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长安京都赋与西域文化影响
2017-02-23倪童,祁琪
倪 童,祁 琪
(西北大学 现代学院,陕西 西安 710130)
汉长安京都赋与西域文化影响
倪 童,祁 琪
(西北大学 现代学院,陕西 西安 710130)
两汉之时中原文化逐渐加入自西而来的异域文化,作为两汉文学代表的汉赋,尤其是书写两汉都城的京都赋,不自觉地将这些西域文化因素录入其中。这两种不同的文化在最初碰撞后,互相吸纳,互相影响。中原文化开始不可避免地留下西域独特文化印记,同时西域文化也或多或少被中原文化影响。两种文化影响交织互相前行,且在相互影响中逐渐融合和吸收彼此文化营养,使其内容种类逐渐丰富,文化纵深逐渐深厚。
长安;西域;文化影响
萧统《文选》选文以“赋”为首,当中“京都”为第一,有班固《两都赋》、张衡《两京赋》等诸篇。其中言及两汉长安城的京都赋,有《两都赋》中的《西都赋》,《两京赋》中的《西京赋》。除了这两篇之外,还有其他相关赋作,涉及汉都长安,如杜笃的《论都赋》、李尤的《平乐观赋》等。长期以来汉赋的相关研究处于消沉状态,直至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相关研究才逐渐明朗、丰富。近几年“一带一路”在汉唐文化研究中影响愈深,汉时西域的文化与文明随着张骞出使西域进入中原腹地;作为两汉文学代表的汉赋,其内容、言语、文字等不可避免地会掺入自西而来的异族文化。汉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汉都长安,自然会在方方面面包举囊括其疆域之外他民族的文化与习俗[1](P118-128)。本文以此入手,以汉长安京都赋为研究切入点,分析解读其中蕴含的西域文化及其影响。
简单而言,汉长安京都赋中的西域文化影响既是单向发展,也有互动双向交流。
一
在相关的文献中我们可以发现,西汉赋作中的西域名物明显少于东汉。从时间先后来看,汉长安京都赋所涉及的西域现象与整个汉大赋呈现的趋势状态十分接近,即西汉到东汉,京都赋中西域物品种类与相关内容由少变多,关注点从官方逐渐下降到物阜民生,由西域王庭地理物用逐渐转化至娱乐百戏杂耍。
萧统的《文选》所选京都赋,其收纳范围并不包含西汉的赋作[2](P76-79)。纵观西汉赋作,包括司马相如在内,不少赋的内容涉及汉都长安城。从粗略的统计数据来看,西汉赋作中涉及西域名物、文化的,只有两位作家,司马相如与杨雄。司马相如《子虚赋》1处,《上林赋》3处;杨雄的作品中《甘泉赋》涉及西域的6处,《羽猎赋》4处,《长杨赋》7处。单纯从数量来看,在西汉都城长安的相关赋作中,西域名物与文化内容稀少。同时,这21处内容的丰富程度也不能与东汉相比,具体而言大致有这样六类:
1.植物名称,如蔷、葡萄、柰三种;
2.动物名称一个,骆驼;
3.物品一个,金人;
4.西域地名,如三危山、龙渊、卢山、西海四个,前三个是可考证的实地名称,后一个是对于西边地域的泛称;
5.西域特有的一些习惯性说法、称谓,如狄鞮之倡、胡人、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等4个,燻鬻、幽都、熐蠡、乌弋、控弦等5个,其中前四个是匈奴之人的称呼和习惯说法,燻鬻、幽都是匈奴的代称,熐蠡为匈奴村庄名称代称,乌弋为国别名称,控弦指引弓射箭;
6.还有最后一类,中原文化传说中西域的一些地名,昆仑山和不周山两个,昆仑山出现过两回。
以上统计西汉赋作中的西域内容共六类,每一类数量最少的只有一个,最多也不超过十种。
发展到东汉京都赋,文献中西域名物、文化现象等的种类与内容逐渐增多丰富。以小观大,汉长安京都赋中与西域有关的文化现象变迁,也正是整个大的时代背景下,整个汉代文化对西域文化接纳所呈现的态度与状态。
东汉赋作中涉及西域名物与文娱现象的,共有四位作家,按时间顺序分别是杜笃、班固、李尤、张衡。杜笃的《论都赋》14处;班固《西都赋》4处;李尤《平乐观赋》7处;张衡的《西京赋》8处。在数量上,东汉长安京都赋中共有33处与西域有关的内容,比西汉的两倍还要多一些。而在内容种类方面,东汉长安京都赋中多了一类,主要是文娱百戏的内容。不论是数量还是种类,东汉长安京都赋涉及西域的文化内容,都比西汉时有了较大进步,更加丰富充实。
东汉长安京都赋中的西域内容有这些种类:
1.动物名称,大宛马、大鸟,大宛马即天马汗血宝马,出现三次;
2.物品名称3个,罽帐、琉璃、甲乙帐;
3.西域地名3个,四郡、敦煌、祁连;
4.西域特有的一些习惯性说法、称谓11个,冒顿单于、阏氏、鹿蠡、昆弥这5个为西域人的传统称谓,康居、亻数侲、黄支、条支这4个为西域国别名称,王庭指西北部落首领设帐之地,桑门为西域传来的佛教徒;
