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维山水诗的生态美
2017-02-24江建高
江建高
(湖南科技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湖南永州425199)
论王维山水诗的生态美
江建高
(湖南科技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湖南永州425199)
儒、佛、道、隐都有浓郁的山水云林情结,“诗佛”王维的山水诗不仅蕴含着“一知与物平”的鲜明生态意识,而且生动描状了自然万物活色生香的生机与魅力,并构筑了由任大自然兴发主演从而空寂忘身的生态境界。
王维山水诗;生态意识;自然生态;空寂境界
论家说王维山水诗借助禅家的顿悟开通了中国山水诗逐渐向心灵走近的美学历程。[1]笔者从生态美学的角度认为,王维山水诗诸如别业山庄、寺院山水及题赠送别等题材的诗歌,通过静心息虑甚至以物观物的方式,体现了诗人“一知与物平”的生态伦理观,生动描状了活色生香的自然生态美,在闲静空寂生态境界中折射出诗人“动息自遗身”的空灵清静、纤尘不染的心灵境界。
一 一与物平、友于万物的生态伦理意识
(一)一知与物平
“遂造幽人室,始知静者妙。儒道虽异门,云林可同调。”(孟浩然《题终南翠微寺空上人房》)自魏晋以降,儒佛道隐与山水云林有着归家、栖泊如精神家园一般的亲密关系,因之生态自然是古代山水诗不可或缺的内容。王维崇佛又通道,其一与物平的生态意识显然受老庄思想影响。《老子》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些都体现在王维诗中:“缅然万物始,及与群物齐……春风何豫人,令我思东溪。草色有佳意,花枝稍含荑。更待风景好,与君藉萋萋。”(《座上走笔赠薛璩慕容损》)诗意即从遥远进化过程来看,人与万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与他物都只是生态系统中的一员。诗中初春草木刚则长出新芽,若等到阳春三月春深似海时,人们或坐或躺在萋萋芳草上,就分不清人与芳草,与大自然融合一体了。“徒然万象多,澹尔太虚缅。一知与物平,自顾为人浅”(《戏赠张五弟諲三首》),天生万物,自然万象,人在其中,物人平等。正因诗人有这种“一知与物平”的理念,所以忘怀身世,降身于物,爱心及物:“高情浪海岳,浮生寄天地。君子外簪缨,尘埃良不啻”(《晦日游大理韦卿别业》);“种田烧白云,斫漆响丹壑。行随拾栗猿,归对巢松鹤”(《燕子龛禅师》);“宛是野人野,时从渔父渔”(《戏赠张五弟諲三首》);“山林吾丧我,冠带尔成人”(《山中示弟》)。此中浮生如寄,从《庄子·大宗师》“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与《老莱子》“人生天地之间,寄也,寄者固归”中来。随猿拾栗、对鹤巢松、宛如野人渔父等,明显受庄子“万物与我为一”与“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庄子·马蹄》)思想的影响。
(二)友于万物
生态学告诉人们,任何物种都是生态系统中的不可缺少的一分子,自然万物是人类的朋友。诗人以亲近友好的态度对待包括老虎在内的自然万物。“少年不足言……余生幸能养。誓从断荤血,不复婴世网”(《谒璿上人》;“开轩临颖阳,卧视飞鸟没。好依盘石饭,屡对瀑布渴”(《留别山中温古上人》);“大壑随阶转,群山入户登。庖厨出深竹,印绶隔垂藤”(《韦给事山居》);“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窗外鸟声闲,阶前虎心善”(《戏赠张五弟諲三首》);“琼峰当户拆,金涧透林鸣……绕篱生野蕨,空馆发山樱。香饭青菰米,嘉蔬绿笋茎”(《游感化寺》);“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莲花坞》)。从这些诗中见出:王维从戒荤血不杀生、饭就石吃渴即瀑饮、群山入户庖厨出竹,到入鸟不乱见兽皆亲、鸟声闲虎心善、篱生野蕨馆山樱,又到轻轻弄篙免湿红莲衣,惜物爱物友于万物之情可掬。见沈氏住处长出新竹,流连忘返,喜而赋诗:“闲居日清静,修竹自檀栾。嫩节留余箨,新丛出旧阑。细枝风响乱,疏影月光寒。”(《沈十四拾遗新竹生读经处同诸公之作》)对涧中白鼋戏濑和山主人不网不钓让白鼋遂生适性的友物仁心预以讴歌:“翻涡跳沫兮苍苔湿……兽不敢惊动,鸟不敢飞鸣,白鼋涡涛戏濑兮,委身以纵横。主人之仁兮,不网不钓,得遂性以生成。”(《白鼋涡》)《汗漫录》曾载王维尝“以黄磁石斗贮兰蕙,养以绮石,累年弥盛”。
二 山清水秀、活色生香的自然生态美
(一)水秀山清,纤尘不染的清净环境
