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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正与新怪:王禹偁古赋的两个面相

2017-02-23彬,秦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雅正红梅竹子

王 彬,秦 玮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文学·语言研究】

雅正与新怪:王禹偁古赋的两个面相

王 彬,秦 玮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王禹偁的《小畜集》内收有5篇古赋,今人编纂的《全宋文》《宋代辞赋全编》等总集中另补辑了3篇集外赋,即《红梅花赋》《怪竹赋》和《花权赋》。这3篇集外赋在题材选择、思想情感等各方面与《小畜集》内收录的古赋大异其趣。《小畜集》内的古赋是雅正的,这3篇集外赋却是新怪的。王禹偁作赋曾追求“奇”格,他的集外赋当是年轻时所为。正是因为有雅正与新怪两个不同面相的存在,王禹偁的古赋创作才显得更为饱满。

王禹偁;古赋;雅正;新怪

王禹偁(954-1001年),字元之,济州巨野(今山东巨野)人,出身农家,少颖悟好学,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年)中乙科进士,官至翰林学士。王禹偁生前,即着手编次生平所为之文,并于咸平三年(1000年)十二月,编成《小畜集》三十卷。《小畜集》内收录古赋5篇,律赋18篇。今人编纂的《全宋文》(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宋代辞赋全编》(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等总集内收录王禹偁赋26篇,其中3篇为《小畜集》内所无,属于集外赋。这3篇分别是《红梅花赋》《怪竹赋》和《花权赋》。《红梅花赋》是从《永乐大典》卷二八〇九补辑,《怪竹赋》与《花权赋》则是从宋刻本《圣宋文海》卷四补辑,从体式上来说,这3篇集外赋均是古赋。

对于古赋与律赋,王禹偁对它们之间的差异分得很清楚。在《答张知白书》中,王禹偁说:

夫赋之作,本乎《诗》者也。自两汉以来文士,若相如、扬雄、班固辈皆为之,盖六义之一也。洎隋唐始以诗赋取进士,而赋之名变而为律,则与古戾矣。然拘挛生病,以难后学,至使鸿藻硕儒,有不能下笔者,虽丈夫不为,亦仕进之羽翼,不可无也。[1](卷十八)

这就是王禹偁的古、律之辨,他认为古赋渊源自《诗经》,是“六义之一”,像司马相如、扬雄等人都曾写作古赋,其价值不容否认。而律赋是科举制度的产物,它讲究声律、对偶、辞藻,限制极严,就算是鸿才硕儒也往往难以下笔。在王禹偁看来,律赋其实是大丈夫不屑为之的,只不过为了应付科举考试,才不得不创作这种“仕进羽翼”而已。既然王禹偁本人都把古赋与律赋区分开来,我们单独把王禹偁的古赋拿出来讨论也就顺理成章了。事实上,古赋与律赋是不同的赋体,本就不该混为一谈,现今探讨王禹偁辞赋创作的某些文章常常将二者拧在一起,若严格说来,这种做法恐怕是存在问题的。

如上所述,王禹偁现存的古赋有8篇,5篇收在《小畜集》内,另3篇由辑佚得来。笔者发现,《小畜集》内的5篇古赋与集外的3篇古赋在题材选择、思想情感、价值取向等方面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呈现出两种非常不同的面相,遂撰此文以说明之。

