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汉语的零度与偏离
2017-02-23牟玉华
牟玉华
摘 要: 新时期汉语中出现了大量零度形式的偏离现象。在语音偏离、词汇偏离、语法偏离和文字偏离的分析中发现语言有自我调节功能,它使言语不断向零度靠拢、自觉舍弃负偏离、对正偏离妥协。语言对偏离的自我调节不可能使语言恢复到原有零度,它是一个向新零度不断运动的过程。
关键词: 新时期 汉语 零度与偏离
一、引言
任何语言都是不断发展的,汉语在历史的流变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嬗变,特别是每一次社会和科技的变革都会引起语言的剧变。在人类第五次信息技术革命中,计算机与网络技术得以普及应用,在计算机技术的支持下,微波通讯、移动通讯、综合业务数字网、国际互联网等通信技术和通信数字化、有线传输光纤化都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上述科学技术平台创造了一种新的信息传播和交流方式,带来了语言交流环境、交流观念、交流模式的变革,促使汉语出现了大量的“另类”言语现象,并由此带动了汉语的异变和发展。本文所说的“新时期汉语”特指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影响下的汉语普通话。虽然我国早在1986年就开始启动计算机国际联网项目(CANET),但计算机网络技术真正地普及却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以1997年首届中国信息化工作会议的召开作为“新时期”的上限。
新时期汉语中出现了许多与原规范汉语不符的新元素和异化现象。在新时期初期,汉语异变现象集中体现在网络传媒的书面语中,但随着使用频率的激增、书面语与口语相互浸染渗透,网络语言模式已逐渐影响汉语口语的表达,并成为汉语表达的方向标。新时期汉语的异化现象引起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和纷争,一些人持豁达包容的态度,一些人持排斥否定的态度。新时期汉语争论的焦点落在汉语的规范问题上,“规范是人类进入文明阶段以后不久就开始的一种社会行为,并且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1],任何活着的语言文字都处在由旧规范向新规范过渡的过程之中。新时期汉语的纷争反映了由汉语规范化内容滞后导致的“不断发展的汉语与汉语规范化内容之间的矛盾”。对此,我们借助王希杰先生的“零度与偏离理论”分析新时期汉语异变现象,通过分析新时期汉语对零度的偏离和自我调节现象,认识新时期汉语言文字的发展规律并预测汉语“新零度”的规范内容。
二、零度与偏离理论的概述
“零度”概念出现较早,原用于修辞领域。1930年王易在《修辞学通诠》中首次提出“零度”概念,稍后陈望道在1932年《修辞学发凡》中也提到该概念,但那时二人都没提到“偏离”概念。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比利时列日学派和王希杰先生几乎在同时期、彼此独立地提出“零度与偏离理论”,列日学派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诗歌语言,而王希杰则关注“整个修辞现象,甚至是全部的语言世界,更进一步说,也还不限于语言问题”[2]。1996年王希杰先生在《修辭学通论》系统地阐述了“零度与偏离理论”,“零度”和“偏高”是语言学中的基本概念,“零度”是“适应理想化的方法的一个最基本的概念”,偏离是“面对现实的策略和手段”[3]。王希杰先生认为:“在语言的世界中,区分语言和言语之后,语言是零度,言语是偏离。”[4]根据这一理论原则,语言学界一般认为“所谓‘零度,是就语言的符号性和系统性而言的,即指语音系统、语义系统、词汇系统、语法系统的规则;所谓‘偏离是就语言的功能性而言的,即作为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的语言,在交际活动中必然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异”[5]。