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园里的芳香——论戴望舒诗歌中的花意象

邹学慧

(哈尔滨商业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诗园里的芳香
——论戴望舒诗歌中的花意象

邹学慧

(哈尔滨商业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戴望舒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有着突出成就和创作个性的诗人，尤其留下许多动人的爱情诗篇。他自卑、忧郁的心理气质决定了他爱情诗哀怨悲愁的情感内涵。“丁香”“小花”筑起了戴诗的花意象世界，显示了戴诗和中国古典诗词传统抒情意象之间的关联。通过对戴诗花意象的探讨来审视戴望舒独特的情感世界和审美价值。

戴望舒；诗歌；花意象

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雨巷》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震撼我斑斓的彩翼。——《我思想》

“丁香”“小花”是戴望舒诗歌中众多花意象中的两个意象。戴望舒诗[1]里写了许多花，确切地说是写了许多花意象。笔者对他全部的92首诗作进行梳理和统计，发现写花或花意象在诗作中占一半以上，同时发现，这些花或花意象具有独特的情感价值、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而论者又寥寥，所以有必要对戴望舒诗歌中的花和花意象进行一番探讨，使这些花重现芬芳。

一、花意象的情感价值

意象是融入主观情意的物象，或者说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它的表情作用十分强烈，是诗歌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所以，戴望舒诗歌中的“花”已不再是一种纯自然的客观物理现象，而是表达主观情意的一种符号、一种暗示、一种象征。因而“花”这一自然物象，在与“意”的相融合过程中，往往由于融入作者的情致、情思、意趣不同，可以构成诸多意蕴不同的意象，进而传达出诗人的不同情感。戴望舒诗中的花意象呈现的情感如下：

(一)带泪的残花和恋之色的夜合花——爱而不得的凄情苦情与真爱的深情至情

人是宇宙的心,诗是人心灵的花，诗是情绪的语言、感情的外观，它使感伤忧郁的诗人所有的忧愁、悲哀和凄苦找到载体，或借之排遣或借之自慰，成为抒情的对象。戴诗里的花意象首先展示的是爱而难得，孤独凄苦的凄情、哀情、苦情以及真爱的至情、痴情、深情。

戴望舒渴望爱情，然而他的爱多是爱而难得，在深爱中总伴随着失恋，所以他的爱苦闷、忧伤，在诗中多表现为凄情、苦情、哀情，其爱情诗中的花意象亦是如此。如下列诗篇中的花(花与其他物象构成的花的复合意象)意象：

“寂寞的古园中，/明月照幽素，/一枝凄艳的残花/对着蝴蝶泣诉：//……你会把我孤凉地抛下，/独自翩跹地飞去，/又飞到别枝春花上，/依依地将她恋住。” (《残花的泪》)

“即使清丽的词华/也会消失它的光鲜，恰如你鬓边憔悴的花/映着明媚的朱颜。”(《赠内》)

“谁曾与我束起许多花枝，/灿烂又憔悴了的花枝，”(《有赠》)

“春天已在野菊的头上逡巡着了……在暮色冥冥里/我将听了最后一个游女的叹惋，/拈着一枝蒲公英缓缓地归去。”(《二月》)

诗人爱而不能、爱而不得、爱而难得的感觉，在“残花”“ 憔悴了的花枝”“憔悴的花”叹惋女子手中的“蒲公英”流露出来，进而表达了一种忧伤凄婉的情绪和爱的烦忧、寂寞、孤独，表达了诗人的凄情、苦情、哀情。

其他如《山行》中的花意象：“可是不听你啼鸟的娇音，/我就像流水的呜咽，/却似凝露的山花，我不仅泪珠盈睫。”诗人苦闷失望，“心头的春花已不再开”(Spleen)，“寻不到昔日的芬芳”，只有“哭泣到花间”(Mandoline)，满纸的感伤哀婉情绪。“老去的花一瓣瓣委尘土，/香的小灵魂在何处留连？”(《小曲》)

