就已经存在,而内地巡检的设置则是从宋代开始的。志文中记载,太平兴国元年(976年),“群盗起淮北,数郡渕薮摇舋”,于是太宗命符昭愿担任陈蔡等道都巡检使治理匪患。志文中陈蔡等道应泛指陈州和蔡州区域。宋初的疆域区划因袭唐朝旧制而加以改革,将全国划分为13道,北宋时期蔡州属京西路,分南、北两路,后并为一路;熙宁五年(1072年),复分南、北两路。蔡州属于北路,陈州属京畿路[4]2106。陈蔡二州距离东京城仅有百里之遥,其地的安定关系着政治中心的稳固,因此平定贼寇刻不容缓。而当时符昭愿担任“巡检”一职时,统辖陈、蔡两州,也可看出这一时期巡检的地位之高。由于宋代不像五代四分五裂,因而宋代根据地方治安需要,逐渐开始在州、县设置维护地方治安的巡检,此后巡检的设置则逐渐普遍化,巡检也逐渐成为乡村治安官,与县尉划区而治[14]。宋代文人苏辙针对这种现象曾经指出:“今国家设捕盗之吏,有巡检、有县尉。”[15]此后,宋代巡检制度逐渐完备并为元、明、清各代封建王朝所继承,因而宋人以及后人误认为巡检制度是从宋代开始的。

另外,游彪通过对宋史相关内容与墓志记载的互校发现,《宋史》载“(开宝)七年,迁西京作坊副使。俄授尚食使,出护陈、许、蔡、颍等州巡兵。从征太原,为御营四面巡检使”;志文中则记载:“公至自南阳,天子授以卒秉命为陈蔡等道都巡检使……明年春二月……命公为御营四面都巡检使”,提出符昭愿出任的乃是“陈蔡等道都巡检使”而非“巡兵”,为“御营四面都巡检使”而非“御营四面巡检使”。《宋会要辑稿》“巡检”条记载:“以门袛候以上至诸司使将军或内侍充,自两州至十州及沿边寨或路当险要者,亦因其地为名,亦有同都巡检使。供奉官以下为者不云使,沿边又有巡检都监之名,巡检使自一州至九州军,有或从道路便宜不限境土,亦有同巡检使。三班为者不云使。”[16]3516虽然都巡检使的职责与巡检使相同,但带“都”字有增重使名之意。或以隔州、二县、隔山、隔水,于“往来接连合相应援处”,置都巡检使,或以数州,或以路分,或以官资高[6]452。由此可见,巡检的称谓因任职者原来官位的高下及其所负责地域大小而不同,还有带“使”字和不带“使”字之别、带“都”字和不带“都”字之分,一字之差体现了官位的高下之别。根据志文记载,符昭愿在任职“陈蔡等道都巡检使”之前已被“授尚食使”,这一官阶属于诸司正使,故应称之为“陈蔡等道都巡检使”,与《宋会要辑稿》中“都巡检使,以门袛候以上至诸司使将军或内侍充”的记载相吻合。史传中对这一官职名称的谬记,更进一步体现了宋代巡检制度的繁杂。

综上所述,宋代巡检制度的普遍性与繁杂性,导致“皇朝巡警之职自兹始也”、“盖前代无巡检”等不当说法的产生,并进一步导致传世史料对“巡检使”“都巡检使”之职的谬记。另外,虽然巡检一词最早在《魏书》中就已有记载,但巡检制度的完备及内地巡检制度的普遍发展则是从宋代才开始的,这又为我们明晰宋代的巡检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佐证。

三、志文反映的宋代水利建设

志文言及符昭愿在担任“陈、蔡等道都巡检使”之后不久,陈、蔡、颍等州就遭到暴雨袭击,“潦水湮浸,耕桑不收”。这次水患在《宋史》中亦有记载:“太平兴国二年六月,颍州颍水涨坏城门、军营、民舍。”[4]1312符昭愿随后即受命前往救灾,他发动颍州人民兴修水利,开通河道数百里且直通蔡州,造福一方,得到了百姓的纷纷赞许。

