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心语
2017-02-20屈绍龙
屈绍龙
冬日,季节变得像一匹衰老的马,已经失去原有的色泽和光亮。这时的冬天,好像是一个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旅人,开始安顿下来,天气总是摇摆在阴与晴之间,太阳如同虚设。
面对冬天,就怀念雪,就像进入春夏怀念雨一模一样。冬天如果没有雪就等于土地上没有庄稼。雪也像鸟一样,如今的冬天呼唤不来雪,也挽留不住雪,现在的冬天风很多,风,它不像是一位过客,它不匆匆而去,而是在冬天久久地徘徊,好像迷失了方向,风挟带着泥沙、尘土不知向哪里去。风是冬天的一位诗人。
我们常常怀恋冬天,我们常常怀恋下雪的日子。雪片毛茸茸落在地上,积上厚厚的一层,多日不化,纯洁的世界仿佛是大地在不时地向人们还原它的本来面目。我是一个爱玩的野小子,常常和孩子们一起滚雪球、打雪仗、堆雪人,走在雪地上能听到一种动人的音乐。
年轻爱玩的农民,时常带着猎狗、强光矿灯去麦田里追逐野兔,寻求冬日的一种刺激。调皮的孩子们就在场院扫开一片空地,支上筛子去罩因有雪而无处觅食的麻雀。冰到处可以见到,我和伙伴们高兴地去滑冰,去小河里砸开冰洞掏鱼。回想我儿时的冬季,似乎很干净,冬天看不见风沙、尘土。现在的冬季日渐退化了,沉闷,压抑,迟钝,雪是一种奢侈品,降得短促,融化得迅速。过去的一切都在日渐消逝,这对新一代儿童是一种天性的损失。
转眼间,春天到了,一位春姑娘姗姗而至。持续几天的春风,千呼万唤春雨,露出笑容。新萌发的植物像从大地中渗出的水,还未溢出陈年的枯草丛。在这样的季节劳动,感觉舒畅和轻松。此时,清新的空气滋润着喉咙,肢体也跟着运动起来了,血液涨到了每根血管的顶部,人们感觉有力量要发挥出来。
树木忽然间换上新装,杨树的每个枝条上都发出淡褐色,香椿的嫩芽在努力伸展躯体,各种树木的枝条上都有春天的迹象。
地面上的荠菜,挺着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在田埂、在路旁、在山坡,像细碎的印花布不规则地铺放在地面,它们给人提示着自己的存在。
春天要给大地带来花朵,要给乡村带来温暖。春天一路向北方走去,春天释放了被禁锢的河流、土地和生物。春天,使所有受寒冷虐待的生命得到了解放。
最耐旱的蒲公英,花朵金黄耀眼,时而孤单怒放,时而结伴绽放。贴着地面的苦苦菜,锯齿状的叶面,努力不停地向四周扩散。
杏花等不到春雨的影子,不耐烦地提前凋谢了;桃花在翘首期待,它们盼到春雨,鲜艳的桃花,纷纷而落。如若是在大观园里,肯定有不少柔情女子为此伤心落泪。
乡村的梨树稀少,在庭院里,偶尔有一棵就是一片粉白、一树雪花,麻雀就立刻围拢过来了,“叽叽喳喳”地看春天特有的景观,不一会儿,地面上就纷纷落下片片雪花。
紫色的梧桐花,不知何时在枝头悄然绽放了,像下垂的风铃,挂在树的枝头。没有形成庞大的花团,花香似乎在孕育中成长,香味好像在春风中凝结,还没有来得及释放。
在村外,长长的沟壑两旁,茅草像一把一把的尖刀离开地面,有了一定高度,虽说不是墨绿,但那种淡淡的绿色,就看得出春雨对它们的恩赐。
枸杞的枝条上,鲜嫩的叶子,形成一个庞大的阵势,从沟壑的两侧无限延长。早就听说枸杞的嫩叶是一道美味的菜肴,在清明节祭拜先祖时,看见那个阵势,我真想停下来,把那嫩叶占为已有。一场春雨的浇灌,枸杞立刻苏醒过来,像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像一棵顶着露珠的仙草。
在我们北方,枸杞叶就是南国的明前龙井、碧螺春,甚至大红袍,它历经一个冬天的休眠,充分吸足土壤中的养分和微量元素,一场春雨过后,枸杞叶不仅绿翠柔软,而且氨基酸和各种维生素蕴藏在叶脉的每一个细小毛孔里。枸杞自然而然地成长,农药从不侵扰它,捋下的嫩叶,沸水泡过后,滋味鲜爽,香气馥郁。《本草纲目》上有云:“除煩益志,补五老七伤,壮心气。作为茶饮,止消渴热烦,壮阳解毒。”读《本草纲目》方知枸叶苗是不可小瞧的珍贵补品。
几番跃跃欲试,我最终没有忍心对枸杞叶下手,忽然,一只鸽子从枸杞丛中“扑棱”一声飞出,不知它躲在枸杞丛中是觅食,还是与同伴玩捉迷藏,看鸽子的情形,心情是那么舒畅,或许是清晨,或许是一场雨水之后,鸽子飞行不远就停下歇息,在地面上散步,姿态显得优雅。