王希杰先生强调:“就语言、言语自身看,它们又有零度和偏离。特别是,零度与偏离是可以互相转化的、辩证统一的,没有零度也就无所谓偏离,反之亦然。”[6]故一般理解的“零度”是正常的、规范的、中性的,而“偏离”是错误的,非规范、非系统性的。一旦偏离出现在整个语言系统,得到大家的承认,偏离就会成为新的零度和新的规范。“零度”有理论零度和操作零度之分,理论零度是抽象、绝对的,操作零度是理论零度的具体表现形式,一般是常说的规范和常规。“偏离”有正负之分,零度以上的偏离,即正偏离,是正面积极的偏离;零度以下的偏离,即负偏离,是负面消极的偏离。零度是静止态,偏离是运动态,人们追求零度,向往和恢复零度,通过自我调节来不断地对零度恢复和靠拢,以期达到“零度化”。
“零度与偏离理论”是三一语言学的支柱理论之一,该理论与“四个世界理论”、“潜显理论”共同组合,形成一个完整的语言学理论体系。四个世界(语言世界、心理世界、文化世界、物理世界)都存在着既对立又联系、且可相互转化的“零度与偏离”关系,物理世界是零度,其他世界是对其的偏离。语言具有社会性,语言世界是对物理世界的反映;人类对语言信息进行编码和解码的过程中,需要人类认知心理的参与,故心理世界又是对语言世界的偏离,且语言对物理世界的反映,必须以文化世界为中介,产生了文化的偏离现象,故语言世界不同同物理世界简单地对应。语言是零度、潜性的,言语是偏离、显性的。零度偏离与潜性显性,属于不同的范畴,但从更高层面看,它们是对同一事物不同侧面的描述,二者之间有同一性关系。在三一理论完整的体系中,王希杰先生总结了相对简单开放的模式:“零度=潜性=语言=物理世界=本体=规范=理想;偏离=显性=言语=文化世界=变体=变异=现实。在四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世界中,零度形式总是有限的,而其偏离形式总是无限多的。”[7]三一理论体系中,语言研究的目的就是从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看四个世界的潜、显变化,而其变化结果则反映了新的零度和偏离。
三、新时期汉语偏离的具体表现
随着计算机网络技术的大量介入,与处于零度的传统汉语交流相比,新时期汉语交流发生了偏离。从传播学的角度看,这种偏离包含传播方式偏离、传播者编码偏离、接收者解码偏离、传播语境偏离四个方面;从语言学的角度看,这种偏离可切分为语音偏离、词汇偏离、语法偏离、汉字偏离四个方面。下面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新时期汉语的偏离现象进行归纳和整理:
(一)语音偏离。近年来普通话的范式影响力较大,其推广效果显著;但受网络书面语的影响,新时期汉语口语的语音面貌还是产生了部分偏离。相较于语言其他要素,语音偏离不明显,属于小偏离范畴,其微观偏离主要反映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合音偏离。合音偏离是指原多个音节的词急促合读为一个音节,该现象属于语流音变的范畴,在古代汉语和方言中较常见。在网络交流平台,受音码打字的影响,出现了一些新的合音字,造成了零度语言的语音偏离,且人们常在口语中重读以凸显该变化。例如“不要”合音读为“表”、“这样子”合音读为“酱紫”、“那样子”合音读为“酿紫”,等等。第二,谐音偏离。网络语言的谐音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投射到日常口语的表达中,它们冲破传统音义的约定俗成,缔造新的音义联系,这在流行语中十分常见,如“神马”、“碉堡了”、“鸭梨山大”、“兔爸”(toolbar)、“粉丝”、“草泥马”、“去屎吧”等。这种谐音现象,是对原零度形式的一种偏离,通过读音相似的思维联想,营造不一样的语义想象空间,往往能达到幽默诙谐、暗讽嘲笑的语言效果。第三,拟音偏离。在网络空间的异时空交流中,人们不能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真实的情感意图,只好借助叹词、语气词、拟声词的声响效果来表达副语言信息,如“呵呵”“咦哦”“额”“嘿嘿”等。不仅如此,新时期人们口语交流中,除正常使用这些拟音词外,还经常刻意地重读或变调,用语音的轻重高低的变化凸显其在网络空间中表义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以达到情绪夸张的效果。新时期汉语的语音偏离,与语言世界的方音因素、同音因素,与心理世界猎奇因素,与文化世界的趋同民族感受,与物理世界的数字技术等都有一定的关联性。
