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草稿

云中漫步(辽宁)

一

乌鸦在夜里是不飞的，这是它懂得了世界有多大。当它模糊地看清自己是一只乌鸦，它就变小了，并感到孤兀和躁动，在天空下面，它的飞到雪落为止。

从贝壳里逃出来的沙粒，它在海滩上像沙一样地行走着，它只想做一粒沙，与蔚蓝的海水，厮守一分一秒。

大海的鼾声，是从礁石上那些凿出来的孔穴发出来的。

哪一片飞雪塑造了我？我在这样的雪天，为雪命名，也为自己在雪中赶路，添加一点对雪的独白。其实，那是我对自己的教唆，将自己掩进更深的迷茫中。

一只鸟儿，在树梢上鸣叫三声、四声，它不断地转动着身子，改变鸣叫的方向，后来它飞远了，它在飞向哪里呢？它的空茫，只在它的背后，成为人类的空茫。

其实，每间点灯的房子，都是卸下来的一节车厢，住着一家子赶路的人。思想者把它们一一组合起来，成为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我不知道城乡结合部在哪两节之间，那是我和我们，但我知道夜晚已经来临。

二

把第一缕晨曦放在小学生守则的首句。昨夜的雨滴，点亮了桃花，也点亮了屋顶暗黑的瓦片。大山里的读书声，最有可能到达赭红色的峰顶。一只山鹰，像一块用旧了的黑板擦，不断地擦拭着这片狭窄的天空。

纷纭的雪花落到地上，它们结束了一次次碰撞和无序。它们在巨大的宁静里，学会隐忍，接受着不为人知的倾轧。

一只白猫有两条命，一条是它自己的，一条是黑猫的。就像它属于白昼，但更属于黑夜。

一只蚂蚁的爱，被它那么小地铺展在天空下面。被别人忽略的，却可以自己放大，大于不曾有过的恨。

经过月亮的女人，如果她有过停顿或侧身，她的身上一定会留下与月亮有关的东西，比如寂静，比如淡淡的忧伤。如果她在乡下，她会用一棵池塘边的柳树，掩饰住自己的一丝慌乱。

一只鸟儿的翅膀，可以收藏风声、雨声以及山里孩子们的读书声，一群鸟儿也是这样做的。在大山里，鸟儿们一生都在做这样的一件事情。

三

看海的人，其实只看到海的一小部分。那些没看到的部分，成为人生更大的苍茫。

一个佝偻着腰身的渔夫，背着残阳，沿着金色的海岸线，留下自己歪歪斜斜的脚印。海水漫上来，那些流进海洋的脚印，是否变成了一尾尾鱼的苦泅，让每一粒细沙懂得：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守林人在林间，把折叠的鸟鸣打开，他在阅读树木以外的人情世故。这一刻他离开自己，可林海茫茫没有边际。

冬夜里，我把一段伤痛的经历，当作柴烧，为自己驱寒。我与大山黑魆魆的影子不能互换，我以瘦小的一点光，欲言又止。

我以春风里的暖意，筑一家国，让万物生。我想起一只蝴蝶，刚刚并拢的翅膀却不再打开——美，总是停留在一瞬间，却被你永远记住。

对于一个农夫，再广袤的土地，在掌心里也只有一只饭碗那么大。捧着的土地终将放下，只是空了的手中，还要攥紧几粒谷物一样的老茧。

一棵草是倾斜着的，一座大山也是这样。斜而不倒，是一种存在的姿势，但它们并没有想过让谁来扶它们一把。

一棵老树的心空了，它就有了腐朽的力量。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它用力推倒了衰老的自己，让一些树木看到了更远的前头。

大山是侧卧着的，我也取这样的姿势，来应对大野茫茫。天空一无所有，我只能在大地上寻找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