5.中原文化传说中西域的一些地名、名物3个,昆仑山、碧树、阆风,昆仑出现过3次,碧树出现2次。
6.西域而来的文娱活动有9个,重译为西域语言与中原语言的多次翻译,戏车高橦、驰骋百马、吞刃吐火、有仙驾雀、履索、跳丸剑、走索、弄蛇这八个为出自西域的百戏杂耍。
可以清晰地发现,从西汉到东汉,作家对于西域的关注点从普通的、简单的物事交流,逐渐变成了华贵、稀少、贵重的物品;同时这些关注重心也从官方数据聚焦,慢慢下降到民生等基础层面。
前一点从上述统计数据便能管窥一二。例如,最早写及西域名物的司马相如,赋作中有植物蔷、葡萄之类,约为张骞出使西域时从西方带回中原的几种植物之一。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了中西交流的壁垒,开始了中原与西域的物物交换,这种现象直接体现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3](P164)。但是到了东汉,这些基础简单的物物交流内容极少出现,反而是“大宛马”(汗血宝马)、“大鸟”(鸵鸟)之类珍贵之物,成为夸赞国家强盛、经济繁荣、民众富裕的代表,被诸多赋家反复书写。这样的变化,是中原与西域交流逐渐加深带来的必然结果。当西域最早传来的东西在中原变得丰富、人们习以为常时,那些不常见的、后期到来的稀罕之物才会上升为新的文学宠儿,活跃在文献中。
在上述统计数据里,西汉中西交流的物品中仅有一件“金人”,到了东汉,中西交流的物品有“罽帐、琉璃、甲乙帐”等。这正是西汉至东汉过程中,第二个显而易见的现象变化,即关注聚焦的重心开始从官方数据,慢慢下降到社会基础层面。“金人”在《史记·匈奴传》中解释曰:“汉使骠骑将军(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得胡人首虏万八千余骑,破得休屠祭天金人。后置之甘泉。”[4](P2909)汉将霍去病千里大破匈奴,获得的最大胜利品为休屠祭天浇筑的金人。此金人勉强属于中原与西域交流的产物,但在文献中提及时,却是以官方天朝大国的姿态俯视西域诸民族,其中蕴含的文化意蕴更多地在于宣扬大汉赫赫声威。及至东汉,此类宣誓权威的物品变得极少,更多的内容变成了西域民族常见的日用物名。比如东汉赋中的“罽帐”等物,完全就是西域百姓日常使用的物品,且作家在书写此物时已经没有了西汉时期煊赫的政治俯压意味。
在西汉到东汉中西交流发展过程里,文字记载由官方关注转变为民间基础层面,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西域一些特有的习惯说法的逐渐完善正式。西汉时对于西域人的提及,集中在大的部落首领中间,如“旃裘之王”“胡貉之长”。“旃裘”指的是西北民族为了御寒,用兽皮制成之衣;“胡、貉”都是对少数民族的泛称。这两个词的发明和使用,完全采取了中原文化里对四方荒远之地生民的习惯性轻视态度,使用代称、泛指之类的称谓。东汉赋中的西域部落首领称呼就已经趋于正规,不有“单于”“阏氏”这类民众传播较广的西域王、后官名,还有“鹿蠡”“昆弥”这类专属称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现象,便是文学家的关注点不仅仅只在西域王庭、地理物用之类:东汉的赋作中有不少源于西域的百姓乐用的娱乐活动、百戏杂耍等。这一类文娱交流活动不仅西汉没有出现过,甚至东汉赋作中此类文献为数不少,在东汉赋作西域现象六大类别中居第二,仅次于西域的特殊称谓数量。这也是西域文化在中原流传影响逐渐深入的确切表现。
二
在汉长安京都赋的文献中,有这样一个特殊的文化现象:西域的某些地域名称、地理疆域,在中原文化中原本就有,但二者相同的域名之下,文化内容有较大差异,如“昆仑山”之类。
昆仑之名在东汉相关赋作中出现了三回。《山海经·海内西经》中有关于西部边远荒芜之地的记载:“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5](P42)“阆风”即昆仑山北角之地。《山海经》的成熟时间大约在先秦战国,秦汉时略有删减增添。其中关于“昆仑”之境的描写除了西北之外,还有《大荒西经》所写的“西海之南”。这些都属于上古至先秦时期先民的神话传说。及至两汉通西域,西部边荒之地的地理环境第一次展露在汉人面前,根据华夏文化的传说内容,汉人将西域纵横疆藏广袤领域内的山脉命名为“昆仑山”。这条山脉自西帕米尔高原到北塔里木盆地,南达藏北高原,实为汉人通西域不可避免之地。在这样的大文化构架下,西域衍生出不少与中原文化相关的地名。类似这种文化影响在西汉时略少,如“西海”,此处的“海”非为海洋,指边荒荒芜之地,《大荒西经》中便将昆仑所在的大环境称为“西海之南”。到了东汉,这种文化影响渐重,原中原文化中传说的西部边荒之地名变成西域实际地名,并且作为官方名称流传使用下来。
