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的老县长：庭院深深，恨你的“草民”子女回家了

若言

王振民，原湖北省黄冈市英山县县长。在担任领导职务的几十年里，他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始终践行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由于他将全部的精力用在工作上，很少顾及妻子和6个孩子，一家人长期过着清贫、俭朴的生活，不仅没有从他身上沾过半点光，甚至大女儿还因为感染肺结核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不幸去世。在子女的眼里，父亲不仅“冷血”，而且很“无能”。

后来王振民的老伴突发脑血栓——面对瘫痪在床的母亲，尚在为生活奔波的子女们焦头烂额之余，对父亲的怨恨也达到了顶峰。

面对儿女满怀怨愤的眼神，迟暮之年的王振民以年迈孱弱之躯，衣不解带，昼夜守护在老伴的病榻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濒临鬼门关的老伴慢慢恢复了知觉，并能在旁人的搀扶下下床活动。庭院深深，金色的晚霞里，这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依相偎的一幕，不仅感动了他人，也让儿女的心深深触动了，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父亲的感情……

没一个讨好！廉洁奉公的县长爸爸招人嫌

1996年7月的一天早上，王振民洗漱完毕，等着出门晨练的老伴周兰英回家吃早餐，可老伴却迟迟未归，他正准备出门寻找时，一群人把周兰英抬了回来，她已不省人事。原来，周兰英在晨练的时候突然跌倒，之后竟无法站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众人帮他将周兰英送进家附近的英山县中医院。当即，王振民通知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经过抢救，突发脑血栓的周兰英，虽然保住生命，却瘫痪在床，丧失说话能力。望着一筹莫展的儿女们，王振民含泪说了一句：“接受事实吧……”

王振民，出生于湖北省黄冈市英山县陶坊乡，他是家里老大，下面有6个弟弟。22岁那年，王振民经人介绍，与同村比他小3岁的周兰英结婚。周兰英自幼丧父，朴实、勤快、能干。他们先后孕育了三儿三女。五十年代初，南下部队的几名领导干部经过陶坊乡，看中王振民的勤奋、聪明，问他：“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出去闯一闯，找一份工作？”领导所说的工作，其实就是跟在他们身边做炊事员。王振民答应了。临行前，他对妻子说：“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周兰英憨厚地笑笑。

王振民把“火头军”当作重要的工作来完成。他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低，闲暇时常向别人请教，练习做账册。领导很欣赏他这种刻苦和自律，帮他申请到去省委党校学习的机会。他一学就是3年，并在此期间入了党。3年后，王振民被安排到罗田县河浦区任区委书记，他工作起来更勤勉。1975年，王振民升任罗田县纪委书记。6年后，他担任罗田县县长。适逢改革开放初期，百业待兴，他深知肩上的责任，一头扎进工作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周兰英一人拉扯六个儿女，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一年冬天，年仅7岁的大女儿高烧不退，她哭着四处求人借钱，等把大女儿送进医院时，已经转为肺结核，不久就去世了。在那节骨眼上，王振民在外东奔西跑，又没有电话可以联系上他，等他得知消息赶回家时，大女儿已经不在了。他痛入骨髓！但是，大女儿的意外病逝，并未改变王振民勤政为民的初衷。擦干泪水，他又投入到了夜以继日的工作之中。多少次，几个孩子向妈妈问起爸爸：“爸爸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他不爱我们吗？”周兰英总是无奈地说：“你爸爸工作忙，没有时间回家。”二儿子王子安问妈妈：“我听别人说爸爸在外面当官，可我们家这么穷，他为什么不帮帮我们呢？”周兰英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摇摇头。

1985年，王振民从罗田县调回英山县任县长，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此时，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相继长大，但“父亲”这个词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王振民初回家时，谁都不愿意开口叫他一声“爸爸”，这让他尴尬又难过。当时，县政府给王振民分了一套位于县城中心地段的房子，里面水电设施齐全，条件不错，但王振民却将房子让给了更需要的老干部。他借钱在老家附近的郊区买了块山地，雇了两个民工，趁工作之余，和他们一起把山上的石头一点点打下来，花了3年时间，盖好了一所普通的院落，之后把周兰英和几个孩子接来居住。

