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地铁藏书全貌还原
2017-02-22翁佳妍
翁佳妍
我们不想加入“地铁丢书事件”的争论,只想还原“赫敏地铁藏书”的全貌,并以此告诉各位,她究竟在伦敦、纽约的地铁站中留下了什么。
“如果你在伦敦,明天睁大眼睛,在地铁上寻找惊喜吧。”2016年10月31日,英国演員艾玛·沃森发了一条推特。
她是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赫敏”的扮演者。在电影里,这位嗜书如命的优等生一出场,胳膊里总抱着三五本厚书。
随后的两天,艾玛·沃森一身黑地出现在伦敦的地铁站,看上去像个普通路人。
她决定做一件相当赫敏的事。
我们的共享书架
“我在地铁里藏了一天书”,伦敦时间2016年11月1日晚上九点三十分,艾玛·沃森在脸书发了一张照片,她抱着两本红色封面的书,伸出食指,做出“嘘”的手势。这一天,100本玛雅·安吉罗的《妈妈&我&妈妈》被她藏进了伦敦地铁站的各个角落。
在一段视频中,她正把一本《妈妈&我&妈妈》放在地铁自动扶梯之间的轨道上,似乎没什么人认出她。“伦敦人似乎都在急着赶路。”一位脸书网友评论道。
在每本书里,艾玛·沃森还夹了一张手写的便条:“希望你小心爱护,看完后留在地铁上,让别人来找。”她特意提到了她的女权读书会——“我们的共享书架”,“每本书都是带着细心的爱和关注挑选出来的,希望你喜欢。”
两年前,艾玛·沃森成为联合国妇女亲善大使,在联合国“他为她”运动中发表演讲,还为搞女权活动息影一年。
“因为在联合国妇女署的工作,我开始尽可能多地阅读有关平权的书籍文章,真是太精彩了!”2016年1月,她在goodreads网站上发起了一个女权读书会,读书会的名字是网友们取的,叫“我们的共享书架”。
点开女权读书会的网页,最上方是艾玛·沃森的欢迎信,信中,她表达了成立读书会的原因——想跟成员们“分享学到的东西,听听大家的想法”。在信的最后,她写道:“欢迎所有人。”如今,读书会有将近16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员,绝大多数是女性。
读书会的氛围很像大学社团。几乎每个月初,艾玛·沃森都会给成员写一封开篇信,信里有对“本月书目”三言两语的介绍,书目多为女权运动先锋人物的传记。
她们先后读了格罗丽亚·斯泰纳姆的自传《我在路上的生活》,这位美国女权先锋曾是一名记者,在上世纪60年代混进花花公子俱乐部,扮成一名兔女郎,给杂志写抨击色情业的长篇报道。还有黑人女作家爱丽丝·沃克的书信体小说《紫色》,以及最新流行的漫画《我在伊朗长大》,讲一个伊朗女孩如何突破战乱和性别桎梏,执拗地在伊朗茁壮成长。
每月的讨论会,成员们会分享书摘,写或长或短的读后感,互相询问去哪儿买书。她们互相推荐读物,探讨女权,发起在新泽西、北欧和巴西的线下聚会,有时候投票决定本月读什么书。
2016年10月17日,艾玛·沃森照例公布书目,“11月、12月的书目是玛雅·安吉罗的《妈妈&我&妈妈》。”
美国黑人女作家玛雅·安吉罗有相当传奇的一生,这本书是她2014年去世前出版的最后一本自传。在这本书里,她描述了和母亲维维安·巴克斯特复杂的羁绊,如何从“夫人”改口叫“妈妈”。“她的母亲不完美,但是令人钦佩。她在安吉罗成长为一个黑人女权主义者的经历中,留下了痕迹。”艾玛·沃森在开篇信里写道。
在玛雅·安吉罗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被母亲抛弃,“像寄包裹一样”被寄往美国南部严重种族隔离的祖母家。牙医因她的肤色拒绝给她拔牙,不满10岁被母亲的男友强奸。16岁,她成为旧金山第一位女公交车司机。17岁,她成为单身母亲,带着孩子搬到纽约,做过厨师、售票员、女招待和舞蹈演员。
上世纪60年代,玛雅·安吉罗和马丁·路德·金成为好友,一起组织民权游行,在她生日的那天,金被暗杀。不久后,她开始写书,包括《我知道笼中鸟为何唱歌》在内的7部自传,是美国“黑人自传文学”的代表。
《妈妈&我&妈妈》被认为是广为人知的《我知道笼中鸟为何唱歌》的精神续集,“(这)可能是了解安吉罗惊人一生的最大窗口。”艾玛·沃森说自己已经读完这本书,“是我最爱的书之一,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你怎么说。”