生态系统不仅仅包含动植物物种的多样性,而且还包括山川、河湖、大气空间的洁净性。王维山水诗生态美首先体现在山清水秀、蓝天白云清净的空间环境。“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新晴野望》)诗人春日雨后初晴极目旷野,天淡云清,纤尘不扰,田外绿水,山后碧峰,了然在目,好一种爽心悦目境界。《山居秋暝》更把空明澄澈的空间境界推到极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秋雨过后顿觉山间视野空阔,天空无半点尘氛;月明松间,泉清石上,浣女莲舟,渐次归止。王诗特别重视描状泉清水清:“清浅白石滩,绿蒲尚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白石滩》);“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栾家濑》;“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归嵩山作》);“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舍舟理轻策,果然惬所适(《蓝田山石门精舍》)。诗中“清浅白石滩”、“浅浅石溜泻”、“荆溪白石出”、“清川带长薄”、“安知清流转”,这些句子译成今文就是:水滩清浅见白石,石上秋水浅浅流,荆溪清澈白石出,清清河畔连着长长的青草地,清溪环绕前山转。王诗中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清川兴悠悠”,“渭水明秦甸”,“澹澹水生波”,“青草肃澄波”之类佳句。水绿山青,爽心悦目。
(二)花鸟草木,自然生发
春来大地草木知,物种的多样性和稳定性是生态美的直接表征。王维除爱描状空间的清澈明净外,更爱描写春天花鸟草木自然生发的无穷魅力。“澹然望远空,如意方支颐。春风动百物,兰蕙生我篱……欣欣春还皋,淡淡水生陂。桃李虽未开,荑萼满芳枝”(《赠裴十迪》),早春远望,临风支颐,春生百物,兰生我篱。又见远山新绿,远水生波,桃李枝上叶出新色、花萼正绽。这是对春天的礼赞,也是自然生态美的礼赞。不妨从春到夏按时令先后排列诗人对大自然生态美描绘的佳句:“紫梅发初遍,黄鸟歌犹涩”(《早春行》);“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酌酒与裴迪》);“开畦分白水,间柳发红桃。草际成棋局,林端举桔槔”(《春园即事》);“野花发古戍,行客响山林。板屋多春雨,山城昼欲阴”(《送李太守赴上洛》);“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春日上方即事》);“孤莺吟远墅,野杏发山邮”(《送徐郎中》);“丽日照残春,初晴草木新”(《郑果州相过》);“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渭川田家》)。上述8例紫梅初发,黄鸟歌涩;细雨湿春草,春寒动花枝;草际林端,间柳红桃;古戍野花,板屋春雨;柳映春山,梨花藏鸟;远野莺吟,邮亭杏开;丽日晚春,草木全新;野鸡声里麦苗秀,蚕眠屋内桑叶稀。林林总总,尽见大自然生机。诗人散文还体物深细地写到罕被人知的冬笋初生状态:“笋,阳物也,而以阴出,斯其效与?重冰闭地,密雪滔天,而绿箨包生,不日盈尺。”(《冬笋记》)[2]
物各有性,物自生发。“乍向红莲没,复出清浦颺。独立何褵褷,衔鱼古查上”(《鸬鹚堰》);“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积雨辋川庄作》);“柳条拂地不须折,松树披云从更长。藤花欲暗藏猱子,柏叶初齐养麝香”(《戏题辋川别业》)。首例状鸬鹚捕鱼,以“没”、“颺”、“何褵褷”(羽毛沾湿状)、“衔鱼”四词写其轻快敏捷。后两诗中孤莺、黄鹂、猱子、麝香等,各具物性,各见情态。
(三)有声有色,生机盎然
王维是艺术全才,兼通音乐书画,故其山水诗特别注意自然生态的音响与色彩。使有声的有声:“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送梓州李使君》)此中既有杜鹃啼鸣,又有宿雨成溪如泉水叮咚。诗人又注意声音远近、大小的搭配:“园庐鸣春鸠,林薄媚新柳……鹊巢结空林,雉雊响幽谷”(《晦日游大理寺韦卿城南别业》);“黄鹂啭深入,朱槿照中园。犹羡松下客,石上闻清猿”(《瓜园诗》);“暮持筇竹杖,相待虎溪头。催客闻山响,归房逐水流。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春鸠与野鸡叫,黄鹂与清猿吟,潺潺水声与幽幽莺啼,这是天机天籁,是万物生机气韵的象征。诗人特别爱描状山泉流淌声:“山静泉逾响,松高枝转疏”(《赠东岳焦炼师》);“谷静泉逾响,山深日易斜”(《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洞房隐深竹,清夜闻遥泉”(《投道一师蓝若宿》);“谷静秋泉响,崖深青霭残。清澄入幽梦,破影抱东峦”(《东溪玩月》)。
诗人素爱清静,便更能觉出自然万簌中的清幽。“夜静群动息,蟪蛄声悠悠,庭槐北风响,日夕方高秋”(《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夜静群动息,时闻隔林犬……羡君明发去,采蕨轻轩冕”(《春夜竹亭赠钱少府归蓝田》)。在静心“息动”幽静的境界中感受到自然天籁与生命律动。此正如老子所追求“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老子》第16章)的境界。
