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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中国现代化难题的民族国家想象
——评吴翔宇的《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

2017-02-23雷登辉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翔宇鲁迅小说

雷登辉(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聚焦中国现代化难题的民族国家想象
——评吴翔宇的《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

雷登辉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吴翔宇教授的专著《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立足于现代中国的社会问题,集中梳理鲁迅想象民族国家的文化语境、动机和策略,营构“老中国”“未来中国”“文明中国”等形象谱系,深入揭示鲁迅小说内蕴的家国意象及鲁迅基于中国现代进程所生成的思想文化体系,为鲁迅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视角。

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民族国家想象;现代化难题

吴翔宇教授的专著《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近期由九州出版社出版了。该著是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的最终成果,是作者近10年的鲁迅研究总结。吴翔宇教授从“中国形象”入手来研究鲁迅,他没有盲视文学与现实之间的深微关系,反而有效地将风云变幻的“社会生活史”与作家纷繁复杂的“精神心灵史”联接起来,在内外互视的基础上,把文学的想象功能与社会现实的丰富内容融于一炉,拓展了鲁迅研究的视界。

一、凸显“中国问题”的文学社会学理路

对于鲁迅那一代的知识分子来说,文学如何能有效地介入现代中国形象的建构,是他们绕不开的话题。众所周知,近代以降的现代危机使得传统的“中国形象”出现了认同危机。在鲁迅看来,五四“人”的觉醒意味着“个人意识”与“人类意识”的双重觉醒,是由个人意识的拓展而萌生的国家意识乃至世界意识,体现了具有现代品格的“人”的诞生。在《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中,吴翔宇教授系统地梳理了世人关于“中国形象”的话语转型,这种变化即“天下中心”向“万国之一”的切换[1]13。在中国被动现代化的过程中,鲁迅内心始终涌动着“古老中国”和“现代中国”两种形象的话语冲突。古老中国的文化惰力依然兴盛,而现代中国的形象还只是一个幻影,这两种纠葛与冲突一直困扰着鲁迅的文学创作,但也驱动了鲁迅更深层次地思考“中国向何处去”的宏大话题。

我们要探究鲁迅营构中国形象的内在根由,就必须廓清变动的历史文化语境带给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理冲突和认同困境。《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注意到鲁迅关于“高位文化”同化“低位文化”的问题。鲁迅认为,在中国历史上,汉族虽然经常受侵略,但始终未被同化,反而同化了其他民族,其根源是“他们的文化比我们低得多”。这并不是鲁迅固守传统文化的优越心理,而是他置身于中西文化的夹缝间,观照国人对待自我与他者文化的辩证思维。这也夯实了吴翔宇专著的一个基本观念:鲁迅的民族国家意识植根于“比较既周,爰生自觉”的基石上,着力于建构“能与世界大势相接”的“广博”的“世界识见”[1]15。有了这个价值基座,著者在论析鲁迅建构中国形象时,就获致了更为深厚的知识体系,即从“民族寓言”的想象传统到“中国何处去”的整体构想。吴翔宇教授通过系统梳理陈独秀、胡适、郁达夫、郭沫若等人塑造现代中国的话语实践,爬梳契合现代中国转型的中国想象的文化传统,并从中洞见出鲁迅与同时代知识分子在此议题上的异同。于是,他对后发现代国家知识分子基于现代化难题衍生的不同流派的判定也就顺理成章了。无论是启蒙主义,还是文化守成主义,知识分子都有自己独特的中国构想,但不同的文化基因和文化选择,使得他们在想象中国的过程中出现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鲁迅持守启蒙主义的立场,以“人的现代化”来推动中国的现代化的想象方式,在当时的思想界中傲然独立,颇为引人注目。

鲁迅的深刻性不仅在于他思想观念的独立性和先锋性,还在于他强调自我价值的彰显和在场。在吴翔宇教授看来,鲁迅这种性格和思想上的特征,让他在塑造中国形象的过程中贯彻了一种“入如自识”的精神姿态[1]27。关于这一点,该著着重从外国人的“他塑”和鲁迅的“自塑”之间的差别入手,深入探析鲁迅重视他者的参照价值,又不离弃自我书写的主体精神。由此,其文化价值不言而喻:鲁迅打破中国长期被书写、被描述的沉默他者的命运,从自我民族机体和文化母体的打量和反思中探求文化更新和民族自强。这种清醒的自我意识使其在眼花缭乱的他塑状态下没有失去理性,练就了他“内面之发现”的底色。