爱而难得时，“花”意象带着的凄情、苦情、哀情，而缠绵的爱、诚挚的真爱，则使花意象成为真情、至情、深情的象征。如《见毋忘我花》诗中的花意象：

为你开的，/为我开的毋忘我花，/为了你的怀念，/为了我的怀念……//它为你向我说话，它为我向你说话…… //开着吧，永远开着吧，/挂虑我们的小小的青色的花。

诗人在默默无言的花中，诉说着深情的怀念，在朴素的洁净的模糊的又是迷离的小青花中，倾诉着内心的深情，在这里“小青花”已经成为圣洁的“情花”，成为爱情的象征。其他如《八重子》中的“春花的脸”和《到我这里来》中的蔷薇的“金色的花瓣”等花意象，也是用象征暗示这种情感。同时戴望舒还用花来表达诗人对恋人的痴情。如《三顶礼》中的夜合花意象：“恋之色的夜合花，佻挞的夜合花，我的恋人的眼，受我沉醉的顶礼。”再如，在《路上小语》《老之将至》《百合子》中用花比喻嘴唇在比喻中寻觅爱的感受，表达作者的深情。“你的像花一样地燃着的嘴唇……它给我的底味，酒的味。” (《路上小语》)“在我耳边低声软语着‘在最适当的地方放你的嘴唇’的，是那樱花一般的樱子吗？”(《老之将至》)“而她是醉一样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如果我轻轻地吻着她花一样的嘴唇。”(《百合子》)

(二)花下寻梦——理想和追求的向往之情

花意象呈现凄情、哀情、苦情的仅是戴望舒感伤情绪在爱情中的体现，花意象也呈现喜情和欢情的美好之情，从花意象中也可以看到戴望舒的理想追求，以及在此基础上展示的向往和欢快之情。试看下列诗篇中的花意象：

梦会开出花来的，/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去求无价的珍宝吧。——《寻梦者》

萤火，萤火，你来照我。我躺在这里，让一棵芽/穿过我的躯体，我的心/长成树，开花。 ——《致萤火》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震撼我斑驳的彩翼。 ——《我思想》

——给我吧，姑娘，那朵簪在你发上的/小小的青色的花……它是会使我想起你的温柔来//十八岁的心，/那里是盛着青天色的爱情的 ——《路上的小语》

那呈现理想、在梦中开出的花，那洁净心灵开出的圣洁“小花”，那象征理想女子和理想爱情的“青色的花”都流露出美好之情和向往之情。用戴望舒自己的诗来解释就是“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偶成》)当然也有追不到梦时的痛苦和忧思。当诗人在黑暗的街头踯躅时，当诗人被黑暗包围时，就如同“一枝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单恋者》)，就会产生孤独、忧郁和感伤、愤懑的情绪。

(三)故乡芦花开、女儿如花——故园、亲人友朋的思情、恋情

借助诗歌传达故园相思、亲人之爱、友朋之情是诗歌的传统抒情方式，戴诗中的花意象也传达了这些永久不变的情感。

“故乡芦花开的时候，旅人的鞋跟染着征泥”(《旅思》)，这是借芦花流露刻骨铭心的乡思。《游子谣》诗句里的蔷薇意象“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游子的家园呢 ”“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游子谣》)通过蔷薇意象表达诗人对家园的相思之情。“女儿，记住你幼小的心灵：……山岚的苍翠，繁花的绣锦……”(《示长女》)“这带露台，这扇窗，/后面有幸福在窥望，还有几架书，两张床，一瓶花……这已是天堂。//我没有忘记：这是家，妻如玉，女儿如花……”(《过旧居》)这是用花传达诗人对妻子和女儿的怀念，对妻子和女儿深深的爱。“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萧红墓畔口占》)这是送给朋友最美的一束花，这束花里有诗人最真挚、最纯洁、最深厚的感情。

二、花意象审美风貌的艺术运用

胡应麟说：“古诗之妙，专求意象。”[2]“夫诗贵意象透莹……故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契之，藐哉深矣，此诗之大致也”[2]。这说的是诗歌对意象美感的要求，戴望舒深得其中真味，使自己诗歌中的花意象具有强烈的美感效应。

花，是一种自然物象，首先其形其色就呈现一种自然之美：纤柔、洁净、艳丽、轻飘、摇曳。戴诗中的花都具有这样的自然美，如前面所举花意象：“樱花”“野菊花”“蒲公英”“山茶”“青色的小花”等。可以说戴望舒选择大量的花意象入诗首先看重的就是花的自然美感。

而花进入诗歌中又融合诗人的人格、品质、情意和审美偏爱，会随着诗人的情感呈现不同的美感。作为“单恋者”“怀乡病者”“寻梦人”的戴望舒，其笔下的花意象大都体现了忧郁满怀、悲哀孤苦、凄清哀婉的情感，因而“花”意象又形成感伤之美。前文所述的爱而不得时流露凄情苦情的花意象和理想难现时象征苦闷的花意象明显具有感伤美的特点。