王维又注意万物的色彩,并对色彩进行组合与对比。“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倘留客,置此芙蓉杯”(《茱萸沜》);“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辋川别业》);“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游春曲二首》);“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绝,春色岂知心”(《红牡丹》);“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寒食城中即事》);“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木兰柴》)。此中茱萸红且绿、草色如染桃花如燃,杏花深浅照绿波,牡丹艳且静、清溪穿绿树,绿蒲涵白芷,更有余照、彩翠、夕岚等。陈铁民释“彩翠”曰:“天边晚霞似锦,满山秋叶斑斓。”真是物色养目,美伦美奂。
他如“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田园乐七首》);“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山居即事》);“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辋川闲居》);“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杨,荷锄觇泉脉”(《春中田园作》);“槐色阴清昼,杨花惹暮春”(《送丘为往唐州》)。桃红着雨、绿柳含烟、绿竹新粉、红莲故衣、白社青门、青菰白杏、槐色绿杨等,万物着色生辉。
三 闲静空寂的生态境界
(一)闲静自适,物与人谐
自然万物,发声生色,各具情态。与此相对应,能察物情适者,则其心性必闲。王维顺应化迁、领悟自然,把自然万物当作静照忘求的精神家园与心仪对象,因而体合自然,快然自足:“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戏赠张五弟諲》),诗人的生命与大自然的生命和谐相融于一体。
且看《青溪》:“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行,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水。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溪随山转,声喧乱石,色静深松,菱葭映水,溪清境幽景美。诗人沿溪漫步,不禁心静如镜,情闲如水,悠悠万事,概不萦怀,却愿在溪边垂钓终老。这种融身自然,闲静自适,人与物谐的生态境界,王诗所在多有:“兴阑啼鸟缓,坐久落花多”(《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深巷斜晖静,闲门高柳疏。荷锄修药圃,散帙曝农书”(《济州过赵叟家宴》);“松含风里声,花对池中影……青簟日何长,闲门昼方静”(《林园即事寄舍弟紞》);“背岭花未开,入云树深浅。清昼犹自眠,山鸟时一啭”(《李处士山居》);“闲门秋草色,终日无车马。客来深巷中,犬吠寒林下”(《过李揖宅》)。这些诗,或山庄听鸟,落花满身;或深巷锄药,闲门曝书;或山鸟幽鸣,清昼自眠;或松声花影,人与物相安无事;或远离车马尘嚣,独听犬吠寒林。
“终南有茅屋,前对终南山。终年无客常闭关,终日无心长自闲”(《答张五弟》),“无心长自闲”,诗人毕生先隐淇上,后嵩山,再隐终南山,晚年更长居蓝田辋川亦官亦隐,深刻体味到闲怡心境下的境静心逸境况的真切:“贫居依谷口,乔木带荒村。石路枉回驾,山家谁候门……惟有白云外,疏钟闻夜猿”(《酬虞部苏员外过蓝田别业不见……》);“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人闲则万物生色,在辋川谷口听疏钟夜猿,独坐竹林弹琴长啸,只闻声音不见人影,夕阳洒入深林青苔,好一种人与自然相生无碍的清静境界,好一种任情自适的心性。难怪《竹里馆》与《鹿柴》,王维道友裴迪在和诗中分别说:“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日夕见寒山,便为独往客”。更妙的是把在寒山苍翠、秋水潺潺、渡头落日、墟上孤烟的宁静无扰境界下诗人的专注于物,动息遗身,概然忘机的情态定格在“独倚柴门听暮蝉”的画面中。这就是《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二)静心息虑,空寂忘身