二、“人国”理想与“立人”策略的联动

学界对鲁迅“立人”的启蒙工程研究甚多,尤其对鲁迅以“鞭挞国民性”的批判立场来推动“新民”的话语努力更加关注。《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则另辟蹊径,将“立人”与“立国”统一起来,并在此基础上辩证地审思“立人”策略与“人国”理想之间的统合关系。这样一来,鲁迅的“立人”工程因其背后所潜伏的“立国”的宏大背景,具有了更广阔的民族国家视野。

在“人”和“国”的关系问题上,吴翔宇专著梳理了近代思想家的“群治”思想与鲁迅“立人”观念的区隔,从中抽绎出一条属于“鲁迅式”的“人国”体系,鲁迅不认同“立宪派”和“革命派”所主张的“国民说”,也不同意无政府主义所持守的“世界人说”。在鲁迅看来,只有每一个“个人”都具有“人”的精神,开掘个人的“自性”,才能真正将“沙聚之邦”转变为“人国”。以此为基础,《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没有堕入简单化或本质主义的窠臼,它提出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鲁迅并未将“个人性”的生成置于无限制的境地之中,其“崇侵略”的主张正是针对个人“兽性”而阐发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逻辑框架,将个人统摄于“群之大觉”的“立国”范畴内[1]43。在这种观念下,鲁迅不认同矫枉过正的“兽性爱国”思想,因为这是一种倚强凌弱的非人道观念,其“爱国”的外衣下,缺失的恰恰是“人”的爱与诚。基于这种辩证意识,下面的结论就变得自然而然了:中国的现代变革不仅包含对外来压迫的反抗,还包含对自我旧习的抵抗,将中国人从愚昧混沌的状态唤醒而实现“致人性而全”,这是鲁迅“立人”的重要目标。

但是,鲁迅“立人”和“立国”的辩证关系到底如何统合呢?《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如是说:鲁迅将“立国”视为“立人”的动机和目的,而“立人”顺理成章地成为“立国”的手段和途径。这种建构在“人”的基础上的国家意识,显然与当时社会上热潮涌动的进化观念相契合。鲁迅的中国形象塑造只有奠基在中国发展与进化的基石上,才能着眼于未来,其改造国民性的目标才不受制于旧体制的框定,其“立人”为基础的国家意识才可能是全新的[1]44。鲁迅意识到人的重要性,所以他不满那些遏制和桎梏“个人性”发展的群治思想,更反对那些毫无特操的“庸众”,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但却如“沙聚之邦”,这显然和其理想中的“人国”有很大距离。鲁迅所构筑的“人国”是不甘心为奴的“真的人”,他们拥有“敢于白心于前”的品质,这是基于对人内部精神生命的高扬才能培育出立于绝望的废墟之中还依然反抗的“精神界战士”。鲁迅的中国形象塑造,因始终根植于诊治中国的文化土壤,才没有陷入幻想性的文学实验,他更多的是逼近现代中国的诸多社会问题,向未来中国凝眸。这种自觉也拉开了鲁迅和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沟壑,其“立人”“立国”思想和儒家“立言”“立德”“立行”观念有很大的差异。鲁迅并非要建立以儒家“立德”为基石的“不朽”观念,而是要打破传统道德制约人的限制,回到人本身,然后再从人的自觉中生发出推动民族国家发展的力量。也就是说,如要实现“立人”,就得改变传统“立言”的话语方式。

三、勾联“中国形象”文化谱系的内在肌理

从鲁迅小说所表征的文字世界中所生成的中国形象序列,可探讨鲁迅小说构筑中国形象的议题。与以往学界研究偏重于某一具体形象不同,《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概括出三个典型的中国形象:“老中国”“未来中国”和“文明中国”[1]88。于是,一个亦新亦旧的中国形象谱系文化结构被搭建起来,三者的内在关联也预示着鲁迅想象中国的复杂性与艰难性。