同时，花意象又是文化和文人长期的情感积淀而形成的，诗人追求婉约、慰藉含蓄的美感效果，讲求“境生象外”“以意传情”“诗外有诗，方是好诗”[3]，偏爱婉约美和朦胧美。作为现代派诗人的杰出代表，戴望舒诗中的花意象更具有这种婉约含蓄之美，本文将在下面论述花意象的艺术运用时一并论述，此不赘述。

戴诗的花意象运用主要是“暗示象征；借花抒情、以花寓意；营构意境、烘托气氛”。

象征是爱和美、理想和苦闷的象征，如前文的花意象比喻美丽的女子和暗示理想、失恋的痛苦，以及自己对家乡、亲友的怀念等，花意象所起到的正是抒情、寓意、烘托气氛的作用。而其成名作《雨巷》中的“丁香”意象则是典型代表。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自然之美的花是温柔的有爱的，形成一种美的意境。

洁净之美的花是诗人的一种理想、一种感伤。

三、花意象的文化价值：古典记忆和西方“芬芳”的吸纳

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是在西方现代思潮与民族传统相互碰撞中逐步发展和进步的，作为现代派中最有影响力的诗人戴望舒也是如此。戴诗中的花意象正是在接受传统和吸纳外来思潮中形成的。

(一)花意象的古典情节

花、花意象自古以来就和诗人结下不解之缘，一直是诗人笔下最富有感情色彩的客体之一，一直得到诗人们的审美偏爱。在诗中，他们或以花拟人、或用花寓意、或借花抒情，将自己的人生感慨、价值取向和升沉荣辱寄予其中，甚至成为诗人的精神品格的象征体。如《雨巷》……从前人作品中的花和花意象可见戴诗明显受到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影响。

(二)西方芬芳的借鉴

戴望舒对西方诗歌的借鉴体现在方方面面，如诗的散文化、象征的艺术手法、意象的借鉴等。本文则从戴诗花意象中的蔷薇意象着眼来分析戴诗对西方意象的借鉴。因为蔷薇意象在中国古代诗歌和现代诗人中运用得较少，而在西方诗人和戴望舒笔下则出现的较多。如施蛰存编辑的《戴望舒译诗集》里就有六首诗中涉及蔷薇意象，戴望舒诗歌中出现的蔷薇意象是戴望舒诗歌中出现非常繁密的花意象。如《游子谣》《静夜》《独自的时候》《夜》《到我这里来》《有赠》等。如前面提到的《游子谣》一诗通过海、微风、蔷薇表达诗人对家园的相思，而他的译诗《消失的酒》(瓦雷里)和《低着头》(洛尔迦的)也都用到蔷薇和大海意象。“大海平素的清澄/起了蔷薇的烟尘/又恢复了它的纯净。”(《消失的酒》)“我看到开满了花的小径；/有一朵蔷薇花/充满了光明，充满了生命，/也充满了酸辛。/……那些蔷薇/说不尽地芬芳和娇柔，/但也充满了抑郁乡愁。” (《低着头》)

外国诗歌里的蔷薇常和爱情相联系，戴诗里的蔷薇也多是爱情的载体。如《夜》《有赠》《静夜》里蔷薇对爱的象征——爱的美丽、爱的凄苦、爱的艰难。但重要的是戴望舒在吸纳基础上形成自己的特点，如蔷薇意象作为理想的象征则是戴诗独特的风貌。

[1]戴望舒诗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

[2](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C]//词话丛编.清光绪刊本.

[责任编辑 孙 葳]

Fragrance in Poetry Garden ——On the Flower Images of Dai Wangshu’s Poetry

ZOU Xue-hui

(Harb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Harbin 150028,China)

Dai Wangshu is a poet with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and creative personality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left the world many touching love poems. People attribute the achievement of the style of his poetry to his sense of inferiority and melancholy in disposition. “Lilac” and “little flower” are the foundations of his world of flower images and they also represen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s poetry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 lyric images. Though the discussion of flower images of Dai Wangshu’s poetry, 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unique aesthetic value and emotional world of Dai Wangshu.

Dai Wangshu; poetry; flower images

2016-11-21

邹学慧，哈尔滨商业大学副编审，主要从事编辑理论及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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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7)01-013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