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乌鸦
2017-02-23
这几天,林业局不断有人把电话打到老君山哨所,问老君山有没有盗猎盗捕的事情发生?老君山的护林员陈寒山心想:“难道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老君山哨所位于老君山的山峰上,是林业局设立的,除了一座土房子外,就是一座二十米高的望塔。这个哨所只有两个人,陈寒山和另外一个护林员交替值班,每个人半个月。每天的工作,主要是站在望塔上查看附近有无火灾发生,如果发现了着火点,就要迅速通知林业局,另外,护林员每天还有独自巡山的工作。老君山地处鄂西高原,是国家级林麝自然保护区,有林麝、花豹、金丝猴等珍稀动物,现在,一个林麝香囊价值超过十万元,一张花豹皮也可以卖到二十万,有许多人会冒险一试,在森林里下铁丝套和铁夹子来捕猎林麝和花豹。
天渐渐黑了下来,“啊……啊……”声此起彼伏,一大群乌鸦飞回哨所附近栎树的巢中休息。乌鸦为什么在哨所附近建巢?陈寒山听说过这事。三十年前,这个哨所有一个叫齐自贵的护林员,一到冬天,乌鸦没食物吃的时候,就会拿一些玉米喂乌鸦,所以,乌鸦就把巢筑到哨所附近。这些乌鸦早出晚归,并不扰人,只不过,晚上喜欢在栎树上拉屎,乌鸦屎又腥又臭,让陈寒山很是讨厌。
晚上,陈寒山接到县林业公安股股长丘海生的电话,说他们明天到老君山检查安全情况。
第二天中午,丘海生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及两名年轻的森林民警来到山上,丘海生说,这名六十多岁的男人就是那个喂乌鸦的齐自贵,虽然他已经退休,但林业上一有大案,就会请齐自贵回来帮忙。
这次,丘海生给陈寒山带来一条让人震撼的消息。三天前,县林业公安股听说有人进行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就在出县的要道上设置了一个检查站,进行林业治安大检查。没想到,刚设置好路障不久,有辆小车强行闯卡,闯卡后,驾车人慌不择路,高速行驶。因为驾车的人在山路行驶技术不太好,在一个急弯处,车辆失去控制,造成车毁人亡。
陈寒山说:“这是起交通事故,关我们林业什么事呢?”
丘海生说:“事后,我们在车厢内找到他的证件,发现车主是个广东人,并且,在车上搜到了八个野生林麝香囊,证实这是一起特大的野生动物盗猎盗捕的大案。所以,我们这次对全县各个哨所开展检查,看有没有偷猎偷捕的行为。”
陈寒山说:“老君山这块绝对没有,我向你保证。”陈寒山说,他每天都会对几个重点区域进行巡查,并没有发现偷猎盗捕的人和工具。
丘海生说:“我们已经检查了三个哨所,现在,来检查你们这个哨所。”
陈寒山迫不及待地问:“查出些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齐自贵说,“我的那些小伙伴呢?”齐自贵“啊啊”两声,陈寒山知道,这是齐自贵呼唤乌鸦的声音。但现在,乌鸦已经出去觅食了,齐自贵“啊啊”的时候,乌鸦并未聚拢过来,只是远远地应和。
陈寒山说:“要等到晚上,乌鸦才会回来,这四周的栎树上,到处都是。”
齐自贵对丘海生说:“干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会会以前的‘老伙伴。”齐自贵说,二十年前,他也是一个人住在哨所,和这些乌鸦朝夕相伴,就成为老朋友。
丘海生点点头,说:“别人说乌鸦是丧门星,可我知道,乌鸦是孝鸟,有老鸦哺小鸦六十日,小鸦长大后,反哺老鸦六十日之说。比方说,武当山附近,老百姓就有喂乌鸦的传统,说是让小辈人看着乌鸦反哺的行为,学会孝道。”
几个人聊着,天便渐渐黑了下来。这时候,乌鸦陆续归巢,黑压压的一片。陈寒山看见齐自贵居然在聚精会神地清点着乌鸦的只数,手指点着,嘴里念叨着“1、2、3……”
数完乌鸦,齐自贵问陈寒山说:“你经常喂乌鸦?”