一、雅正:《小畜集》内的古赋

王禹偁《小畜集》内的5篇古赋分别是《三黜赋》《籍田赋》《大阅赋》《园陵犬赋》和《罔极赋》。

《三黜赋》是王禹偁的代表作品,也是他的“见志”之作。《宋史·王禹偁传》特载此赋,云:“尝作《三黜赋》以见志。”[2](P9798)苏颂在《小畜外集序》中亦云:“愤懑所激,不能自已,三坐左官,皆以直道,因作《三黜赋》以见志。”[3]北宋释文莹的《玉壶清话》不仅认可了《三黜赋》乃王禹偁的“见志”之作,还覼缕了王禹偁“三黜”的经过:“王元之禹偁尝作《三黜赋》以见志。初为司谏、知制诰,疏雪徐铉,贬商州团练副使。方召归为学士,坐为孝章皇后迁梓宫于燕国长公主之第,群臣不成服,元之私语宾友曰:‘后尝母仪天下,当奉旧典。’坐谤讪,出守滁州。方召还,知制诰,撰太祖徽号、玉册,语涉轻诬,会时相不悦,密奏黜黄州。”[4]对于这三次被黜,王禹偁在赋中有叙述。第一次时,王禹偁说:“始贬商于,亲老且疾,儿未免乳,呱呱拥树。六百里之穷山,唯毒虵与贙虎。”*本文所引王禹偁赋及其他宋代辞赋皆依据曾枣庄、吴洪泽主编:《宋代辞赋全编》,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下文不再依次出注。第二次时,王禹偁则说:“再谪滁上,吾亲已丧,几筵未收,旅榇未葬,泣血就路,痛彼苍之安仰?”及至第三次,王禹偁的情感愈发悲痛:“今去齐安,发白目昏。吾子有孙,始笑未言。去无骑乘,留无田园。羝羊触藩,老鹤乘轩。”在贬黜的困境中,王禹偁试图从古代贤人身上汲取精神上的力量,他想到的是令尹子文与柳下惠:“令尹无愠,吾之所师;下惠不耻,吾其庶几。”令尹子文与柳下惠都有“三黜”的经历*关于令尹子文与柳下惠“三黜”的记载见于《论语》,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公冶长》)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微子》),王禹偁很容易和他们产生心灵的共鸣。以前贤为榜样,王禹偁在赋末表达了守死善道的志向与决心:“屈于身兮不屈于道,任百谪而何亏?吾当守正直兮佩仁义,期终身以行之。”《三黜赋》体现了王禹偁高尚的人格,这对后人颇有感召力,如李纲就受其影响,作有同题的《三黜赋》。

《籍田赋》与《大阅赋》是两篇典礼赋。端拱元年(988年),宋太宗在东郊祭祀神农氏,并行籍田礼[5](P55)。籍田是古代的一种吉礼,于孟春正月,春耕之前,天子率领诸侯、大夫亲自耕田,这既是敬事天地、山川、社稷、祖先的礼数,也寓有劝农务耕的意思。宋代儒学复兴,行籍田礼被视为修古之王道的体现,王禹偁在《籍田赋》的序中说:“今王道行矣,王籍修矣,神功帝业,焕其有光,宜畅颂声,以播乐府。谨上《籍田赋》一章。虽不足形容盛德,亦小臣勤拳之至也。”由此可见,王禹偁对籍田礼是非常赞同的。在赋中,王禹偁详细描述了太宗躬耕籍田的过程:“皇帝于是即斋宫,辞帝室,戒锡鸾,严警跸,乘青辂以有威,俨朱纮而无逸”;“属车负播殖之器,后宫献穜稑之实”;“太常之礼具举,司农之属各率。甸师掌舍,警御陌以惟严;封人野庐,设壝宫而靡失”;“配少皞,祠先农,尸祝无愧,豆笾以供”;“修帝籍,劳圣躬,抚御耦以无怠,履游场而有踪”。最后,王禹偁模仿《诗经》“颂”的体式,对籍田礼进行了赞美:“倬彼东郊,耕坛其崇。大君戾止,言训其农。农功既勖,乃知荣辱。尔家以给,尔人以足。言奉烝尝,遍于比屋。亿万斯年,以介景福。”咸平二年(999年)八月,宋真宗大阅禁兵二十万于开封城东北郊[5](P157)。为此,王禹偁创作了《大阅赋》。大阅是古代的一种军礼,王禹偁在《大阅赋》的开篇说:“大阅之义,载于《春秋》。”但《春秋》里记载的只不过是诸侯国的大阅之礼,所以王禹偁又说:“彼乃一国之军旅,千乘之诸侯,曾未若天子之大阅,扬神武而阐皇猷。”王禹偁对真宗的大阅兵也进行了详细的记述,值得一提的是,王禹偁在《大阅赋》中透露的军事主张很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十分强调仁义,不赞同武力征服。“兵虽示乎服习,战必分其曲直。周武桓桓之众,尚以仁而伐不仁。”因此在王禹偁看来,国家大阅兵只是“有备无患,居安虑危”。《大阅赋》与《籍田赋》一样,二者都是对典礼的描述,而“礼”向来是儒家最为看重的。