孩子们初到县城，来到父亲身边，以为从此就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候，大儿子王子平高中毕业后已参军入伍，二儿子王子安从电子技校毕业后，进入英山县供电所当了一名普通职工。比较小的三个孩子则转进了英山县实验中学读书。可新鲜劲还没过，王振民就敲打他们：“你们在外面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做人，千万别以我的名义在外面趾高气扬。如果被我发现了，我一定饶不了你们！”几个孩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三个成年孩子在自己有家后，除了逢年过节，平时不太愿回到父母家里挨训。

有一年夏天，英山县城居民区大面积停电。王振民和同事获知后，赶到居民区，刚巧碰上在供电局上班的二儿子王子安在现场抢修。王子安看到父亲想过去打个招呼，王振民却故意走开了，王子安只好作罢。炎热的夏天，电线杆晒得发烫，王子安却要爬上去维修。两个小时后，电线维修好了，知情人才对王振民说：“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苦受累你不心疼吗？其实只要你说句话，自然有人替他。”王振民却说：“心疼归心疼，但那是他的工作，我不能徇私。”后来，这话传到王子安耳朵里，他觉得父亲很无情。回家后，几天都不愿意跟爸爸说话。

还有一次，小儿子王子文与同学发生冲突，他找来二哥王子安，两人将同学狠狠地揍了一頓，班主任通知了王振民。王振民回家教训他们：“你们不要以为我当着一个县官，就仗势欺人，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哩！”王子文不服气地顶撞他：“小时候，我们被人欺负，你在哪里？你当官了，我们也没沾过你半点好处。要不是二哥帮我，我早被人打死了。”王振民气急，拿起门后的扫把就要打王子文。

王子安拉住父亲，心里囤积多时的委屈也爆发了：“弟弟说得对，你虽是县长，但从没为我们做过什么。别人的孩子有房有车有好工作，我们却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管我们，又凭什么打我们？”王振民语噎——那时，党风党纪中的一些突出问题开始凸显，一些思路“活络”的官员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力，在子女安排、帮助亲友经商等方面频频插手。个别人的子女甚至靠房地产开发获得巨额利益，住豪宅，开豪车，这些对儿女不能说没有刺激。而这些年，虽然他在家乡当父母官，但涉及到子女上学、工作的事，他却从没利用过自己的权力，为儿女谋一点好处。在孩子们的眼里，他这个父亲也许真的很“无能”。难怪他们都不爱回家，他们心中有怨气啊……再看看双鬓斑白的妻子，她为他生儿育女，替他给双亲养老送终，“贵”为县长夫人，却没享过一天福。想到此，王振民对妻儿十分愧疚。但他坚信：自己保持党员干部的清廉，绝对没错，他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妻儿。

1993年，王振民退居二线。他打算带妻子四处走一走，转一转；同时，好好陪伴五个子女，弥补几十年来缺失的亲情。谁知，周兰英突发脑血栓，瘫痪在床，他美好的计划也随之落空。

得知老县长的妻子瘫痪在床，当地不少人感叹道：“王县长以前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家全撂给了妻子。这下好了，老来却要侍候瘫痪的老伴，也不知道他熬不熬得下来？”王振民听到这些议论，心里很难过。

庭院深深儿女难归！不愿回家不想回家

自从周兰英倒下后，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彼时，大儿子王子平已从部队转业到县城做通讯工作，一次他因工作耽误，等他赶到接班照顾母亲时，王子安便埋怨道：“要不是怕妈出事，我早就走了。”王子平也来了气：“你多帮忙照看一下，又怎么样？”王子安说：“我有一堆事，不能耗在这里。”

王子平感慨地说：“如果爸能跟我们领导说说，或者叫爸找人安排几个护工，我们就不会这么忙。”王子安“嗤”了一声：“你想都别想，爸这些年为我们做过什么？他肯定不会答应的，有时候我觉得爸真无情。”兄弟二人对父亲充满了不解和怨恨。躺在病床上的周兰英两眼愣愣地看着俩儿子，因为脑血栓后遗症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流泪。晚上，王振民来给周兰英喂饭，她一口都不吃，王振民又回家煮了她最爱吃的鸡丝粥，她仍不吃。邻床的病友将上午兄弟俩的争执告诉了王振民，他深深叹了口气。

这以后，王振民办理了退休手续，白天自己照顾老伴，晚上则花钱请了一个护工来照顾。谁知几个孩子知道后，都不同意：“我们这么多人还要请护工，别人还会说我们不孝顺呢。”王振民仍坚持己见。出院时，王子安去医院结账，短短一个月，竟花费了3万多元，其中请护工和老中医就花了1万多。