在艾玛·沃森将这本书藏进伦敦地铁之后,擅长淡定的伦敦人开始在地铁站里寻找这本红色封面的书——椅子扶手边、免费书报摊里、宣传册中间、灭火器箱顶上……
地下图书馆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伦敦地铁站藏书,4年前,伦敦地铁的寻宝就开始了。
伦敦地铁1863年开始运行,是世界最古老的地下铁,没有手机信号覆盖。只有少数电话卡能上网,有WiFi的站台不到一半,还要付费,多数乘客没法在地铁里刷网页。“可悲的是,在地铁上几乎找不到书看。”一名英国媒体人说,“如果忘记带书,大多数时候,你只能被迫读薯片包装袋的背面来杀时间。”
2012年,一些好运的乘客发现,候车位和地铁座上留着几本书,这简直是急救包式的存在。留下书的人叫霍莉·弗拉瑟,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艺术指导,公司位于西伦敦。那年,她搬到伦敦郊区的多尔斯顿,每天多花两个小时坐地铁上下班,“于是我又开始读书了”。
一天,霍莉在上班路上读完了手头读物,抬头观察周围埋在书堆里的通勤者,不少是熟面孔,“每天都是同一批人在读书”。她想,要是乘客们看完书,还能互相交换,像个地铁里的读书会,该有多酷。如果把书留在座位上,下一个乘客发现会是“多么可爱的惊喜”。但当天,霍莉并没有留下自己的书,她担心书被清洁工收走,最后送进垃圾站绞成碎纸,“我不想让它成为被丢下的孤零零的一本书,我想让它成为一个大事件的一部分。”
她设计了一个大而显眼的黑色圆形贴纸“地铁里的书”,将它贴在那些被留在地铁的书上,为了追踪书的去向,霍莉在推特和脸书上创建了名为“地铁里的书”的账号,附在贴纸最后,希望拿到书的读者能给她一些讯息。“拿走这本书,读一读,然后留给其他人”,这个活动的宗旨就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她把贴有贴纸的《乌克兰拖拉机简史》留在座位上。这本荒诞小说是她藏在地铁上的第一本书,讲80岁英国老鳏夫和渴望结婚移民的乌克兰妇女。
“这是在干吗?”车厢站台跑上跑下藏书的霍莉招来了路人的关注。大多数人听到“留一些免费书给乘客”,都稱赞“是个好点子”,也有人觉得很奇葩。在伦敦地铁留书的民间组织不止一个。“给伦敦的书”创立于2011年,在地铁站台里设三层小书架,里面装满可供自由取阅的平装书。“索布读书分享”则在英国索布里奇沃斯车站设了个图书角。相比设书架借阅,“地铁里的书”显然增加了一些随机寻宝的趣味。
第一次有读者在推特上晒找到的书,霍莉在办公室里开心地大声尖叫。“真的很感谢你,工作之后我就很少读书了。你让我找回读书的乐趣,原来分享这么有意思。”一名读者捡到书,给她留言。另一名读者写两份读后感,一份发给霍莉,一份夹在书里,留给下一个捡书人。
霍莉的书很快不够用了,她去慈善商店和二手书店买旧书放进地铁站。不少读者发来热切的邮件,问她如何在自己家乡地铁搞类似活动。霍莉觉得挺好:“伦敦有几百万人,他们并不都和我口味相同。”她印制了大量贴纸,邮寄给通过邮件和社交网络联系她的读者,任何人都能在自己的书上贴个贴纸,丢进地铁传给下一个。获得贴纸需要付费,霍莉将收益捐赠给伦敦的慈善读书机构,她始终认为“地铁里的书”应该是个“非营利组织”。
“地下图书馆”运行几个月后,考德里亚·奥克莱在推特上找到霍莉。考德里亚是个书迷,喜欢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喜欢作家米克·杰克逊。工作以外,平均每月一本书,她承认“这听上去不算太厉害”。
考德里亚很喜欢“地铁藏书”的点子,在地铁这样行色匆匆的地方,乘车途中,能找到一本书翻一翻,“稍微逃避一下现实生活”,实在是种乐趣。于是,她加入了“地铁里的书”担任运营。2015年,考德里亚成为伦敦“地铁里的书”的主管。霍莉去了纽约一家国际广告公司工作,在那里,她仍保持地铁藏书的习惯,还运营着一个新组织——纽约“捷运里的书”。
不少出版商和独立作者开始找到她们,免费提供新书。现在“地铁里的书”散发的大多数书籍都来自出版商。尽管没有追踪设备,考德里亚对这些书本的流动深信不疑。在社交网站上,读者晒出捡到的书,是她们一年前藏下的。有的照片里,书本扉页上留着历任传阅者签下的长长一串姓名和日期,她很开心,“能告诉下一位读者,在这本书身上发生的故事。”
