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这世界不熟了

2017-02-23郑元绪

中外文摘 2017年4期

我跟这世界不熟了

牟其中坐了15年牢。出狱后他深吸一口自由气，谋划着重整山河。罐头换飞机的辉煌、炸喜马拉雅山口之臆想都成了过去式；上山种橙这种体力活，也不是他干的。最要命的是，老牟很快将发现：他跟这个世界已经不熟了。15年的大墙把他变成了“天外来客”。

别说牟老板，我们跟这世界整天厮混、形影不离的人，看它也是越来越面生。

贪官一大把，尤对仇和百思不得解。仇乃改革开放30年杰出人物，大刀阔斧、毁誉参半；人皆拭目，看这改革之星能走多远，不料终场却到了法庭上。听他声音依然朗朗：真心知罪，真情认罪，真诚悔罪，真切赎罪，四个“真”。从前呢，都是“假”？莫非我们都在跳一场假面舞会？面具一摘，满场子都不认识了。《永远在路上》，我看狱中高官的忏悔或表演，心中难起波澜。十年前沈阳高官马向东临刑前与爱妻诀别，那种撕心裂肺比这些“后继者”不知动人多少倍。官员腐败前仆后继不假，但官场“断崖式整体塌陷”，这吓人的字眼别再出现了；官场都不自信，让百姓自信就是个笑话。

“这个世界能好吗？”漱溟老人多虑了；“人类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莫言大师言重了；“我跟这个世界不熟了。”真的不熟了。

过去说北京有风沙，不知哪天改雾霾了。过去说是从口外刮来的，现在说是汽车屁股里冒出来。过去地铁广播说“请不要翘二郎腿”，现在有便溺的见怪不怪。过去提“啃老”二字都害羞，如今啃不饱的动辄杀父、弑母，这字眼听得人心里打冷颤。老一辈人常说有冻饿街头而死，却也少闻一时兴起便投毒、雇凶和灭门。当年我编杂志还介绍过“一身正气”的律师谷开来，到头却被打了脸——谁料那小女子竟有胆撬开老外的嘴把毒药灌进去。过去“严打”挂牌游街，人们追着看；现在荧屏示众痛哭流涕，人们边嗑瓜子边观赏。过去写文章讲斯文，现在满篇DIAO、BI、CAO躲都躲不开。过去装残疾讨要个温饱钱，现在体力好的去碰瓷，智商高的雇请心理专家编写“剧本”玩诈骗，上海反电信诈骗平台说，好的本子要价十几万：吓唬、诱导、释疑，还要避开亲朋，再拖延几日以便转赃款。那知识含量值这个钱。昨天搂着穷乡亲大声疾呼的公知，转眼把孩子生美国了。过去影院有连座，风尘女诱你暗中苟且求打赏；如今直接网约温柔乡，云雨中体验诗和远方。过去的饭局官员坐首席；现在朋友相聚，一番寒暄之后先撤了：诸位慢用，我还有点事。呵呵，他怕明早被约谈。也好，孩子在家正看“爸爸去哪了”。

国人一直爱喝鸡汤，但从未有今天喝得旺。读鸡汤文以励志，成了草根实现梦想的主教材。一位偷单车电瓶的年轻人在日记里写下誓言：1.每月偷大电瓶40只不能少。2.一定存钱。3.不打牌九。4.不打老虎机。5.不买福利彩票。他精算过，咬紧牙关每月可进账31920元。骑电瓶车的小伙伴，你是不是也被他感动了？跟“鸡汤”齐名的是“颜值”，小马云旗开得胜，“定制面容”可能要火。举国上下讲规矩，另类规矩也冒出来：护士微笑要露8颗齿，女性公务员体检乳房要对称，男工作人员不许留胡须，男女生拉手扣学分……

我跟世界诉衷肠，但世界已经很烦躁；我跟世界说艺术，它兴高采烈说票房；我跟世界聊读书，它指尖不停在刷屏；我跟世界说忧伤，它不知忧伤为何物；我跟世界谈理想，它说你还是存点美元吧。这历尽劫难的经年老友，心肠变硬脸皮变厚内心不可捉摸了。

“我想跟这世界谈谈。”可我不知谈些什么好，我们已经不熟了。身上泛起阵阵寒意，可所有的声音都告诉我：世界一天天变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