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商量，认为父亲年龄大了难免犯糊涂，钱放在他那里不安全。二女儿说：“最好让爸把钱交给一个人管着，免得他上当受骗。”王振民知道后非常生气：“我的钱我自己管，你们谁也别打这个主意！”五个孩子讪讪地走了，此后更不愿意回家。望着儿女们离去的背影，王振民心里异常苦涩。

在外，王振民曾是风光无限的县长；可在家，他只是一个苍凉、不合格的父亲。儿女对他怨言颇多，他的内心很苦。那段时间，王振民既要照顾老伴，又要面对儿女的埋怨，整个人累得心力交瘁。

没多久，王子平居然买了一辆越野车开回家。王子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酸酸地说：“妈还病着呢，你倒是有钱买车，该不是把爸的养老钱拿去了吧？”原来，前不久王子平所在的公司解散，公司补偿了王子平一笔钱。为了方便接送儿子上学，他才去买了一辆车，见弟弟冤枉自己，王子平很生气：“爸说了他的钱自己管！”兄弟俩不欢而散。

王子平没有车库放车，想要在父亲的院子左侧空地上修一个车库，王振民同意了，王子安却不服气：“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块地值多少钱啊？这是爸当年买的，以后我们每个人都有份。”兄弟俩又争吵起来。几天后，王子平还是建了车库，王子安愤愤不平，紧挨着房子右边也建了一个车库，但因为面积不够，车根本开不进去。王子安忍不住指责父亲：“你就是偏爱大哥，把最好的位置给了他。”王振民想要解释，可儿子根本不听。

这天，王振民坐在床边喂周兰英吃饭，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儿大不由娘啊，孩子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瞬间，周兰英的眼泪流了出来。周兰英虽然瘫痪了，不能说话，但她的意识却非常清醒，她最怕儿女离心，她曾全力维系的家庭和谐几近破裂，而她却无能为力，她的心该有多么凄苦！当晚，王振民将五个儿女召集在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他苦口婆心地说：“以前日子虽然艰苦，但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你们却不珍惜。你们的妈妈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不指望你们有多大出息，只希望这个家能够平和安稳。你们一向心疼、孝顺妈妈，何苦还要让她为你们担心？”几个孩子都沉默了。

此后，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王振民独自承担了照顾老伴的责任。他请了一位居家保姆洗衣做饭，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妻子床前，端茶倒水，帮她翻身、擦洗身体。他跟老中医学习按摩，通过按摩刺激妻子的穴位，希望她能恢复知觉。他知道妻子爱干净，不愿在床上大小便，他就买回移动蹲便器，将她抱到上面解决。天气好的时候，王振民将妻子抱进轮椅，推着她去晒太阳。路上遇见卖糖葫芦的人，周蘭英扭头看着他，他立马会意地去买一串，笑着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吃这些零食。”他小心翼翼地撕开糖葫芦上面的保鲜膜，将糖葫芦放在妻子的唇边，让她品尝，嘴里还嘟哝着：“只要你喜欢吃，我都买给你吃。”路人看到老县长对身体瘫痪的老伴这般体贴呵护，都感慨不已。

“无能”爸爸，原来做您的“草民”子女也幸福

春去秋来，王振民就这样紧紧地守护着老伴，老伴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没生过一个褥疮，没在床上拉过一次大小便。一天晚上，周兰英平躺了几个小时，身体僵硬，可王振民已经睡着了，周兰英不忍心叫醒他。她尝试着用唯一有力气的右手撑住床，然后慢慢翻身，几次眼看就要翻过去了，却又失败地还原，折腾了半个小时，她才终于将身体侧过去。

王振民醒来后，发现老伴已经会自己翻身，惊喜不已。他找来老中医给老伴针灸，又加强按摩，渐渐地，周兰英右侧身体和四肢有了一些知觉，在他搀扶下，能到室外行走几步了。夕阳下，夫妻俩相依相携的这一幕，深深触动了儿女们，他们冰冷的心也开始回暖了。他们慢慢变得平心静气，不再争吵。