山坡被雨水冲洗得崭新,鲜嫩的野草光亮耀眼,一股清新的气味沁人心肺,浑身有一种舒畅豁达的感觉。
一只只山羊在低头啃草,休眠一个冬天的野草,每一个叶片,每一根茎,每一滴液汁都是新鲜的。它们不再挑剔,它们不再东张西望,它们不再抬头望脸,它们不再被主人打骂。
在村外山坡上,清晨就听到布谷鸟在村子的不同角落鸣叫,叫声此起彼伏,它们站在高大的白杨树上鸣叫,声音似乎传播得更远、更悠长。
麦田里虽说野兔可以藏身,但在这场雨水后,野兔不再躲藏麦田,湿漉漉的麦苗早就不是它们的家园。这对野兔来说,是一场微小的损失。
夏初,清晨,露珠在草叶上跳舞,成为草叶上的舞者。它们聚集在一起,翩翩起舞,时而载歌,时而载舞,它们舞步整齐,领舞者仰头低眉,随行者舞动身躯,一片整齐的队伍,在田野的边际上演。绿色的田野,随风一个碧浪一个碧浪一直延伸到山坡,绿色的气息在田野的上空回荡、盘旋。
偶尔,瓢虫参加它们的队伍,是耀眼斑点。瓢虫不是领舞者,是随从者,是参与者,是露珠的伙伴。
它们聚集的时间,主要集中在夏日的清晨。它们的人员时多时少,它们抱成一团,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时而旋转,它们玲珑剔透,它们队伍纯洁。
蚜虫想加入它们的队伍,成为它们的成员,透亮的一双双眼睛发射出逼人的光芒,蚜虫退缩,瓢虫也睁大眼睛注视它的阴谋。
野草在随风摇晃着身躯,它们也在随风歌舞。歌舞的音乐停止,舞者也停止休息。这时,蚜虫开始登上舞台,它们也想在舞台上展示狂妄的姿态。它们拥挤在一起,在碧绿的舞台布幔上展示着不协调的舞姿,换句话说,它们就是野草的敌对者,它们身体矮小,却有着巨大的能量。
轻雾蒙蒙,草叶在雾水中过滤,所有的叶面像清洗过一样,富有光泽,富有色彩,细微的水珠挂在草尖,叮咚叮咚的响声在田野间回应。一种特有的景象在我的脑海里放映、显现,一种特有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翻腾、重叠。
夏夜的脚步,似乎蹒跚,似乎迟缓。月光爬上树的顶端,草叶上早就泻下薄薄的轻雾,像一层纱巾裹着草叶,又像乳汁轻轻地泻在上面。叶面像被乳汁清洗,柔亮而又光鲜。
夏日的山,夏日的水,夏日的树木,都在美妙的月光下轻歌曼舞。秋日,在美妙的旋律下漫步而来。
秋日的野草,越发显得成熟,越发显得老道。成熟的果实挂在枝头,随风摇动。野草从萌生到成熟,仿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们经历风吹,也经历雨打,野草像庄稼一样,有一个生命的全过程。
秋日,野草在生存,也在蜕变,在成熟,也在衰老。它们累了,要停下来休息,成熟的果实像一个个风铃挂在草叶的尖端。
清晨,露珠像珍珠一样,晶莹透亮。大片大片的麦叶上,滚动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整个大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闪光镜。
秋日,秋虫活动猖獗,它们无所顾忌地在草丛间蹦跳,草尖是它们的跳板,柔韧而有弹性,假如我是一位画家,我会用浓墨重彩描绘出精彩的瞬间;假如我是一位音乐家,我会用优美旋律谱写出动听的音符;假如我是一位摄影家,我会用丰富的色彩拍摄出美丽的画面。
秋日清晨,浓雾覆盖着大地的一草一木,草叶上悬挂着水珠,一点一滴地渗入大地。树木的枝叶上闪着光亮,街道上,行人们在匆匆地为生活忙忙碌碌,在树叶上映现出来一个又一个倒影。
田野之上,树木稀少可见,且是常见的杨树、榆树,在田边或地头,好像一种景物,或是一种标识。
雾霾的日子,树木,就是一个行人的路标。乡下人,就是依靠树木判断田地的具体方位。雾霾散尽,已是中午过后,田野的作物清楚可见,大豆、玉米在走完最后的路程,向衰老迈去。
秋日,雨水时节,蒙蒙细雨,滴答滴答落在或宽阔或细小的庄稼叶片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是雨打残荷的声响,不是雨打芭蕉的音响,而是一种优雅的舞姿。雨珠在叶面上弹跳,聚集在一起,像是舞动的广场舞。轻盈的舞姿,快节奏的步伐,是一幅活灵活现的画面。
雨水和草木在一起,雨珠在草尖上滚动,本身就是一粒粒晶莹的露珠。毛毛细雨化作一粒粒水珠,在草木丛中隐藏。