宋代开封地理环境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水陆交通发达,仅通航的主要河流就有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水陆交通连结各地,成为“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水陆交汇中心。蔡河属于沙水水系,沙水即《水经注》中的渠水,也称鸿沟,是黄河流域与陈、颍间的重要漕河干线。隋大业年间通济渠开通,南北漕运以通济渠(汴河)为主,对沙水的疏治不力,使沙水逐渐淤塞,唐初沙水已无通航之利。唐代以后,经过疏浚的沙水被称为“蔡河”。《资治通鉴》载:“周显德六年‘自大梁城东导汴水入于蔡水,以通陈、颍之漕。’”[5]9595可知五代后周建都汴州,为了恢复陈、颍之间的漕运,在唐代前沙水故道的基础上另疏新河,称为蔡河。到了宋代,“汴都仰给漕运,故河渠最为急务”[17]6据《宋史·河渠四》记载:“太祖建隆元年四月,命中使浚蔡河,设斗门节水,自京距通许镇。二年,诏发畿甸、陈、许丁夫数万浚蔡水,南入颍川。乾德二年二月,令陈承昭率丁夫数千凿渠,自长社引潩水至京师,合闵水。渠成,潩水本出密县大隗山,历许田。会春夏霖雨,则泛溢民田。至是渠成,无水患,闵河益通漕焉。太宗淳化二年,以潩水泛溢,浸许州民田,诏自长葛县开小河,导潩水,分流二十里,合于惠民河。”[4]2336北宋政府将闵河作为蔡河的上游,并且连接潩水、洧水,又开凿了自合流镇大流堰至长平镇入蔡河的运河,即志文记载的符昭愿带领颍州人民“自合流镇东沙沟抵长平开河数百里,入于蔡”的工程。这项工程主要分三部分:修建许州合流镇大流堰、引沙河入颖水、自大流堰凿渠至长平镇入蔡河[18]。合流镇即今周口市西华县逍遥镇,因地处潩水入颍水处而得名;唐宋时期发展成市镇,唐时称合流口;宋代属颖昌府许州临颍县;清代乾隆时期改名小陶,清末易名逍遥并沿用至今。东沙沟位于合流镇西北。长平镇为蔡河上重要的渡津,宋政府在此拦河设镇征收商税,并“置坝子”以便引沙入颖注蔡[18]。这条数百里的渠道,自镇西门外西北二里颖水南岸,经镇北,与颖水并行,至西华县南,经县东至长平镇入蔡河。而其孙符惟忠继续符昭愿的事业,“惠民河与刁河合流,岁多决溢,害民田,惟忠自宋楼镇碾湾、横陇村置二斗门杀水势,以接郑河、圭河,自是无复有水害”[4]13555。

一系列的水利措施使“蔡河贯京师,为都人所仰,兼闵水、洧水、潩水以通舟。闵水自尉氏历祥符、开封合于蔡,是为惠民河”[4]2336。惠民河便是由闵河、蔡河和合流镇至长平的运河三部分组成的,流经通许至陈州东南入于沙河,陈、颍、许、光等州的物资都由惠民河运至京师,一般每年漕运“粟四十万石,菽二十万石”[4]4251,京西路漕运多依仗此河。到了金代,惠民河的航运量缩减。元代统一后又建都北京,而开封城已降为地方性的城市,海运和京杭大运河成为沟通南北的干线,依靠人工维持的惠民河因长期得不到维护和修缮,再加上黄河南泛,惠民河作为漕运的功用就越来越小了。

四、符昭愿及其后代的文质化现象

从墓志文中记载的符昭愿一生的仕宦情况来看,他在军事方面并未立下彪炳的战功,不及其父符彦卿的战功赫显赫,但是他在处理地方时政方面却成绩斐然,这种以武将出身、却在文职方面所获功绩较戎事方面光辉的武将文质化现象,是在宋代“崇文抑武”的大时代背景下,武将集团为改变其自身处境并维系将门世家的家族地位而向文官集团流动的一种尝试。

