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经济与文学迷思:论消费时代下的网络文学生态
2017-02-23马小凤
马小凤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粉丝经济与文学迷思:论消费时代下的网络文学生态
马小凤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当代社会媒介传播方式的变革,引领网络文学蓬勃发展,在繁荣局面的背后需要警惕的是网络文学创作自身应当秉持的价值尺度和观念选择,技术消费和市场刺激培育而来的粉丝经济与传统的文学生产方式相比,更容易审美疲劳和类型趋同。文章从消费社会的时代背景出发,梳理当前网络文学的面貌,从技术、消费、包装、价值角度探寻当代网络文学良莠不齐的根源性。当代作家对于当代社会的感受性与感受力亟待更加细腻而深入,进而重新发掘汉语写作自身的思想性和语言潜能。
消费主义;网络小说;文学失语;粉丝
社会存在的变化势必影响作为意识形态之一的文学,鲍德里亚“物的包围”的观念认为物的包围是消费社会人所面临的一种常态。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周遭充斥各种各样的信息和商品,“在线”成为一种习惯,同时当前的文学阅读方式较之传统发生很大变化。“文学边缘化”“文学是否将要灭亡”等讨论昭示文学消费时代的汹涌态势,文学在金钱及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价值观念面前正在经受重大的考验,以及当代文学自身可能的迷失。在消费社会中,生产商品以满足需求的模式已经改变,消费变成一种娱乐和发展的需要,并呈现出符号化的倾向,“我们已经从原来的为物所役使转变为被符号所支配和困扰”[1](P1)。全球化之下,西方消费主义文化向中国日常生活进一步渗透,或者说我们自身已然成为当代文化的消费品,技术进步和快速消费的时代加速固有文学样貌和价值观念的离散,当前网络文学生产在求新求异的同时缺乏足够的省视与反思。
一、文学的兴盛与贫瘠:技术进步与快速消费
信息爆炸,传统文学在遭受冲击的同时,逐渐让位于新闻、影视、广告等电子媒介。现代传媒的高速发展让“远方”这个概念消失,每个人只要拥有一个信息终端,就能知道世界上此刻发生的大事。消息的广泛传播和轻易获取让压力巨大的现代人在时间空隙之间方便地浏览信息,实质上却是在接受信息的轮番轰炸。小说让位于新闻,是电子时代文学祛魅的一大表征。电子媒介对感官刺激的无限发掘,声光电充斥着人们的生活,画面刺激、声音刺激等显然比书本上的文字更吸引大众的眼球。“表面上,影像占据了人们大量的空暇时间,书籍似乎正在遭受冷落;更深刻地说,这是一种媒介系统对另一种媒介的压迫”[2](P10)。相对于体积小、存储量却大得惊人的电子设备而言,一页页厚重纸张所能传递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多媒体技术对人类感官的刺激只能一步步不断提高感官愉悦所需要的刺激,其结果将会是多媒体技术想方设法地增强刺激性以愉悦或者麻痹大众,人的感官却渐渐迟钝下去。
从文学消费角度来看,消费时代背景下商业的力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甚至艺术文化的生产也染上浓重的商业味道。“徐迟写作《哥德巴赫猜想》的时代是文学最有尊严的时代,那时无法想象商业力量会参与到文学中去,当然那时候‘商业’本身也很孱弱。进入了所谓‘经济腾飞’时期,商业开始无坚不摧”[3]。作为传统艺术门类之一的文学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如果谨守古训则可能遭遇大众的漠视,最终文学被束之高阁。因为购买力在大众手中,大众用口袋里的钞票决定哪些作品流传,哪些作品退出市场。“大众消费主义的真正危害不是什么缺乏抽象的‘理想’‘崇高’‘终极关怀’,而是以娱乐的自由和消费的自由,以娱乐消费领域的畸形繁荣掩盖了公共领域的萎缩”[4](P6)。陶东风认为:“被‘祛魅’以后的文学再也没有精英文学那种超拔的精神追求,没有先锋文学对形式迷宫的迷恋,没有严肃的政治主题和沉重的使命感。‘祛魅’以后的文学领域几乎没有‘作家’而只有‘写手’;‘祛魅’以后甚至没有了‘文学’只有文字。”
网络迅速发展,海量文学作品泥沙俱下。网络为大众参与文学活动提供便利途径,“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能自由发出声音。与传统文学发表途径相比,网络发表作品不再成为某一部分人的特权。但正是这种“低门槛”甚至无门槛,导致网络文学质量的低劣和数量的惊人。很多网络小说为了获得点击率,将小说拉长动辄几百万字,网络小说的质量就值得怀疑,文学网站总能看到大量流露出色情、权利至上、拜金意识的小说大行其道。孙嘉咛和梅红分析2011年1月23日Alexa互联网信息公司中文官网流量排名前八的网络文学点击率前三的作品,发现27篇的样本小说中半数以上存在色情化的问题[5](P69)。网络文学兴盛,但其质量堪忧。