(二)词汇偏离。词汇能灵敏地反映社会发展变化,故上社会外因引起的语言偏离最直接地表现在词汇的偏离上。词汇系统对原零度的偏离的最明显表征是新词语、新语素的剧增和旧词语、旧语素的消退。新时期处在信息技术革命的社会变型期,汉语词汇的偏离较大,除了数量多寡的变动外,还表现语言系统内部的音节偏离、形式偏离、词源偏离三个方面。音节偏离是指新时期汉语新词的音节偏离了原零度的双音节模式,有明显的多音节趋势。在《新华新词语词典》(2003)收录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现的2165条中新词语中,双音节和多音节新词语所占比例是55.61%:43.90%。虽然双音节仍略占优势,但优势已不明显。《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公布2006年出现171条新词语中,双音节词与多音节词的比例为32.75%:67.26%,多音节词已占优势[8]。形式偏离是指新时期汉语新词的构词形式偏离了原零度的词根复合构词法,有了多样化的构词方式。新时期汉语新词中附加式构词能力上升,词根复合构词能力下降。某些活跃的词缀、类词缀或构词语素有较强的构词能力,能利用“模槽”+“模标”的形式不断产出新词,形成系列汉语词族。此外,受语言经济原则的影响,汉语新词中缩略词的比例不断上升,成为新时期重要的构词方式之一。词源偏离是指新时期汉语新词来源偏离了零度系统的自源性旧语素,新词中方言词和他源词的比例较以往有大大提升。自源性旧语素的构词理据更强调意合性,常用隐喻表意、借代等修辞手段构词,忽视了语素间的逻辑语义关系。新时期外源新词语中吸收了大量的方言词、音译外来词和日源汉字词。受词源偏离的影响,汉语新词外部词形特征也表现出偏离现象,字母词、数字词、符号词的数量激增。
(三)语法偏离。语法模式是人类思维方式的体现,它稳定地潜在于民族意识中,承袭居多、变化较小。新时期汉语表达中临时、灵活、非规范搭配的语用修辞偏离较多,呈规律的语法偏离不多,以下从聚合偏离和组合偏离两个方面进行归纳。与具有形态变化的印欧语系不同,汉语没有相应的语法范畴,故汉语聚合规则的偏离主要表现为词类偏离。新时期汉语词类偏离可总结为“一少三多”。“一少”是指虚词使用频率降低,语言的逻辑语义关系,主要靠意会,与上古汉语相似。“三多”是指类词缀、词性游移、新興重叠构词的数量增多。新时期意义半虚化的类词缀数量增多,它们具有类化功能,能批量性高产构词,形成词族,如“软×”“绿色××”“×门”,等等。词性游移是指某词词性发生改变,在使用中有了其他词类特征,如“有人黑你”中的“黑”由零度的形容词偏离为动词。新时期汉语中临时的词类活用现象高频出现,会出现词性游移现象,并带来词义的演变。随着“范跑跑”“躲猫猫”等词的流行,新时期汉语中产生了大量“ABB”式的新词,该类词与零度“ABB”的内部结构不同,语义信息不同,多在网络中诞生,具有针砭时弊的调侃味道。新时期汉语组合偏离表现以下五点:一是信息时代为提高一定时间内交流的信息量,语言表达方式明显趋简,独词句增多。独词句的词性除常见的类型外,拟声词单用的情况较为特殊。二是洋泾浜的语法组合现象增多,如“I 服了YOU”、“玩ing”等。三是为凸显核心语义,在语序安排上中心语居前、修饰成分居后的现象增多。四是出现超常规的组合现象,如“副+名”、“VO1+O2”、新兴“被x”结构、“有+VP”等语法异化结构。