960年北宋建立以后,虽然暂时结束了割据纷乱的局面,但是燕云地区仍未收复,契丹以及西夏等边族对中原虎视眈眈,加之李重进、李筠等藩镇武力抵抗此消彼长,面临内忧外患,新王朝必须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为了防止“兵强则逐帅,帅强则叛上”的事件再次发生,统治者开始推行崇文抑武的政策,例如收兵权、开科举、尊崇儒学、保护和重用文臣,在朝廷内外营造崇文的氛围等。建隆三年(962年),宋太祖告诫左右道:“今之武臣,亦当使其读经书,欲其知为治之道也。”[17]62范祖禹在《帝学》中这样写道:“帝自开宝以后,好读书,尝叹曰:‘宰相须用读书人。’赵普为相,帝尝劝以读书。臣祖禹曰:‘太祖皇帝之时,天下未一,方务战胜,而欲令武臣读书,夫武臣犹使之读书,而况于文臣其可以不学乎?’”[19]宋太宗登基之初即表示:“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17]382,因此太宗朝基本沿袭武夫从文治的治国思路。

北宋的文官武将被塑造成截然不同的两大群体,武不如文甚至扬文抑武是目前学术界对宋代社会的普遍认知。香港学者何冠环更是对北宋将门代系之间的任职情况做出了系统的量化分析,从其统计数据来看(见表一),几乎半数的宋初军人都是第一代为将,可见从沙场向上攀升的现象相当普遍。然而能够维系三代以上为将的将家只达到当时将家总数的四分之一,可见宋初军人虽有维持其将家地位不坠的主观愿望,但是在急剧的社会流动背景下,徒凭恩荫,而没有效命疆场本事的将家子弟,并不能和自起疆场的健儿争胜[20]13-21。甚至还有一些将门贵胄子弟,如宋太祖孝明皇后之父、彰信军节度王饶的孙子王维德,在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沦落到了“不能自立,寓居西洛,乞食以自给”的潦倒境地[17]1396。

表一 北宋将家任职情况统计表

注:本表引自何冠环《北宋武将研究》第20页中的《宋初三朝武将的量化分析》,中华书局2008年版。

符氏家族一门二王三后,符存审以武功立身、位及将相,五代时期声震殊俗,符彦卿更是大小周后的父亲、周郑王的外祖父,战功累累、手握重兵。到了符昭愿一代,通过对其墓志文的书写内容的考证后发现,符昭愿虽自年幼时期便“隶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并随父参军。他在跟随宋太宗亲征北汉之时,被任命为“御营四面都巡检使,兼车驾拦前收后,提辖给遣等事”,并在此次战争中“临事制变,乘时震威,兵食既充,力役且倍”,可见他当时是在军队后勤供给方面做出了一些贡献,并无显著的战功;随后符昭愿又受命辅佐大将宋偓,参与了史称“高粱河之役”的宋辽军大战,率军万余进攻幽州城南,最终却以宋军败北收场[4]8904。由此可见符昭愿一生并未立下什么显著的战功,不及其父“勇谋有略,善用兵”[4]8840。有鉴于此,再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其自身的家世背景,以符昭愿为代表的武将之后意识到,虽然自己出身将门并有外戚身份,但只靠荫补而无杰出的军事才能,家族兴旺是难以维系的,于是他开始注重从武职向文职转变。