《园陵犬赋》与《罔极赋》旨在抒情,但所抒之情略有不同,前者侧重忠君,后者侧重孝亲。李调元《赋话》卷十引《古今诗话》载有《园陵犬赋》的本事:“淳化中,合州贡罗江桃花犬,甚小,而性慧,常驯扰于御榻之前。每坐朝,犬必掉尾先吠,人乃肃然。太宗不豫,犬不食。及上仙,犬号呼涕泗以至疲瘠。章圣(真宗)初即位,左右引领前导,呜吠徘徊,意若不忍。章圣令谕以奉陵,即摇尾饮食如故。后因以毙。诏以敝盖葬于熙陵之侧。翰林学士李至作《桃花犬歌》,王禹偁作《园陵犬赋》。”[6]在赋中,王禹偁叙写了桃花犬受到的恩宠,还细腻地表现了桃花犬对已故主人的眷念,此外,王禹偁还将自己与桃花犬对比,深切地表达了忠君之情。王禹偁是在太宗太平兴国八年考中的进士,后来为官也主要是在太宗朝,这对于儒家思想浓重的王禹偁而言,是深受太宗的圣恩眷顾。因而王禹偁在《园陵犬赋》中说:“邈予生之介立,荷太宗之维絷。叨泽宫之一第,玷乘明而三入。耻怀禄以不言,惟报君之是急。胡薄命之多屯,顾寸功而莫集。嗟白首于郎署,恸梓宫而呜悒。”王禹偁觉得,他对太宗的忠诚尚不及桃花犬,自伤、自责之意见于字里行间。《罔极赋》是咸平三年(1000年)王禹偁四十七岁生日时所作[5](P168)。“罔极”一词出自《诗经·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7]此诗是讲孝子感念父母的,王禹偁的《罔极赋》继承了这一思想主旨,全赋以怀念父母为主。“痛吾母之早终,受君羹而舍肉;丁吾父之大忧,徒倚庐以食粥。被朝恩之抑夺,履人事而悽迷。五鼎或来,羡仲由之斗米;三牲纵具,非茅容之只鸡。岂无兄弟,各怀禄而悽悽;亦有子孙,方嬉戏乎孩提。冗食兮纪纲之仆,多病兮糟糠之妻。望松楸以暮泣,履霜露而晨啼。”情感真挚,催人泪下。

现将上述《小畜集》内的5篇赋做一总括,大致说来,这5篇赋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抒发个人情志的,包括《三黜赋》《园陵犬赋》和《罔极赋》;一类是关乎国家典章制度的,即《籍田赋》与《大阅赋》。这两类赋书写的内容其实都是辞赋创作的正统题材。如前文所揭,王禹偁认为赋本于《诗》,是“六义之一”,那么在“诗言志”的传统下,像《三黜赋》这样“见志”的古赋自是文人的正经作品。儒家素重人伦,孟子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8]《园陵犬赋》与《罔极赋》虽是抒情小赋,但忠君、孝亲之情不比男女私情,这种情感是被儒家认为出自性情之正的。《籍田赋》与《罔极赋》记述的是朝廷的典礼,它们的特点是刘勰所谓的“体国经野,义尚光大”[9]。这两类赋均与儒家思想相契合,而且王禹偁是宋初的古文家,他的赋语言平易、畅达,一洗六朝以来的繁缛之气。总体而言,王禹偁《小畜集》内的5篇古赋从题材、思想情感到语言特色都是雅正的。

二、新怪:王禹偁的集外赋

再看王禹偁的集外赋。这三篇集外赋远远说不上雅正,若仔细分析来,恐怕还与雅正恰恰相反。尤其是《红梅花赋》与《怪竹赋》,在题材选择上刻意求奇,通篇上下充斥着一股兀傲不平之气。

王禹偁在《红梅花赋》的序中说:“凡物异于常者,非祥即怪也。夫梅花之白,犹乌羽之黑,人首其黔矣。吴苑有梅,亦红其色,余未知其祥邪怪邪?”依王禹偁的说法,白色的梅花是很常见的,就像乌鸦的羽毛和人的头发是黑色的一样,而红色的梅花是“异于常”的。在宋代,红梅的确是较为罕见的,阮阅《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七引《西清诗话》曰:“红梅清艳两绝,昔独盛于姑苏,晏元献始移植西冈第中,特珍赏之。”[10]也就是说,宋代的时候,红梅多见于姑苏(今属苏州)一带,其他地方不易见到。韦骧也有一篇《红梅赋》,他在序中同样间接承认了红梅的罕见:“于宜梅之时,得花似梅,而所不得宜者也,非梅耳。问其种,则曰梅也。接之以杏,则分红矣。”由韦骧的自述可知,他初见红梅时并不知道这是梅花,因为在他的知识中,梅花应该是白色的。韦骧的这段序不仅说明了宋代的红梅相对罕见,还说明了红梅是如何产生的——它是由杏树与梅树嫁接而成的。韦骧的《红梅赋》非常简短,而且他对红梅的观赏态度与王禹偁迥然不同。韦骧说:“羌梅之丹兮,众女慕兮,予女恶兮,何用智之深蠹兮。特戕贼其所赋兮,虽乘时而则故兮。质已迁而非素兮,第其华之惟务兮。胡丧实而不顾兮,彼以为巧而拙孰喻兮。”韦骧对红梅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他认为嫁接出来的红梅是巧智的产物,是对天性的斫丧,不该受到人们的赞赏。王禹偁在《红梅花赋》里却对红梅很是称扬,他用动人的笔触描摹了红梅的艳丽:“修柯焰发,碎朵霞匀。认夭桃以何早,谓红杏以非邻。烧空有艳,照水无尘。仙人之绛雪团来,烟苞向暖;王母之霞浆染出,露蕊含津。樱欲然而乖类,火生木以非真。上界之霓旌乍降,行春之双旆初陈。”王禹偁也意识到了很多人不喜欢红梅,毕竟红梅与白梅相比,它不够朴素。王禹偁在赋中说:“天使异众,人嫌弗常。”但是王禹偁却将红梅自比,肯定了红梅的卓尔不群。“梅之白兮终碌碌,梅之红兮何扬扬。在物犹尔,唯人是比。木之华兮,人之文彩;木之实兮,人之措履。苟华实之不符,在颜色而何以?苟履行之克修,虽猖狂而何耻。”儒家一贯提倡中庸之道,王禹偁大胆地说“虽猖狂而何耻”,显然不是循规蹈矩的表现。红梅在宋代比白梅罕见,它就显得出类拔萃,王禹偁通过《红梅花赋》想要表达的是,他不想碌碌无为,而是要超越常人,睥睨流辈。