草木像大地的绿色毛毯,躺在大地上,一望无际。雨珠的舞蹈,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它们畅酣淋漓,它们收放自如;它们一会儿白鹤展翅,它们一会儿群鹰起舞;它们一会儿轻声细语,一会儿鸦雀无声。旋转的舞姿,在美轮美奂中进发出来。
蟋蟀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昆虫躲在草丛里鸣叫,萤火虫在低空画着优美的弧线,像顽皮的儿童手中的荧光棒,在黑暗处画出不规则的图形或弧线。月光,也像发出声音一样,和着虫鸣,发出轻柔而富有弹性的歌声。
鸽子在路边或田埂上散步,偶尔低头在地上觅食,不时地发出咕咕的声音,也许是在呼喊同伴,也许是发现了新的食物,叫声说不上优雅,也不是一种噪音。走上一段路,它展翅飞翔而去,给人留下无限的思绪。山鸡不时地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不一会儿,一只色彩斑斓的雄鸡从田野深处踱着步子走来,俨然像一位将军。突然间,一只野兔从田野间蹿出来,像箭一般飞向远处。
成熟的庄稼,呈现各种各样的姿态。有的像成串的珍珠,有的像红色的小灯笼,有的像蓝色的吊钟,有的像金黄的大喇叭,有的像洗衣服的棒槌,有的像害羞少女的脸膛……它们用自己的美色和幽香列队在路的两旁向农民热情地打招呼。
收割机像一只蚱蜢舟,冲进碧波荡漾的绿色海洋。一个鸣叫着的机器,老虎似的迎面而来,一时烟尘滚滚,风声呜呜。三五个农民在收割玉米,机器在田野间疯狂地行走,一会儿颠簸,一会儿平稳,驾驶员在车上蹦蹦跳跳,像是在跳舞。
羊群在收割后的玉米田間,悠闲地行走,有的像白色的云朵,有的像灰色的云朵,牧羊人在云朵间游荡,俨然像一幅彩色油画在田野间游动。
秋末,时而有北风呼啸,清晨,地面上是一层洁白的霜花,褐色的秸秆上覆盖着霜花,显得晶莹而有光泽。道路两旁,低凹处霜花愈显浓重,路上的行人瑟缩地坐在电动车的座位上,天气愈来愈寒冷,冬天正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
偶尔有一辆汽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一股冷空气迎面而来,行人立马打个寒颤。
麻雀成群结队地在路边叽叽喳喳地觅食,一会儿钻进干枯的茅草丛里,一会儿钻进枸杞丛里,它们像是在捉迷藏,在自行取乐。鸽子偶尔也参与其中,更多的时候,鸽子常自己在散步,在觅食,即使有伙伴,也就是三两只,而麻雀不同,它们单行的时候极少。甚至几乎不见。即使在村子里的杨树或梧桐树上,也是成群成群地在一起,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叽叽喳喳,它们的语言我们听不懂,也揣摩不透。
进入冬天,地面上的植物渐渐地枯萎,落叶一日比一日多起来。眼看到冬至了,各种树叶还没有落尽,它们随风在天空中旋转,随风飘落,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柳树叶停留的时间最久,它们在早春就来报春,初冬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绿色的叶片,就像美少妇的眉毛,恰到好处,不宽也不窄,就是描眉笔也难以描绘出来。
枣树叶最懒惰,暮春时节才姗姗地露面,刚一入秋,又匆匆忙忙地卸妆而去,丝毫没有留恋的意味。
石榴树叶也留恋人间,子女离去了,它们依然风华正茂,虽然没有夏日的火红,但也是恋恋不舍地离我们而去。
梧桐树,以它宽大的叶子留下一片绿荫,深冬,它们才凋谢而下,留下绿色的蝴蝶在大地飞翔。
寂静的冬天,鸟儿也放声歌唱,好像是一个舞者发出的声音,它们在田野间飞翔,除了风格迥异的鸣叫方式,它们还有各自独特的飞翔节奏,或高或低,或收或展,麻雀的弧步,鸽子的优雅,雨燕的华尔兹,大雁的集体舞……鸟优美地起伏身体,田野上充满着生动的舞蹈。
感受着春的温暖,夏日的月光清澈,我酝酿着每一篇散文的意境,秋日的成熟,冬日的雪景,在我书房的狭小空间弥散、扩散、升腾……
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