(四)汉字偏离。新时期语言交流的网络平台中出现了大量的汉字偏离现象,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假借字大量出现。新时期汉语中产生了大量谐音现象,这在文字上属于借音表义的“假借”现象。新时期谐音的假借字单纯表音,割裂了汉字字形与字义之间的联系,已演变成了纯粹的记音符号。大量新生假借字,使新时期的汉字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了表音文字的特征。网络化的交流平台,或许正是汉字发展史上从表意文字到表音文字质变的新契机。第二,诞生一批新兴象形,分三类情况:(1)借传统汉字之形来表达新义。(2)情意图片文字,这类情意图片表义内容稳定,能指和所指约定俗成,具有符号的特征;并且它们能与其他汉字排列组合,脱离了图片平面性特征,已初步具有了文字的性质。(3)符号文字。第三,旧字今用。新时期汉字中借用古文字的表意字表达新的意义。一些具有“原始初文”性质的新生象形和会意字,借助网络平台“重现”,一方面反映了新时期书面语言交流方式的多样性和活泼性,另一方面管窥了文字起源的奥秘——异时异地书面交流中借形表义。
四、新时期汉语偏离中的自我调节
王希杰认为“同零度偏离相联系的概念是自我调节”[9]。任何一种语言在任何历史时期都必定出现与理想零度相偏离的现象,偏离是语言生命力的表征,是语言发展的必然。但语言的偏离并非是绝对自由的,语言天然的自我调节功能平衡着零度与偏离的关系。“作为思维工具、交际工具、文化载体的语言,是一种具有自我调节功能的和非体系特征的,处在不断地从无序向有序运动过程之中的、动态平衡的、多层次的音义相结合的复杂的符号体系”[10]。语言的自我调节就是在自发的言语偏离现状中,语言系统自觉地向零度靠拢的过程。语言的偏离分正偏离和负偏离,正偏离有较好的语用效果,而负偏离则是消极的。故语言自我调节不是向原有绝对零度的靠近,而是对负偏离的舍弃、对零度的偏爱、对正偏离的妥协。
为了厘清新时期汉语偏离中自我调节的功能,必须先确立新时期汉语正负偏离的标准,并以此为条件梳理分析汉语自我调节的各种现象。
(一)新时期汉语正负偏移的评判标准。在探讨新时期汉语零度和正负偏移的问题上,我们认为不能运用修辞学的偏移理论去判断,因为修辞是言语临时运用的问题,而我们所探讨问题的核心是汉语发展演变和汉语动态规范标准,是对语言自身体系和客观规律的研究,故应该运用普通语言学中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和普遍理论充当评判标准。同时我们也要考虑到语言的社会文化属性,不能把语言现象与社会现象完全割裂。关于这一点,王希杰先生曾提到“正和负的区别标准不在语言结构层面上,而在语言系统之外,其关键是社会文化价值观念。在社会文化方面有其充分的必要的条件和理由的是正偏离,没有充分和必要条件和理由的是负偏离”[11]。综合上述观点,我们认为应该运用系统论的观点来探讨这个问题。“对每个系统来说,除了它所具有的条件内部的关系和联系之外,还有许多外部的关系和联系”[12]。语言是一个开放的大系统,在语言系统理论中,语言本质属性的符号理论、语言应用属性的价值理论、语言发展的类推规律、语言发展过程中繁化和简化矛盾共生的规律、语言接触过程中的同化理论、语言与四个世界的潜显理论等都能适用于汉语正负偏移的问题。新时期汉语偏移现象是混乱而繁杂的,必须先对偏移现象进行归纳整理,然后站在历时和共时的角度,运用上述语言体系统理论客观、理性地分析,符合上述理论的属于正偏移现象,不符合上述理论的属于负偏移现象。
(二)新时期汉语自我调节例析。零度是一种静止的理想状态,它意味着稳定和安全。在汉民族心态中,稳定静止是中国传统社会的追求,故中国社会对零度有潜意识的偏爱,自觉地维护零度状态是民族思维的定势和本能。面对新时期汉语出现的大量偏离现象,多数人怀有民族情节,认为不符零度之美的偏离现象都是不纯洁的,是语言的杂质、应该坚决摒弃的,甚至很多人认为当前我们应该打响“汉语保卫战”以维护汉语的零度形式。故新时期汉语自我调节的基础形式是对零度的偏爱、向零度靠拢。在偏离形式中,正偏离是可接受的、有一定表达效果的“美丽的语言错误”;负偏离是单纯的语言错误。语言作为一种社会现象,集体无意识的理性思维使得新时期汉语自我调节自觉地舍弃负偏离;且人类对“美”的天性追求,以及对新异事物或现象的热爱追捧,使得人们对正偏离的自我调节带有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是不自觉地大量使用,另一方面觉得这是对零度的亵渎、应理智看待且谨慎使用。在这场情感的拉锯战中,人们不断地对正偏离进行妥协,也促使语言的自我调节不断地向“新零度”靠拢。下面以新时期汉语新词语的例子解析语言对“偏离”的自我调节的三种形式:
1.向零度靠拢。词语长度是词汇的一个重要特征,新时期汉语词汇发展的重要特征是词语长度加大,其中三四音节的新词语逐渐占优势。据统计1991年-1994年新词语的平均词长是2.82%,三四音节新词所占比例为43.9%。在新时期汉语中,以上数据均有较大幅度地提升:2007年年度新词语的平均词长为3.5个,其中三四音节的新词占总词条的65.84%年;2008年度新词语的平均词长为3.31个,其中三四音节的新词占总词条的75.48%、2009年年度新词的平均词长为3.26个,其中三四音节的新詞占总词条的68.43%[13]。虽然新时期汉语新词有多音节化的趋势,但从汉语词汇的整体面貌看,词语长度的零度形式依然是双音节。汉语新词语在使用过程中不断地自我调节,以调整新词词长的偏离。从对年度新词语的跟踪调查看,多音节词语在使用过程中会不断地缩略,向词长零度形式靠拢。如“甲型H1N1流感”缩略为“甲流”或“甲感”,“快乐男声”缩略为“快男”等。即使许多新词在缩略过程中受语义限制,不能直接缩略为双音节词,语言自我调节功能也尽量地减少音节数量,如“免费教育师范生”缩略为“免费师范生”、“中学校长实名推荐制”缩略为“校长推荐制”、“5.12汶川大地震”缩略为“5.12”或“5.12地震”等。从语言发展繁化和简化矛盾共生的规律看,词语音节加长导致的语言繁化是不断丰富的社会现象的直接反映,但它造成了对原零度形式的偏离,语言的自我调节功能使其不断向零度靠拢。语言简化是语言符号性和工具性的本质要求,在语言交流中总是希望运用最简单的形式表达最丰富的内容,故新时期汉语新词语的词长在使用过程中常常加以缩略简化、向零度靠拢,语言就是在繁化与简化矛盾中协调发展的。
2.对负偏离的舍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每年都会对不同年度的新词语进行跟踪调查,调查发现每年有近30%的词在后一年语料库中不出现,或没有以实际使用的身份出现,变成了“隐退词”[14]。“隐退词”情况不一,有的是反映当年度特有的社会现象,如“零利肉”“黑窑儿童”等,这些词语产生当年的词频较高,但事过境迁,只有在旧事重提时才会重新启用。有的“隐退词”反映当年度科技领域的新成果、新设想,如“数字跑鞋”“机器毛虫”等,这些隐退词所指称的对象不能成为生活的必需品,自然会被淘汰。隐退词现象是新时期汉语对负偏离自我调节的结果。从符号理论看,他们所指称的事物或现象在历史的前进中已不再现,故符号内容是无价值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只能变成语言的负偏离。从语言运用的价值理论看,这些隐退词既无言语交流的工具价值,也基本丧失了承载文化信息的社会语用价值,所以只能被社会所遗忘。从四个世界的理论上看,隐退词不能反映当下的物理世界,也不能在文化世界、心理世界投射一定的信息内容,是语言历史的产物,对当下语言系统来讲是负偏离现象,会被社会自觉地舍弃。
3.对正偏离的妥协。在汉语的零度领域,复合式构词是主流,附加式的构词时仅限于为数不多的几个词缀,其构词能力是较弱的。新时期汉语新词中将意义尚未完全虚化的准词缀或实词语素变成一个标记语素,再利用附加构词时前后缀位置固定的外部形式,大量造新词,变成一组新的词族,如“×门”“被×”等。这种词语模的构词方式是对汉语附加式原零度形式的偏离,其模标类似词缀,但又有表意功能,且其能产性大大高于附加式的构词能力。从语言类推机制看,词语模造词符合语言生成的类推规律,属于语言的正偏离。从四个世界的理论看,存在着物理世界中客观存在而语言世界却没有相应的语言符号的现象,王希杰先生称之为“语言中的空符号”[15],它们潜藏在语言系统中,尚未变成事实的“潜词”,一般而言,潜词显化需要在特定的社会语用环境中激发,网络空间独特的交流方式对语言提出了特殊的要求:简洁、新异、模式化,这便是新时期潜词显化的社会语用条件。词语模造词方式符合“词汇发展的一条重要轨迹:空符号→潜词→仿词→新词”[16],从语言发展的规律看,它是语言的正偏离。新时期词语模构词虽偏离了零度形式,但其批量化的造词能力、独特的语义表达效果,赢得了大众的青睐,新时期词族是言语大众对正偏离妥协的结果。