《怪竹赋》与《红梅花赋》有异曲同工之处,它的创作题材虽是竹子,但又不是普通的竹子,而是怪竹,这与红梅一样,均属于“异于常”的物象。王禹偁在序中交代了写作的背景:“余西斋植竹数百本。岁二月,春融雨蒸,干叶竞茂,至有侵阶凸槛、突垣破墉而出者。余怜之,作《怪竹赋》。”其实,王禹偁笔下的怪竹也没什么特别可怪的,只不过是这些竹子生长茂盛,突破了约束它们的栅栏和垣墙而已。王禹偁“怜之”,是从竹子不守规矩、任意舒展的角度着眼的。“尔乃阳枝气蒸,烟膏雨沐。雷借力以根裂,石碍枝而节缩。蛇不暇盘,龙焉肯伏?垣衣薄以愁破,苔锦斑兮恐触。犀奔兕突,角出乎寒涛;虎退貙藏,尾翻乎空谷。吐翳含烟,利昏疾旭,魍魉攸凭,鸺鹠夜宿。丛弗吾管,栏莫我束。”在对怪竹的铺陈过程中,王禹偁使用了“物我合一”的手法,他明明描写的是竹子,却故意掺入第一人称“我”,“丛弗吾管,栏莫我束”,既是写竹子,也是写自己。王禹偁又说:“井有栏兮桐挚,庭设槛兮柳梏。弗坦弗夷,且踡且跼。不若我张展任意,纵横随欲,斗角争牙,而离丛出族者哉。”在这里,王禹偁仍然把“我”与怪竹合一,他称赞竹子任意纵横,不像桐、柳被拘束在那里。桐、柳只是平庸之辈,怪竹才是“离丛出族”的,王禹偁对怪竹的欣赏在本质上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非同凡俗。因此,《怪竹赋》与《红梅花赋》的思想主旨是一致的。竹子和松、柏一样,都是耐寒的植物,这样的写作素材最适宜展现作者的气节和风骨。在宋代,以竹子为描写对象的赋作还有不少,如王炎的《竹赋》、蔡襄的《慈竹赋》等,这些作品多半是借竹子来表现高洁的品格。王禹偁的《怪竹赋》突显的是竹子的“怪”,难免有“离经叛道”的倾向。

《花权赋》虽不如《怪竹赋》《红梅花赋》那么另类,但也离雅正很远。在《花权赋》中,王禹偁同样将花与人作类比,正如其在赋中所言:“爰物态之若是,信人事之攸同。”花的盛开就如人拥有权利,花的衰败则如人丧失权利。赋中有一青帝,即春之神,是它给了花绽放的权利。事实上,这个青帝是人间帝王的象征,而盛开的花象征着得势的小人。他们“贾泽恃宠,矜勋伐功。铺环矫兽,梁杏腾红。屋妓轻以翻燕,栈驹矫而跃龙。恶贤忌善,比昏昵庸。宾以媚接,客以佞押。云盖雷车,焉然而合;岳胾池醪,呐然而咂。拒仁义以山隔,引回邪而海纳”。这些小人嫉贤妒能,肆意妄为,王禹偁当然看不惯了。王禹偁素以刚直著称,其本传中就记载太宗“以其性刚直不容物,命宰相戒之”[2](P9794)。王禹偁的个性很容易得罪朝臣,进而受到有权力之人的排挤,他三遭贬谪,便是一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禹偁写作《花权赋》恐怕是有感而发。《花权赋》中灌注着强烈的愤激之气,这与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是大相违逆的。