由中原汉文化影响西域地名的命名,是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的必然结果。上述西域文化进入中原,不论是名物还是特殊称谓等,均留下西域独特的文化印记。同时,中原的汉文化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西域。这两方面影响同时进行。
三
第三,物与物的交流是中原与西域两种文化交流的最初形态;自西汉始,经过两汉几百年的时间融合,东汉时有了人与人的沟通对话,有了形而上领域的多元交流与影响。这种双向的文化交流与影响不可避免,它必定是经过上百年的积累积淀,逐渐稳步形成。
西汉时长安相关赋作中所有与西域有关的文字,无一不是西域名物的罗列与堆积。这种简单的文化输入没有直接影响中原文化。东汉时长安京都赋与其他相关赋作中,所有与西域有关的文字,除了西汉以来的西域名物罗列堆积以外,还产生了新的种类,即文娱活动。这些深入民间的文娱现象里有两处值得注意,即“桑门”与“重译”。
“重译”二字来源于李尤的《平乐观赋》一句:“殊方重译,绝域造庭。”[6](P578)西域地方语言多种多样,各地的物品传入中原后必定要经过言语进行交流,因此,语言的转换与使用显得十分紧要。“重译”大约是指西域极远之地的语言在中原不通时,需要经过多重语言辗转翻译,方使人听懂的意思。简单而言,“重译”二字代表了中原与西域诸国已经开始进行基本的语言交流。语言是一切文化的基础,语言的交流是一切文化交流的基础,它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文化送入与输出。
张衡《西京赋》中有云:“展季桑门,谁能不营?”[6](P636)桑门二字不属于中原汉词汇,为西域所传来的梵文音译所得,一为“沙门”,指依佛教戒律出家的人。这一词汇蕴含的内容十分丰富。桑门之人并非特指自西域而来的佛教徒,应当还包括佛教教义传入中原后,中原皈依佛教的修道之人。这种文化现象的等级就远远超过了简单的物名传播与使用,它已经跨越了低级物物交流范畴,而直击文化内核本身。可以说唐宋以来的儒释道三家并重现象,从此时桑门便开始“侵入”,逐渐渗透到汉文化体系中。因此,尽管这时的“桑门”寂寂无聊,但这样进入中原文化的姿态与趋势,足够值得人们重视。
从“重译”这种简单的语言交流发展到“桑门”的文化互通,中原与西域的物质文化交流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这不再是单方面的输入,也不是简单的输出,而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与逐渐融合。
综上所述,两汉大赋涉及汉都长安的西域文化因素,在时代的发展中内容种类逐渐增多,文化纵深逐渐深厚。作为帝国的首都,长安城承载着整个国家的文化核心影响力,必定影响京都赋等大赋作品文字与意蕴。尽管京都赋数量少,与长安有关的汉赋亦不够多,但就在寥寥文本文献中,可供索引、探究的中原与西域文化影响内蕴十分丰富。
[1]许结.二十世纪赋学研究的回顾与瞻望[J].文学评论,1998(6).
[2]侯立兵.西汉京都赋的城市文化意蕴[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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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海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
[6]费振刚.全汉赋[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薄刚]
2017-04-29
2017年陕西省西安市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汉代长安京都赋中西域文化影响研究”(17L64)
倪童,西北大学现代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祁琪,西北大学现代学院讲师,哲学硕士,主要从事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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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7)03-009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