一天,霍莉上网看到一篇文章。照片里的流浪汉拿着一本贴有“地铁里的书”贴纸的读物,在文中描述自己如何没移动一寸,就被这本书带去了世界各地。她很感动,觉得藏一本书的意义并不小于那些所谓“宏大计划”:“只是希望纸质书不要越来越贵。”
“书仙”是“地铁里的书”对志愿者的称呼。“书仙”们几乎每天都去地铁里藏书,从外表上看,他们就像一个个赶着上班的通勤者,只不过离开后,地铁的边边角角就会藏满了书。读物不再是简单留在座位上,有时招摇地躺在站牌下,有时隐蔽地塞在犄角旮旯,有时在楼梯扶手上站成一排。每周,“地铁里的书”在伦敦地铁里藏下约150本书,300多张贴纸邮寄给英国各地自发藏书的读者。
2016年10月底,艾玛·沃森找到了考德里亚,申请成为“书仙”,想要把100本《妈妈&我&妈妈》藏进伦敦地铁站。她也成为了“地铁里的书”成立以来最有名的“书仙”。
“大事件的一部分”
“感觉像发现《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查理桶。”最早找到书的读者,迫不及待地在推特表达了喜悦。@siannusmaximus写道:“书仙和魔法师结合,太神了。”@yokeuk贴出《妈妈&我&妈妈》的照片和艾玛·沃森的便条:“早上我刚丢了一本新书,也许‘仙女教母想补偿我,在地铁站给我送来了这个。”
“反响很惊人。”考德里亚说,“人们喜爱的艾玛,加上能在上班途中找到一本新书,这是一种双重惊喜。”
艾玛·沃森想做的,远比制造惊喜,鼓吹“多读书,读好书”要多。
一个月间,艾玛·沃森在读书会为《妈妈&我&妈妈》写的开篇信下方,读者留言从队形整齐的“好期待读这本书,谢谢艾玛”,渐渐变成有实质内容的读后感。
读者塔拉读到60%,几乎撕下了书页。“她的生活真是疯狂,故事令人震惊。挑得好,艾玛!”吉塞拉很喜欢这本书,“我奶奶过去常说,生活就像一本书,悲伤只是其中一页,而真正重要的是其他部分。安吉罗做到了,悲伤的时刻总是存在,但它不能定义人生。很遗憾这些事情仍然发生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女孩身上。”
伦敦地铁藏书一周后,2016年11月8日,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他在竞选中屡次发表种族歧视言论,“非法移民偷走了美国人的工作”,“移民带来恐怖主义”。还有大量对女性的不敬言辞,他的书里,把女性和建筑、装饰艺术品相提并论,称都是“值得欣赏的漂亮东西”。
“20世纪的第一个10年,不是那些同时具有黑人、穷人、女性身份的人出生的好时机。”给读书会成员介绍《妈妈&我&妈妈》时,艾玛·沃森曾写道。2016年11月9日,特朗普赢得大选的第二天,艾玛·沃森飞往纽约。
她发了一条推特:“今天,我将去纽约地铁散发玛雅·安吉罗的书。之后我将为我所信仰的东西更努力战斗。”这条推特收到了54000次转发,22万人点赞。
当天,纽约“捷运上的书”发推特:“当纽约需要爱,艾玛·沃森就来了。”艾玛·沃森和“捷运上的书”合作,在纽约地铁站也藏下了100本玛雅·安吉罗的《妈妈&我&妈妈》。
在“赫敏”纽约藏书后,《赫芬顿邮报》以大标题“特朗普胜利后,艾玛·沃森在纽约地铁藏玛雅·安吉罗”发表报道,将艾玛·沃森称作“演员、联合国妇女亲善大使,真实生活中的赫敏”,报道里写道:“纽约选民因第一位女总统落选而受挫,而这本讲述诚实而温暖母女关系的书,可能是一剂受欢迎的良药。”
“我们也这么做怎么样?”赫敏地铁藏书轰动后,女权读书会的会员们也跃跃欲试。成员劳拉留言提议:读书会成员读完每月书目后,把这本书留在地铁上。
“Cool!”这条留言获得毫无异议的热烈响应。“可以打印一些‘我们的共享书架贴纸,贴在书上。”“我们甚至可以约定时间,同一天在世界各地的地铁上散发。”
“赫敏”地铁藏书后,玛雅·安吉罗的《妈妈&我&妈妈》已在全球卖脱销。而地铁藏书也像美国《时代》杂志评论的一样,“正在走向国际化”。也许就像创始人霍莉最初希望的一样,一本书早就不是“孤零零的一本书”,它已经成为“大事件的一部分”。
(徐明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