二、市场经济的刺激与作家的集体失语
从作家到写手,网络小说正在发生创作态度的转变。网络文学兴起后,一大批写手涌现,传统作家身份变得模糊,“作家”这个符号本身的意义开始削减,写作者的身份经历一个非常大的转变,即从作家到写手。文学爱好者如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所谓“80后作家”从类似于“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脱颖而出,一举成名。不少郭敬明的读者逐渐长大,而郭敬明还在继续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读者成长了但郭敬明却陷在青春叙事中走不出来,这种带有强烈商业烙印的重复性书写只是一种矫情与做作,无法直抵内心。
作家包装及其偶像化娱乐化,是当代网络小说的一个痛点。作家包装大概肇始于1996年香港言情小说家张小娴的“出道”,皇冠出版社为其量身打造个人造型,拍摄写真张贴海报。2006年,郭敬明形成创作团队并着手进行明星包装,“郭敬明”品牌推出系列青少年作家。2008年,郭敬明高调签约上海天娱传媒有限公司,作家明星化趋势愈演愈烈。青春叙事之外还有当代网络文学流行的欲望叙事、下半身写作等。在书商的大力包装和推销下,卫慧、棉棉、虹影等第一代美女作家粉墨登场,安妮宝贝等则属于第二代美女作家。卫慧的《上海宝贝》因尺度太大而被禁。但其作品被禁本身已然成为媒体有意捕捉的一个卖点,文学商业化愈演愈烈。安妮宝贝正在亲历写作的更新与转变,由在网络上描写充满性、暴力、爱情失意的业余小说逐渐向趋于成熟的小资写作发生转变。但即使是相对成熟的“小资写作”《莲花》《蔷薇岛屿》《素年锦时》,欲望、金钱等因素仍在作者刻意营造的“素净”背后若隐若现。当前,网络小说的写作水准与传统作家已经相去甚远。
现有体制环境对文学的干预与作家失语存在一定的负面影响。“改革开放以来,计划经济体制过于统一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纠正,但通过计划指导文学生产的做法仍在一定程度上存在”[6](P120)。当代网络小说笔锋犀利,但所能写的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写作者可能已经丧失其尊严。当先锋作家们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历史的沙堆之中,学者梁鸿批评作家对历史现场细节过于抽象化叙述,实际上妨碍作家自身进入历史和写作的深度,而汉学家顾彬则悲观地表示其看1992年后的中国文学,经常看不到“作家的心”。在现实面前,多数作家选择集体沉默。体制的干涉还带来利益分配及分配不均的问题和种种文化文学领域的腐败勾结,当前作家视野中的公共空间是相对封闭的,思考认识缺乏足够深度。
三、图像化、微小说:视觉审美疲劳与小说文本包装
从文学本身来看,消费和娱乐对作品的渗透体现为文本的图像化、影视化,微文学的兴起,同时泛文学性的扩张也应引起我们的注意。曹顺庆和黄文虎认为“尽管传统意义上的文学观念及传播和接受的方式正在遭到消解,但具有文学特性的新载体正在向各个领域延伸”[7](P37)。文学与图像配合并获得市场性的成功,文学与网络联姻催生文学表现形式的新变化。在消费时代下,文学的市场化娱乐化程度不断加深,图像作为一种比文字表达更为直观的方式受到许多作家或写手的青睐,视觉美化迎合消费时代读者“浅阅读”“轻阅读”习惯渐趋流行。精美的图片到处可见,不少图片仅仅是一种装饰或一个减轻阅读紧张的工具,甚至毫无意义。左晶和武雪在《非虚构类畅销书封面卖点设计的实证研究》一文中,对近年来150本畅销书卖点分析后得出的结论:在封面设计一些吸引眼球的卖点能很有效地促进图书的销售[8](P50)。文学图像化的另一个现象是文学的影视化,许多当代文学作品在被改编成影视剧或电影之前鲜为人知,一经改编便畅销热卖,文学或作家陷入一种被动状态,但这种热闹的浮泛距离文学的纯正则越来越远。
微文学特指近年来兴起的以网络或电子终端为媒介,内容短小的文学作品,其种类很多包括微小说、微诗歌、微影评等。全民性微文学的兴起可以说是消费娱乐向文学艺术不断渗透的必然结果。微文学内容短小,比较容易被人接受,成为当前时代娱乐文化的宠儿。表面上微文学让文学更接近生活,便于阅读且具有全民参与性,但伴随微文学之兴的却是文学性的不断消解。网民写手在一百来字的限制下完整精练地表达一个完整的故事内容,其精确性和深刻性都值得怀疑。零碎片段式写作更无法成就《白鹿原》《尘埃落地》这样厚重的作品,或许朱自清先生饱览荷塘月色后只能晒出一则微博“今晚的荷塘月色真美呀”。
