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入魂的弹幕君
2017-02-17文|张彰
文|张 彰
一发入魂的弹幕君
文|张 彰
《失控》的作者凯文·凯利曾说,具体颠覆性的创新都来自边缘地带。很多主流文化最初都是亚文化,比如摇滚和朋克。但亚文化颠覆主流乃至自己成了主流的代价就是,一切都变了味道。
就拿弹幕来说,2006年12月,日本Niwango公司旗下的动画网站Niconico开始提供一种实验性质的服务:允许用户在视频画面上留言—用户可自由指定留言出现的时间、在影片上的位置、字的大小和颜色等,留言可以从影片的右方移动到左方,也可以固定在某个位置一段时间,这种字幕后来被命名为“弹幕”(Barrage或Bullet Hell)。
对于生活在三次元(现实世界)的人来说,不仅不明白弹幕要表达什么,而且无法从中找到乐趣。他们往往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把满屏的评论和原本的视频画面分开,完成弹幕“开蒙”,之后他们的眼睛才在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训练同时处理多个视觉情报。
很快,弹幕视频网站在国内蓬勃兴起。起初,我们有A站(Acfun),之后诞生了B站(Bilibili),接着CDEF就都齐了……弹幕成了搭配荞麦面的面酱油,搭配拉面的溏心蛋,搭配刺身的山葵和辣根,少了它,就少了滋味。
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在看视频时“佐食”弹幕,也体验到了弹幕的好处。Niconico创始人西村博之在接受《连线》杂志采访时说,即便视频很无聊,观众的实时分享也会让他们有种“在一起”的感觉和互相取悦对方的兴奋感。有学者将之称为“虚拟的部落式观影氛围”。这种氛围的形成,需要以下三个要素。
消费
文化消费进入了全新阶段。拿ACG(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是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来说,大塚英志(日本学者、评论家、小说家、漫画作者、编辑)在《物语消费论》中,将20世纪80年代对幻想类二次元作品的热衷定义为“物语消费”,认为ACG爱好者消费的本质上是“故事设定”,或者说“世界观”。当时的人们在二次元的幻想作品里找到了对抗现实世界弥漫的压抑气氛的武器。
而在危机解除、似乎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新世纪,人们连用幻想作品来对抗真实世界的姿态都厌倦了,物语消费已然过时。文化消费转入东浩纪(日本小说家、文化研究学者)所说的“数据库消费”时代。东浩纪在《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眼中的日本社会》里,为ACG消费的发展划分了几个阶段:“御宅族(原指热衷并精于动漫及电脑游戏的人,现在泛指热衷于各种形式的亚文化,并对其有深入研究的人)在20世纪70年代失去了大叙事,在20世纪80年代迎来了对失去的大叙事进行捏造的阶段(故事消费),紧接着在20世纪90年代连捏造的必要性都放弃了,开始迎接单纯渴望数据库的阶段(数据库消费)。”
所谓数据库消费,是从各种二次元元素组成的数据库中抽取要素,以轻松而短小的故事来展开的创作为前提的。消费者从消费故事,转为消费角色,准确地说,是“以自己的意志和错觉消费形象商品中附加的现成价值”。因为随着二次元体系和要素逐渐完善,也就是在二次元逐渐主流化和去标签化的今天,从创作的角度讲,创作全新的世界观和形象已经非常困难,而消费者最买账的主流形象和要素设定是固定的—“萌”或者“燃”,那么转而在形象和要素上迎合消费者,才是王道。
在这种思路下,“读者参加计划”诞生了。在日本杂志《电撃G'sマガジン》举办的一项活动中,主办方提供角色和背景设定,读者可以通过投票来左右故事的走向。换言之,读者在接触到故事之前,只能看到角色和背景设定,但是他们仍被吸引了。而故事走向可以随投票结果变更,这也证明了故事在这样一部作品中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人们希望看到的,不过是角色如何在故事中展现自己的特性。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消费观念的转变,才有了弹幕。很少有人会在听音乐会时要求配合弹幕,因为在欣赏一场音乐会时,人们消费的核心仍然是内容。而对于游走于二次元世界的ACG爱好者们来说,他们已经熟稔各种“套路”,自然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参与内容创作中去。重度核心玩家去创作同人作品,中度玩家去玩Cosplay,轻度玩家悠悠地发了一条“空耳”(指在歌曲中,故意将原歌词的发音理解为另一种语言,写出与原本歌词意思不同,甚至毫无关联的新的“歌词”,以达到恶搞或双关的目的)弹幕。
交往
御宅族大多数的沟通都是在交换资讯。换句话说,他们的社交并不是被亲缘关系或社群关系那种理所当然的现实所支撑,而是针对某种特定的兴趣而存在的。因此,他们只有在得到对自己有利或有用的资讯的状况下,才善于社交,同时保留着随时都可以从交流中离开的自由。
所以才有了“梗”。从“前方高能”到“空降成功”,从“失踪人口回归”到“以上企业均已破产”……这些“梗”的妙处在于,当你不了解时,就只能默默地被排除在外,而当你哪怕有了一丁点儿了解,就可以参与其中,享受创作和交流的自由,而不用像朱自清那样感慨:“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寂寞
寂寞是时代病。被工作掏空了身体,被房租掏空了钱包,被令人绝望的社交掏空了好心情的人们,全都寂寞。人们愿意在弹幕中找到一点儿热闹,找到一点儿温暖,在吐槽之余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自古红蓝多CP,失踪人口会回归,就让我来朵蜜你。”
人一旦寂寞起来,就不得不在看剧时配一点儿弹幕,甚至需要提前了解剧中埋好的“槽点”,使自己可以参与其中。比如《太子妃升职记》。该剧的监制甘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她印象较深的弹幕是“张芃芃已经弯成回形针,弯成蚊香了”,而剧中出现葡萄的特写镜头时,网友会说:“怎么都有裂纹了啊,剧组是有多穷。”
埋好的“槽点”被逐一挖出,当然别有一番乐趣。除了吐槽,弹幕还提供了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共时性。新番(一般指日本当季播出或即将播出的动画)上线,右上角的观看人数不断增长,一条条弹幕从眼前飞过,你知道此时此刻,这些人在和你做同样的事,看同样的画面,说同样的话,你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而是身处“虚拟的部落”中。你难道还会寂寞吗?
有了这三点,弹幕文化迅速发展。不仅弹幕网站越来越多,连传统的视频网站上,也纷纷上线弹幕功能。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画面上有奇怪的东西冒出来,这是一种时尚,仿佛看不惯弹幕,就已经被潮流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但对真正的二次元来说,这些闯入者实在是烦人—看看那些在满屏刷“XX地区的人请举手”“觉得XX是这样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不是一个人”“Gakki酱是我老婆,不给你们看”“明明是我老婆”的“小学生”,能不屏蔽和举报吗?
一种文化形式变成主流,就意味着变味,弹幕也是如此。但愿不会一直如此。