当代生态散文作家徐刚在《伐木者,醒来》中呼吁:“这个世界应该有更多的无人区。大自然正默默争取着无人过问的权力……最好的生态保护就是人与自然相安无事。”[3]王维山水诗就有许多不是以人观物而是以物观物的“无人区”。此中大致有两种情形,其一是由一般的人主位让位于物主位,让自然万物自由兴发演出:“闲花满岩谷,瀑水映杉松。啼鸟忽临涧,归云时抱峰”(《韦侍郎山居》);“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两诗犹如摄相机镜头下的画面(舞台):主演者闲花、啼鸟、惊竹风、满山雪,脱去人情与人为的干预。此种空静境界下让自然万物主演的情景在《辋川集》及其他山水短章中多见: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鸟鸣涧);“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荑坞》);“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栾家濑》);“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斤竹岭》)。前诗的主演是桂花、明月、山鸟;次诗主演木末芙蓉花,胡应麟称此诗乃“五言绝之入禅者”;又次青青翠竹;末诗主演石溜、白鹭,顾可久评曰“闲景闲情,岂尘嚣者所能领会”。此种任由自然万物主演的空静境界还有:“城荒自萧索,万里山河空。天高秋日迥,嘹唳闻归鸿”(《奉寄韦太守陟》)等。
其二是人类抑制欲望,调谐身心。须知地球上的所有资源都要是有限的,生态系统中所有成员的生长也是有限的。种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生产方式与世俗社会的物欲横流,都是生态多样与稳定的天敌。生态的多样与和谐的关键是人类如何抑制自己的欲望,调谐自己的身心。王维山水诗常见静观无求、空居无欲的空寂之境:“然灯昼欲尽,鸣磬夜方初。一悟寂为乐,此日闲有余。思归何以深,身世犹空虚”(《饭覆釜山僧》);“空居法云外,观世得无生”(《登辨觉寺》);“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早秋山中作》);“高馆阒无人,离居不可道。闲门寂已闭,落日秋照草”(《赠祖三咏》)。这种空寂之境,当与诗人心性特别与其奉佛“学无生”的信仰相关,“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欲知除老病,惟有学无生”(《秋夜独坐》)。而这种淡化欲望,静化心性,无欲无求、无可无不可的心态,与物各有性,物情自适的自然界之空寂之境契合,因而使诗歌更具生态美的魅力。诗人《过香积寺》中言:“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末句“安禅”者,万虑俱净,心入禅定之境。“毒龙”,指人的各种妄念贪欲。《涅盘经》称“但我住处,有一毒龙,其性暴急,恐相危害”。
王维山水诗以物观物,超然物外氛垢,进入欣于所遇,安于所处,无可无不可的“禅境”,最被人称道的是《酬张少府》与《终南别业》两诗,论家曾分析:前诗直接将性空之理运用于山水观照。王维的顿悟心空、无往不可与东晋王羲之的静照忘求、顺应自然的审美观照方式,都强调心神的莹澈乃至虚空,很容易勾通。[4]《旧唐书》本传称:王“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采……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笔者联系诗人信仰与心性,认为两诗好就好在无欲无求的宁静心性与松风、山月、渔浦,与南山陲、南山溪、山林叟所构成的空寂宁静之境的暗合。“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清深”,“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正体现佛教南宗“放舍身心,全令自在”,“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的要旨,又与“无往不适、何恃而不足”的理趣基本一致。奉佛实际就是求生态智慧,求心理平衡。弃妄心,舍贪欲,大自然的归大自然,他人的归他人。用耶稣基督的话说就是“恺撒的东西归恺撒,上帝的东西归上帝”。当代生态学者美国雷·格里芬在《后现代精神》中希望:“后世有生态意识的人,他们尊重一切事物的价值,重视一切事物之间的关系,他们轻轻走过这个世界,仅仅使用他们必须使用的东西,为他们的邻居与后代留下一份生态平衡。”[5]
[1]马积高.中国古代文学史(第2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64.
[2]陈铁民.王维集校注(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1: 1144.
[3]徐刚.伐木者,醒来[M].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41.
[4]葛晓音.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118.
[5]汪树东.生态意识与中国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14.
(责任编校:张京华)
I207.2
A
1673-2219(2017)03-0049-03
2017-02-15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盛唐山水诗生态美研究”(项目编号13YBB096)。
江建高(1963-),男,湖南湘乡人,湖南科技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