部分网络小说汲汲于文本包装,作家追求畅销书和热点焦点。作家出席娱乐活动、上娱乐节目等,以郭敬明和韩寒为代表的网络作家的娱乐商业路走得顺风顺水。他们运用影响力兑现为钞票的商业运作,催生一种当代文化的荒诞感。青春理想本身并不招致人反感,但将其作为卖点大肆宣扬的行为本身充斥着商业利益。“兜售青春理想”的精明商人,不见进步的自我重复表演,最终能够取悦观众多久仍旧质疑。王文宏统计2013年1月到9月的文学类图书销售情况,据此分析得出文学畅销书“图书市场与互联网互动”“微博平台走出畅销书”的新特点[9](P60)。由此可以看到文学之外的因素尤其是网络对文学的强大影响。雄踞文学类畅销书榜的刘同、张嘉佳大体可以代表时下比较流行的写作姿态:一种是以刘同为代表的青春励志类;另一种是以张嘉佳为代表的“温情治愈系”。前者成功励志类作品的流行与当下渴望成功、急功近利的社会大环境息息相关,但其文学性未必强。
四、观看方式:屏幕浏览与读者的符号崇拜
接受理论认为作品的意义来自读者的阅读,未经读者阅读的作品还只是文本而不是作品。在消费时代,读者对作品的阅读就是一种消费,这种消费不一定追求精神的满足和审美愉悦,可能只是为了获得一点阅读快感。大众传媒的繁荣和网络的发展使信息过度膨胀,以微博、微信等平台为代表的碎片式文字分享具有全民参与性,但新的形式对传统阅读形式带来巨大冲击。从期待视野来看,传统阅读形式下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既是一种学习和精神的自我提升,也是一次与作者的会晤和对话,其精神性大于实用性。然而当下的情况是,直接利用电子产品进行阅读的人不断增加。电子书比纸质书体积小、容量大,便于携带和阅读,所以颇受欢迎,但是电子书对电子设备的依赖极大,无法独立存在。电子阅读的厚重感、精神感被削弱,阅读质量大打折扣。电子和网络为媒,既带来阅读的扩展,也带来阅读的碎片化、肤浅化。碎片式的文学培养出的碎片式读者,反过来对文学生产创作产生消极影响。
从读者到粉丝,从拜物到拜符号,恰恰是当代网络文学生态的形象描述。消费主义的盛行、作家明星化偶像化的发展必然导致读者身份的转变,既然作家变成“偶像”,读者变成“粉丝”也就理所当然。郭晓的文章《文学受众的粉丝化现象研究——以郭敬明的粉丝为例》认为粉丝表现出狂热性与盲目性、互动性与参与性、资本积累与生产性等三大特征[10](P10)。“80后”作家的张悦然则认为“‘郭敬明教,’的基本特征与历史上的各类巫蛊式宗教几无二致。迷狂、排它、拒绝理性、蔑视俗世法则”[11](P45)。读者粉丝化的结果是娱乐的盛宴、文学的黄昏。因为读者粉丝化的过程,其实也是作品本身被遮蔽与边缘化的过程。郭敬明、韩寒等拥有超级粉丝数的明星式作家,网络作家自带明星光环,写作内容本身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书的署名作者。书商路金波就非常自豪地讲“韩寒的书,即使里面是白纸,把它塑封了也能卖10万”,读者/粉丝对“韩寒符号”的狂热和忠实可见一斑。粉丝经历从一个由“拜物”到“拜符号”的转变,文化评论家马小盐认为,“拜物教在拜物的过程中,尚需对物的理解与占有,拜符号教仅仅痴迷某个特定符号即可”[12](P29)。消费主义对文学的渗透越强,便越显出瓦解文学之势。
五、结语
消费主义之下网络文学的新变,既是网络技术革命、大众传媒推动下的结果,也与文学祛魅和文学世俗化息息相关。文学走下神坛有利于文学的大众化,但是文学若步入娱乐至死的狂欢盛宴必将引发文学自身新的危机。文学应葆有自身的高贵和品格,不应沦为权贵或金钱之奴。作家的担当和知识分子品格需要坚守,对自身存在的问题缺乏反省的作家是不诚实的,网络文学批评家的批评应当具备“在场”的意识,树立文学的典范而不是包装文学的偶像。批评家要有犀利的眼光,对于似是而非的伪文艺作品以笔为剑,绝不姑息,粉丝经济下的文学迷思才能拨云散雾,文学自身的独立品格和审美意趣才能真正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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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薄刚]
2017-03-24
马小凤,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学关系、比较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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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7)03-013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