(三)新时期汉语“新零度”的预测。语言的自我调节是纠正语言的种种偏离行为以维护系统的平衡,从而达到恢复零度的目的。但通过对语言自我调节三种形式的上述分析,我们发现人们在固守零度稳定的同时,又对正偏离有着天然的偏好,这就使得语言的自我调节不可能使语言恢复到原有的零度,它是一个向新的零度不断运动的过程。王希杰认为:“自我调节的目的是对零度的维护和恢复,其结果往往是新的零度的创造。”[17]新时期汉语“新零度”是可以预测建构的。系统都是有序的,语言系统虽具有开放性、动态性的未定因素,但其开放性可融入到四个世界理论中去考察,理清四者之间的潜显关系,其动态性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对每一种语言偏离现象,我们要细致观察、探析本质特征,并把该现象放在整个历时与共时的语言系统、甚至是非语言系统中考察共相互联系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把握语言发展的内在规律,从而能科学地前瞻性地认识到汉语新零度系统及其新规范。
我们对汉语偏离现象进行细致梳理、仔细研究,认为新时期汉语的新零度将具有以下特性:(1)语言是对物理世界的反映,故语言繁化发展是时代性的要求。同时语言本身是一种符号,符号所指的趋简化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故新时期汉语将在繁化和简化中协调共生发展;(2)将来语言世界渐变性与物理世界中井喷新生事物(现象)之间的矛盾会更加凸显,语言生成的类推规律可化解该矛盾,故新生的汉语成分将通过类比、按某一规律以族群的方式呈现;(3)文化世界是对物理世界的再加工和加认识,语言世界受民族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在异时空的网络交流平台中,对原规范的否定的猎奇思想使得新时期汉语表达更兼具形象性、隐喻意合性等民族特征;(4)在语言的不断接触和文化融合的时代背景中,汉语对异源语言成分具有更多的包容性,同化是语言本质属性的自觉要求,异化是语言开放性的反映,汉语将在同化与异化的过程中不断带有拼音符号和糅合性的特征。
五、结语
语言的零度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理论零度,另一种是操作零度。理论零度是抽象的,操作零度是其具体的表现,是可以参照执行的标准和规范。但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语言零度,在真实的言语交际领域,都只是绝对的理想状态,语言的自我调节都只能向它不断地靠近,而无法真实地达到真正的零度标准。在言语活动中,对零度的偏离是常态,语言对偏离的自我调节使语言零度具有动态性特征,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受语言外部因素的影响不断地建构着新的零度。新时期,我们面对纷杂的言语异变现象时,要知道非规范的言語偏离现象是语言运动的原动力,是语言发展的动因,要理性看待言语的正负偏离现象。同时我们在处理汉语规范问题时,不能将语言规范标准看成是一个静止不变的体系,运态的语言文字会突破旧有规范,建立新规范,语言的规范化是一个不变演进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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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江西省社会科学课题“语言符号学视野下新时期汉语发展轨迹研究”(11WX59)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