《宋史·符昭愿》中称赞符昭愿“谨厚谦约,颇读书好事”[4]8841,可见武将背景出身的符昭愿顺应时代潮流,注意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他还与北宋散文家柳开等文人名士相结交,柳开就曾在《上符兴州书》中向符昭愿论及道统[21]304。另外他在其姻亲关系的缔结中亦表现崇文倾向,符昭愿之女所嫁均为文臣:志文中记载符昭愿长女“适殿中丞直史馆王希逸,今定师汉南使相之子也”,殿中丞为北宋前期文臣寄禄官阶名,崇宁二年后乃改为职事官名[6]263;直史馆为馆职名,多由在京文臣兼职[6]149。次女适“光禄寺丞李宗谅”,光禄寺丞,宋代前期为寄禄官名,为文臣迁转官阶,元丰五年正名,光禄寺丞阶易为宣议郎;元丰新制为职事官,参领本寺祠祭礼等事。除此之外,符昭愿在文职方面所获得的功绩表现出更明显的文质化倾向。他前往负责治理淮北匪患,“未几枭首数千,奸猾屏迹”;又在陈、蔡、颍诸州开运河,治水患,随后又督治滑州(今河南安阳滑县)防堤之患;在治理并州时更是励精图治,他重修城池,达到了“一岁而城池缉,再岁而仓廪实,三岁而府库完,复逋逃八千,增版籍三万”的光辉政绩,并因此得到当地百姓的认可,“及期再典并门,从民请也”,使其一生的仕宦经历中得以三典并州。在双规而行的宋代社会,以符昭愿为代表的武将子弟,选择文官化也是维持家族不衰的途径之一。而符昭愿的这种文官化选择,让其在生命垂危之际得以使真宗“诏许肩舆而归,天人御医相踵於道”,甚至在辞世时真宗还“车架亲临赗?有老,辍视朝二日”。按宋制,辍朝二日原是“见任或会任宰相、使相以上、王及特进”或“东宫三师曾任宰相”者过世时方能享有的尊崇[16]1385,但符昭愿并不具备以上条件,可知他确实获得宋真宗的特恩,可谓备极哀荣。

从目前可考的符氏家族的其他成员发展情况看,符昭愿之弟符昭寿也在年少时通过荫补为官,但他“以贵家子日事游宴,简倨自恣,常纱帽素氅衣,偃息后圃,不理戎务,有所裁决,即令家人传道”[4]8839,已无将门风范,为官更是贪得无厌,欺压百姓,不能御军,人皆怨愤,最后在王均之乱中身首异处。符昭愿之子符承煦“好音声”“无事时会家人吹竽、弹筝、管弦、饮酒自乐”[22]151,文人之气已相当浓厚,虽然官至监门卫将军,但是“荣不及先”;其子符承度生平不详,仅知其于咸平四年(1001年)因父病危获授右班殿直;其子符承祐娶石宝吉与太祖延庆公主之女,在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石宝吉下葬时,符承祐任左侍禁,卒后追赠为左武卫将军。虽然生平并不显赫,但是符承祐之子符惟忠娶燕国大长公主之女,多重外戚身份和符惟忠的治水有功[4]13555,使其政治地位有所提升。但是符氏家族毕竟是将门和外戚,其势力必定受到统治者的制约。因此从目前的资料来看,符氏将门子孙若既无统兵之才,也无文治之功,又不通过科举入仕,而是继续靠与皇室联姻和荫补做官,这在更强调科场、科举制度在官员社会地位的升降中的作用的宋朝,是必然不能重现振五代宋初符氏家族的威望的。

宋代内忧外患不断,需要中枢大臣和地方长吏既能治理一方水土的能力,又要有治军统兵的能力。崇文抑武政策主要是防范手握重兵的将领,绝不是轻视武将,而是鼓励士庶以至武臣子弟读书应举以仕进。受这种时代特点的影响,以往研究我国宋代社会流动现象的学者,多倾向于研究文臣集团的社会流动问题,而相对忽略了武将集团在这方面的情况。武将背景出身的符昭愿的这种文质化现象,正是在“重文抑武”的时代背景下,为重塑其家族形象而做出的顺应时代的选择,是宋代社会中武将集团为改变其自身处境及家族常盛而向文臣集团转变的代表,弥补了学术界关于宋代武将集团社会流动情况研究的不足,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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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记录]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1.010

陈朝云(1965- ),女,河南南阳人,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宋元考古及古代碑刻研究。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5FZS004);河南省教育厅2012年度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WB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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