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粉杨
2017-02-22徐骞
徐骞
凉粉杨不是天津卫人,他的“杨二凉粉店”就开在县城。
说是凉粉店,其实就是夹在两堵破墙间的塑料雨棚。说来也怪,地方破,生意却火得不行。凉粉杨的真名真是不得而知了,有人叫杨二,有人叫老杨。而他尤以凉粉闻名,就姑且称他凉粉杨。
县城卖凉粉的有几十家,人们都往凉粉杨这跑,宁愿多起几分钟排几分钟队,有人背后咂嘴说凉粉杨不地道,往粉里加罂粟壳,凉粉杨的生意也消停不了。他的粉的确是不同的。怪了,都是一样的粉,何异之有?怪在他把人家不要的凉粉壳用了起来,凉粉晾一夜,外边儿一层成了米黄的硬皮,一般卖粉的人家都刨了扔掉,凉粉杨把这皮切成条,拌进粉里。凉粉嫩滑,不经嚼,粉壳又老,不易嚼,凉粉杨这么一拌,口感便提了不少,爱吃老的牙口好的多加皮儿,爱吃嫩的多拌粉,自然红火。凉粉杨的媳妇也有绝活:做咸菜。酱豆切碎,萝卜干斩段切丁,拌进粉里,味道比起外边卖的成品酱料好得没边。这一内一外,便把杨二凉粉的名气打了出去。
凉粉杨的名气虽不及他的粉,但在熟人圈子里,他是颇有名的“才子”。刨粉是不算什么才华,但凉粉杨卖粉是有才的。什么人有忌口,哪一碗不沾姜蒜,只消说一遍,一清二楚无差错,面前一二十碗粉铺开,十多种料子加一遍,该没蒜的没蒜,不吃芫荽的连片叶子也没有。客人也方便,点完粉往那儿一坐,就等粉上桌了。这记忆力也比起过目不忘差不离了。当然,也遇到不讲理的客人,说錯了要反咬一口,总有老主顾在一边劝,“我这吃了十年也没错过,你一来就错了?”于是凉粉杨的才名是传开了。
才子自有才子的傲气,凉粉杨是有些傲气的,点头哈腰不做,连客人的面子也不一定全给。有时人多,粉上得慢了,就有小年轻的耐不住了,急了去质问凉粉杨。凉粉杨头不抬手不停:“你急别人不急?”“再不上我们走了。”“走就走,无所谓的事。”小年轻多是慕名而来,也没什么办法,悻悻坐下,吃一碗粉,气也消停了。再看凉粉杨面不改色,也不恼不怨,这茬子就过去了。
凉粉只卖三季,他也不做别的生意,冬天干一事儿:练字。来来去去卖了快二十年粉,也就练了二十冬字。别的不说,那破破烂烂灯箱上“杨二凉粉”的字,就是他自己提的。练的欧体,自学成字,倒写得有筋有骨,看了舒坦。拌凉粉的手提笔也不含糊。字讲究勾连,凉粉讲究干脆利落。一勺汁加进去,拌得慢了,上桌时凉粉就泡僵胀了,口感极差。凉粉杨的手是真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他写字却能丝丝入扣左呼右应,不比拌粉得快与准,这是心意。
凉粉杨也不下棋,也不爱吹牛皮,有时喝一点酒。他六十岁却从不过老年的生活,他也从不把自己当老人:手灵脚活,算不上老。儿子出息了,他凉粉店也还开着,县里要讲文明,沿街不准摆摊设点,凉粉杨无奈把凉粉店搬进门面。生意闷了些,虽说不差,也赚不得什么钱,凉粉杨却也不在意。天黑了咂二两酒,就着浆豆菜头,一点肉丝,有时有一两个朋友,有时就一个人,自在。
日子像凉粉,一碗碗端走,过得不快不慢,倒也有些味道。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