鲁迅曾将中国比作成一个“铁屋子”,先觉者期冀通过启蒙的“呐喊”,唤醒那些被囚禁其中的国民。吴翔宇教授在剖析“铁屋子”的文化机制时,将其概括为一种“主奴共同体”,认为“铁屋子”是一个被强大的道德力量及权力裹挟的主奴结构,这种有形与无形的力量维系着这一结构现存秩序的完整。在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吃人者,也有各类吃人的工具:伦理纲常、规则约定,以及始终不变的习惯等,并生成了“人肉筵席”的吃人系统[1]49。我们不禁要问,难道有些人生来性恶,吃人就是他们的本质?为什么那些被吃的人就没有任何反抗?对此,鲁迅认为是中国文化出现问题才导致吃人现象的古今延续,这也生成了他从中国文化整体性功能的运作来思考现实中人的处境的思路。鲁迅将“中国”比作安排“人肉筵宴的厨房”,其内部一级一级相互制驭,形成一条类似生物链的吃人系统:“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这样一来,由吃人所引起的痛感就消化在一种内部的平衡机制中。

尽管鲁迅没有直接提到“未来中国”一词,但在他的小说中反复出现了表征民族新生的“儿童”,这种对儿童群体的观照和反思,可视为是鲁迅基于现代国家装置下的想象策略。《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一方面对进化论制导的“以幼为本”思想所生成的民族新生的隐喻予以肯定,认为儿童 “可塑性”“过渡性”的特质使其具备“建构”或“想象”的先天条件,它的发现有效地介入了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政治想象,在他们的身上折射出社会、历史演变的行进轨迹,可将其置于整个现代中国历史和文化语境中予以讨论和研究。另一方面,在儿童自然性的另一极,儿童社会化的现象非常严重,儿童依附于病态中国的成人体系,他们早熟或早衰的形象实质上又从另一个侧面挥霍了鲁迅借助儿童来隐喻未来中国的话语努力[1]184。这种研究洞悉到儿童“自然性”与“社会性”的转换,发掘了植根于“老中国”文化土壤育化现代“新人”的两难。

前述中的“老中国”和“未来中国”是两种殊异的中国形象体系,而在两者的话语裂隙中还存在着另一个独特形象——“文明中国”。鲁迅原本就非常关注“文明”问题,在其早期的著述中多次言及“文明”一词。“文明”议题的提出,是鲁迅基于中国与世界的比照而产生的,进而落实到使中国摆脱未开化状态的文明发展理念。以此形成的“文明批判”,倚重于中国及中国人的思想、文化等领域的反思,在文化与人、文化与民族的结构关系中思考中国的发展方向,与其“社会批评”一起构成鲁迅批评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主要以鲁迅晚年小说集《故事新编》为例,反思其“文明中国”体系的文化内涵及价值取向。该著认为,鲁迅“文明中国”中隐含着作家改看历史的文化自觉,从中发现了“不新不旧”的中国事实[1]218。事实上,要有上述洞见就必须寻绎鲁迅晚年创作的小说。鲁迅借助古人或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意向,显示中国的文化症结,进而确立其反思的价值依据和反思的方法与路径。吴著从“遗传定理”和“中国脊梁”中勾联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的古今演变,进一步探究“文明中国”的文化构成,至此,一种推演古今的图景就搭建起来。

综上所述,《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因选取契合现代中国转型题旨的“中国形象”来研读鲁迅小说,使其具有自成系统的独特价值。它有助于深入理解鲁迅参与现代中国社会进程的文学努力,并在中西、古今文化的对峙与变革中,整体思考鲁迅小说创作的现代性自我想象的重要理论问题,发掘其被遮蔽、忽视及至今未能全面展示的文学史经验,由此获得新的鲁迅研究的阐释空间。因之,这种研究不但让我们透过历史反思历史,把握整个中国新文学发生的动态历程,而且能让我们从作家创作的文本中,体验现代中国风云变幻的社会文化生态,从而为我们理解中国新文学的发生及其现代进程拓开新的认识之路。

[1]吴翔宇.鲁迅小说的中国形象研究[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6.

(责任编校:彭巍颐)

Focus on the National Imagination of the Problems in China′s Modernization —— A Comment on Wu Xiang-yu′s Book On theChineseImagesinLuXun′sNovels

LEIDeng-hui
(School of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Hubei)

Professor Wu Xiang-yu′s book On the Chinese ImagesinLuXun′sNovels is based on the social problems of modern China. It concentrates on the cultural context, motivation and strategy of Lu Xun′s imagination of the national state, constructs the image pedigree of “old China”, “future China” and “civilized China” and reveals deeply the connotation of the national images in Lu Xun′s novels and his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system based on China′s modernization. Hence, it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study of Lu Xun.

ChineseimagesinLuXun′sNovels; national imagination; problems in China′s modernization

2017-01-10.

雷登辉(1988—),男,湖北恩施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10.96

A

1673-0712(2017)02-007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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