2009年9月，周兰英在坚持了13年之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弥留之际，她一直望着王振民流泪，似有太多的话想说，王振民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兰英，谢谢你为这一大家子操劳了一辈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将目光转向几个孩子，再指了指他，几个孩子齐声哭喊道：“妈，你放心，我们会孝敬爸的。”9月30日凌晨3点，周兰英带着不舍离开了人世。

老伴走后，王振民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白天，他常沉默不语；夜里，他抚摸着老伴的照片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年底，他因伤心过度，曾昏厥过去，幸好小女儿回家探望，发现躺在椅子上的他陷入昏迷，赶紧将他送进医院。医生检查说他有严重的心肌梗塞，随时可能发生猝死、心脏骤停等危险。

望着病床上带着呼吸器、生命垂危的父亲，王子平和几个弟弟妹妹突然间惊醒：虽然他们曾怨恨过父亲，但他们心里明白，当年父亲有公职在身，只有尽职尽责，才能做好“父母官”，难免忽略了家人。而父亲退下的这些年，用行动证明了他对母亲的深情厚爱，也让他们懂得了担当和责任。如今，父亲年迈，他们一定要照顾好他，让父亲安享晚年，让母亲在天堂里安心。五兄妹商量轮流照顾父亲，大女儿负责白天跟医生交接，监督打针吃药，小女儿负责每天送饭，三个儿子轮流守夜……一家人每天环绕在父亲的病床前，精心地侍候，连病友都感慨：“王老福气好啊，儿女都这么孝顺，您还不赶快好起来，多享几年福。”王振民欣慰不已，苍白的脸色也一天天红润起来。

一天夜里，轮到王子安去医院照顾父亲。他早早来到医院，见父亲已经睡了，大哥坐在旁边打盹，他走过去叫醒王子平：“大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王子平不好意思地说：“有点累了，一下子竟睡过去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没到换班时间呢。”“我特意早点过来，让你早点回去。侄儿正要高考，你多花点精力在他身上，爸这里有我，你就放心吧。”

当年，他们在照顾母亲时曾斤斤计较，对父亲充满怨愤，最后甚至都不愿意回家。现在，相同的场景上演，他们却学会了体谅，懂得了担当。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早已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中改变了自己，成熟了许多。王子安说：“大哥，以前是我不懂事，你别怪我。”王子平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兄弟之间就不用说这些了。”王振民听到说话声醒过来，欣慰地说：“只要你们兄弟和睦相处，我就是死也瞑目了。”王子安打断他的话：“爸，你瞎说什么呢？你赶紧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王振民很意外：“还有什么事要做？”王子安说：“爸，我准备等你病好了，就带着你出去走走，看看风景。这些年你太辛苦了……”

对亲情的渴望战胜了病魔，王振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很快就出院了。几个孩子不放心他一个人住，纷纷要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王振民哪也不愿去，仍守着他的庭院，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有老伴的气息。几个孩子拗不住他，只好为他请了一个居家保姆，照顾饮食起居。每到周末，兄妹几个就带着爱人和孩子，相约回到父亲的家，一起做饭，唠家常，庭院深深，见证了这一家人的其乐融融。春暖花开时节，几个孩子相约带他去麻城看杜鹃花、去苏州看园博会。之后几年，王振民在孩子们的陪伴下，登上了武汉黄鹤楼，乘坐了长江游轮，又去游览了湘西古鎮，每到一处，都有儿孙们相携相扶，羡煞旁人。

2016年冬，王振民和儿女商量，等到明年春天，他还要去北京爬长城，儿女们答应了。看着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期待，他们都开心地笑了。他们想起这几年在反腐重拳下，黄冈市有几位领导干部因涉嫌贪腐被纪委查处，甚至有人被移送司法机关判刑的事，感慨不已。这些贪官当年威风八面，儿女也跟着风光之极，可最终都身败名裂，还连累子孙们无法抬头做人。相比之下，这些贪官子女，他们当初也羡慕过，可如今他们终于明白，他们过去怨恨让自己做“草民”的“无能”老爸，才能给自己真正的尊严与幸福。

爱，终于回到了英山县城那座曾经冷寞的小院。在老县长爸爸的言传身教下，他的草民子女们吃的虽然是粗茶淡饭，住的是普通民宅，过的是“草民”生活，却睡得踏实，吃得安心，活得幸福！

峰回路转，重回小院的儿女们终于明白：廉洁奉公，是老县长爸爸对儿女最深沉的爱！拥有这样一位“无能”的父亲，是他们今生最大的荣幸！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