陈寒山说:“没有,我从来没有喂过它们。”
“哦。”齐自贵应答声有些怪,只不过,陈寒山看不清齐自贵脸上的表情。
晚上,陈寒山听见齐自贵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咳嗽。陈寒山问齐自贵是不是感冒了。齐自贵对陈寒山说:“没事,没事。”第二天,吃过早饭,齐自贵和丘海生他们四个人在哨所附近转了转,就开车离开。陈寒山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例行公事的检查,茫茫大山,谁会真的钻到深山沟壑搞检查。
等他们离开,陈寒山就开始独自巡山的工作,他的目标是乔家岭。最近,是林麝发情的季节,乔家岭是聚集地,林麝胆小,在阴暗处交配。交配完以后,公麝则喜欢在有太阳的地方晒太阳,香囊里的排泄物在太阳的照射下,就产生了麝香。麝香不光是药,而且是“药中之宝”,除了能镇痛消肿外,身上有点小病小恙,闻下麝香做的药捻就会好。据说,有些假死休克的人,服用麝香,立马能起死回生。现在,野生麝香价值超过黄金数倍,所以,乔家岭成了偷猎林麝的首选之地。
陈寒山赶到乔家岭的时候,乌鸦群已经在啄食一具林麝的尸体,陈寒山忙赶走啄食的乌鸦,却发现套上的是只母麝,母麝是没有香囊的。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用铁丝做的套子从树干上收起来,放进随身的背包。
“哎,空跑一趟。”就在他悻悻不乐的时候,他又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具被乌鸦包围的林麝的尸体,他跑上前一看,套子上套的是只公林麝。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尖刀,将公麝的香囊割下来,心想:“幸好来得早,要不然,这只香囊又会被乌鸦啄食。”
这些用铁丝做成的套子,正是陈寒山为捕捉林麝下的,高矮合适,只要林麝從套子里经过,套子收缩,就将林麝的脖子牢牢地套住,林麝越挣扎脖子套得越紧,最后窒息死亡。昨天,丘海生说出广东商人的事后,陈寒山吓了一跳,因为就在几天前,他和广东商人交易了八只香囊,正好八十万。没想到,广东商人遇见临时检查,慌了神,强行冲闯关卡。陈寒山后怕地拍了拍胸,说:“幸好广东商人死了,要不然,这么多林麝的香囊,足够自己把牢底坐穿的。”
陈寒山是六年前来到老君山哨所的,因为有一半时间在野外工作,女朋友总是谈一个吹一个。两年前,陈寒山已经二十八岁了,好不容易交了一个合适的女朋友,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因为他在哨所待了半个月时间,女朋友让别人给“撬”走了。女友离开他时,给他说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现男友在县城有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商品房,这是陈寒山一辈子都不能给予的。
广东商人知道老君山动物资源丰富,以前找过陈寒山,高价诱惑过他,但都被陳寒山严辞拒绝。直到女朋友离去,广东商人又找到他时,他才知道钱对他的重要性。前前后后,他用套子套住了三十多只林麝、两只金钱豹和其它动物,这其中林麝有公有母,他取下了公林麝的香囊和豹子的豹皮后,将林麝的尸体和豹子的尸体丢给乌鸦,因为乌鸦是大自然最好的“净化器”,它们会将动物的肉和骨头啄食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收拾好一切,陈寒山准备返回哨所。可他刚走不远,就发现面前多了四个人,正是齐自贵、丘海生和两名森林警察。
陈寒山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像神兵一样,从天而降,一时竟然忘记了说话。
齐自贵说:“我昨天数了乌鸦的只数,就知道你这里有盗猎的事情发生,可是你不承认,我就怀疑到了你。”
“数乌鸦?”陈寒山问,齐自贵竟然从数乌鸦中数出偷猎盗猎的事来?
“是呀,难道你不清楚,在食物稳定的情况下,每一千亩森林最多只有两只乌鸦吗?它们主要是食腐动物,专门消化那些动物尸体。乌鸦只有在食物极其丰富的时候,种群数量才有可能爆发性增加。你这里乌鸦的数量是正常值的两倍,说明食物非常充足。如果你没有喂食过乌鸦,那么只能证明这里发生了盗捕盗猎的行为。”
“啊。”陈寒山没有想到,他认为最巧妙掩盖罪行的方法,让乌鸦吃掉动物的尸体,恰恰是最大的败笔。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陈寒山有些疑惑,茫茫老君山,齐自贵怎么会知道他在乔家岭?
“也是乌鸦呀,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乌鸦,而且冬天给他们喂食吗?”齐自贵说,他年轻时,刚来到老君山工作,不熟悉地形,一次独自巡山,森林里起了浓雾,迷了路。他走错方向,困在大山深处两天两夜,除了喝水,粒米未进。第三天,当他走到一个山谷的时候,看见天上盘旋着几只乌鸦,然后,乌鸦迅速降落在山谷里,而且,越来越多的乌鸦接踵而至,相互争着啄食什么东西。齐自贵跑上前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头坠落山崖的野猪的尸体,乌鸦们正在抢食。齐自贵饥饿难忍,也不管是不是生肉,拔出短刀,割下一块野猪肉就扔进嘴里,大嚼起来。除了大快朵颐地饱餐一顿,他靠着剩下的野猪肉活着走出森林。所以,他对乌鸦有感激之恩,每年在冬季乌鸦觅食困难的时候,适当喂一下饥肠辘辘的乌鸦。
“你们是顺着乌鸦觅食的轨迹找过来的,我明白了。”陈寒山低下了头。
选自《民间故事》2016.9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