现再将王禹偁的集外赋作一总括。这三篇集外赋在取材上标新立异,行文中充斥着郁勃不平的情感,它们并不符合儒家的文艺观,如果说《小畜集》内的那五篇古赋是雅正的,那么这三篇集外赋就是新怪的。

徐规先生在《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中根据“吴苑有梅”“水国方腊”等字句,推定《红梅花赋》作于熙宁三年(986)冬十二月[5](P46),王禹偁时年三十三岁,与《罔极赋》等相比,算是早期作品。这样的推论自然不是确定不移的,但却可以启发我们的思路。《红梅花赋》《怪竹赋》推崇的是卓尔不群,内含着一种恃才不羁的冲动。从人之常情来看待这样的作品,也应该是年轻时候创作的。王禹偁在《谪居感事》诗中回忆自己的求学经历,他说:“偶叹劳生事,因思志学时。读书方睹奥,下笔便搜奇。赋格欺《鹦鹉》,儒冠薄鵔鸃。”[1](卷八)王禹偁口中的“志学时”,当是指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那时的王禹偁年轻气盛,一下笔就要“搜奇”。这个“奇”字便是下一句诗中的“赋格”。换言之,王禹偁少时作赋追求的是“奇”格。所谓的“赋格欺《鹦鹉》”是说他写作的赋胜过祢衡的《鹦鹉赋》。祢衡是三国时期有名的狂士,《鹦鹉赋》被认为是祢衡的自身写照,王禹偁以《鹦鹉赋》为作赋的一个参考标准,足见他对“奇”格的追求。“奇”作为一种美学范畴,“新”“怪”可以说是它的不同侧面。王禹偁的集外赋,特别是《红梅花赋》与《怪竹赋》对新怪的推崇是显而易见的,它们可以说是赋中的“奇”格。因此我们也就能大致作一判断,王禹偁的这三篇集外赋应该属于“少作”。

三、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王禹偁《小畜集》内的五篇古赋与另三篇古赋的不同,一为雅正,一为新怪,这是王禹偁古赋的两个面相。需要再次指出的是,《小畜集》是王禹偁离世前一年亲手编成的,他在自序中谈到了编辑《小畜集》时的情况:“发白目昏,居常得病,大惧没世而名不称矣。因阅平生所为文,散失焚弃之外,类而第之,得三十卷。”[1](卷首)由此可知,王禹偁已感觉到自己命将不久,所以编次文集,也算是对人生的总结。《小畜集》三十卷,收录的并不是王禹偁的全部作品,因为有些作品“散失焚弃”了,本文论列的《红梅花赋》《怪竹赋》《花权赋》多半是“散失”的作品,今人将它们钩稽出来,才使我们看到了王禹偁古赋创作的另一个面相,而且这一面相还摆脱了儒家思想的束缚、充满了独特的个性与勃勃生气。正是因为有这一面相的存在,王禹偁的古赋创作才显得更为饱满。

[1]王禹偁.小畜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苏颂.苏魏公文集(卷六六)[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文莹.玉壶清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4:40.

[5]徐规.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6]李调元.赋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5:100.

[7]朱熹.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1:193.

[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242.

[9]刘勰.文心雕龙[M].长沙:岳麓书社,2004:67.

[10]阮阅.诗话总龟[M].丛书集成初编本.

Orthodox and Odd: Two Faces of Wang Yucheng’s Ancient Fu

WANG Bin, QIN 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China)

There are five pieces of ancient fu in Wang Yucheng’sCollectionofXiaoChu. The present scholars find out three pieces of lost fu, which are included in theCompleteWorksofSongand theCompleteCollectionofCiandFuoftheSongDynasty. These three pieces are respectivelyRedPlumFu,OddBambooFuandFlowerPowerFu. They are greatly different in selecting themes and sentiments from the ancient fu inCollectionofXiaoChu. Specifically speaking, the five pieces inCollectionofXiaoChuare orthodox while the lost fu is just odd. When Wang Yucheng was young, he liked strange style in literary creation and wrote these three pieces of fu. It is because there are two different existing faces of orthodox and odd, Wang Yucheng’s ancient fu creation appears much fuller.

Wang Yucheng; ancient fu; orthodox; odd

2017-01-21

王彬(1989-),男,山东临沂人,山东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宋代文学研究。

I207.224

A

1008-469X(2017)02-00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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